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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译者程何谈恩师薛范:他是真正用脑子在译配的人

澎湃新闻记者 杨宝宝
2022-09-04 11:3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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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可以说是最广为人知的苏联歌曲之一。这首优美动听的歌曲自1957年翻译家薛范将其译介到国内以来广为传唱,深深影响了几代人。

9月3日,上海翻译家协会发布消息,译配发表世界各国歌曲近2000首的翻译家薛范因病医治无效,于2日晚间在上海逝世,享年88岁。

薛范出生于1934年9月。1957年,他公开发表个人译配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中文版歌词时只有23岁。以后虽有不止一位译者再次将这首歌译成中文,但60多年来,薛范的版本无人超越,它具有永恒的生命力。

薛范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上海文联

“老师对译配这件事一腔赤诚。他是国内译配的宗师,是真正用脑子在译配的人。”歌曲译配至今仍是翻译领域的冷门,译者程何是薛范唯一的学生。在得知恩师去世的消息,难过的情绪一下占据了她的脑海。2日中午,她在朋友圈写道,“他是我永远,永远,最好的老师,我希望我配得上‘薛范的学生’的名字。”

9月3日,程何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采访,回忆了她的这位“永远的恩师”。

他在技术上是一个“开拓者”

薛范19岁就开始在杂志上发表俄语歌曲的中文译作,后来又自学了英、意、西、法、日等多种语言。70多年来,他一直从事外国歌曲的翻译介绍和研究。歌曲译配在翻译行业是非常小众的领域,为了更好地达到配译的效果,薛范大量研读外国音乐史、作曲法、曲式学、音乐作品分析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雪绒花》《鸽子》《草帽歌》……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歌词都是他译配而来。

程何在高中时期就喜欢做译配。在接触这一领域之初,薛范的名字就如雷贯耳。那时程何就很喜欢薛范的译配。对她来说,薛范是译配这个领域的大师巨擘,是需要仰视的人物。

和其他领域的翻译有很大差别,歌曲译配不但要考虑翻译的信达雅,还要考虑歌词和音乐的适配性,难度是加倍的。而薛范在词曲相配方面做得非常细致到位,这也是他的译配最能打动人心的原因。

“一方面,薛老师真的在用他的理性去分析、梳理歌曲跟歌词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他的词又非常的流畅,他最擅长的是用特别通俗明快的语言去讲述原歌曲里面的故事。” 程何做的是英语音乐剧译配,不懂薛范最擅长的俄语,但从薛范译配的英文歌词中,她也能感受到,薛范的译配和原文的语气“非常相近”,这使得他译配的歌曲朗朗上口、广为传唱。但同时,薛范也有非常理性的一面,“听起来平易近人,但在技术上也是一丝不苟的,完全不输给任何人。”

“甚至可以说,他在译配技术上开创了自己的一套东西,他在技术上是一个开拓者,并且是远远领先于其他的译配者的。” 程何说。

对后辈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程何第一次接触薛范是在2011年。那时她第一次作为正式译配参与音乐剧《妈妈咪呀!》的中文译配工作。制作方为了保证译配质量,请了薛范作为老师给程何和她的搭档上了一下午的课。

要见一个对自己造成过深刻影响的“传说级”人物,程何有些紧张,但薛范出人意料的亲切,“就是一个特别可爱的上海大爷”,让她很快放松了下来。

薛范带了一本他编著的《歌曲翻译探索与实践》,把他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对两位后辈倾囊相授。如何翻译歌曲,译配的音调、断句、重音等等规律,他都深入浅出地讲述了一遍。

11年后,回想起那次培训,程何依然印象深刻。在那之前她已经翻译了《吉屋出租》等音乐剧,在业内积累了一定的名气。但薛范的讲述,让她有醍醐灌顶之感,甚至促成了她最终也走上了译配这条职业道路。

“其实薛老师真正教我只有那一个下午,但是那一个下午,他彻底地把我之前所有没有办法理解或者整理的东西全都体系化了,相当于带着我直接往前跨了一大步。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飞跃,让我有了进入这个领域继续探索和耕耘的资本。”程何感慨,如果没有薛范的指点,自己很难真正对译配形成一个理论体系。

薛范毫无架子,对年轻的译者非常信任,他的个人魅力也深深打动了程何。程何当时还是清华的一名理科学生,译配只是个人兴趣,上了那次课,她开始有了想法,“以后做薛老师做过的事情”,把译配作为一门事业去做。

国内真正全职做译配的人少之又少。这是一门综合的艺术,译配者需要掌握的知识多而精:既要对音乐、乐理有一定认识,又要了解中文的语音、音韵学,还要熟练掌握外语,对翻译理论和翻译能力也有较高要求。但与此同时,译配的应用范围比较局限,回报又很低。因此,很少有人全职认真从事这一行业。

薛范也常常感慨后继无人。他曾告诉程何,自己带过很多学生,但除了程何,没有人真正走上职业译配这条道路。很多学生写过译配相关的论文,但都停留在研究的层面上,没有去实践。“其实有很多人凭着兴趣尝试去做,但真的从业是很难的。”程何说。

也许因为这个缘故,那一次教导之后,薛范一直和程何保持联系。程何走上译配道路之后,做的每一个戏都会请薛范去观看。薛范看过,每次也都会提一些建议。比如看过程何译配的《Q大道》,他建议在翻译中不要用在世名人的事情,可能会造成一些麻烦,也不太尊重对方。程何译过《音乐之声》中的《哆瑞咪》,这首歌薛范也曾译配,他看了程何的版本,建议她在选取意向的时候要更注意使用孩子们熟悉的字词和语言。

“他讲话很直接,从来不会绕着弯先夸你一顿,再讲点不好。他会开门见山地把意见讲出来,我也很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每次都受益很大,非常受用。”程何说。

虽然程何视薛范为恩师,他却从未以师长自居,而是将程何视为一个同行在教导。他会把自己做歌曲翻译的想法都告诉程何,这奠定了程何对歌曲翻译这件事认知的基础。

在2012年,程何第一次有机会和薛范合作翻译,是音乐剧《猫》中的那首名曲《Memory》,薛范主译,她和另一位年轻译者协助。音乐剧演出之后,有媒体要采访薛范,他坚持说两位后辈对这件事贡献很大,拉上她们一起接受采访,给她们一次媒体曝光的机会。采访结束之后,还带着她们一起去听基辅罗斯餐厅的苏联歌曲演唱会。薛范对后辈的提携也让程何至今感念。

简朴生活,谦逊待人

程何曾去过一次薛范家中,那一次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像许多老一辈翻译家一样,薛范到功成名就之后还一直住在上海弄堂的老房子里,房间很小,破旧逼仄,却堆满了书,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推轮椅了。双腿残疾的薛范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的不便可想而知,但他关注于译配事业,从未关注过身外之物。

这让程何大受震撼,“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艺术家,他做了那么多伟大的事情,却完全不在乎身外之物,完全不在乎物质上的享受。他是那种不顾一切去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人。”

两年前,薛范出版了个人全集;几个月前,俄罗斯举办了他的作品音乐会,很多俄罗斯的华人音乐家演唱了他译配的歌曲;今年,他获得了中国翻译协会颁发的“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这是中国翻译协会设立的表彰翻译家个人的最高荣誉奖项。

8月8日是程何最后一次和薛范联系,当时薛范告诉她自己获得了“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回头去看,我真的特别感谢这个奖及时颁发,赶上了薛老师在世的最后一段时间。”谈及薛范去世前一系列的生涯回顾活动,程何感慨又唏嘘。

对于自己取得的成就,薛范永远谦逊。4月得知获奖后,他的获奖感言是,“歌曲翻译,在翻译界实属另类。以歌曲翻译而获此殊荣,恐怕在中国翻译史上也仅有一次。‘择一业,毕一生’,我七十年来一直从事歌曲的翻译介绍和研究,今天的殊荣我认为是中国翻译协会对我毕生劳动的鼓励和肯定。尤其要感谢广大乐友们,他们到处传唱,使之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文化珍品。余生仍当继续努力,丰富大家的精神生活。” 

而谈起那首经久不衰被传唱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也说能获得如今的知名度只是自己的幸运,“我的名字有幸和这首风靡全球的歌曲联结在一起,我多年的工作有幸通过这首歌获得社会的承认。这一切的荣誉原本应属于原作者的,翻译者只不过是‘二传手’,而人们‘爱屋及乌’,把原本属于原作者的荣誉给了我。在我看来,这是对我工作的莫大鼓励和最高奖赏了。”

在今年,薛范还曾把自己尝试写的一个讲俄罗斯的音乐剧本发给程何看,他说程何是音乐剧的行家,希望她能“评判”一下。

“但是我最终也没有给到他我的意见,我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称自己是行家。”程何说,这是薛老师写的第一个音乐剧。她希望有机会和大家一起努力,让这个剧本未来有机会被搬上舞台演出。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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