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阿尔兹海默和西溪路五十六号

这些年，随着老龄化趋势的加剧，阿尔兹海默这个词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人们的口中，成为一个热点。

去年第93届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男主角奖，授予在《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中饰演阿尔兹海默病人的演员安东尼·霍普金斯。这部影片罕见地在中美两国都获得良好口碑。

今年7月在爱奇艺和央视电视剧频道播出的电视剧《天才基本法》，也讲述了一个人到中年就患上阿尔兹海默病的感人故事。

而假期开始在全国电影院线上映的《妈妈！》更是以母女同患阿尔兹海默病的遭遇，展现了一个悲情却温馨的故事。蒋玉芝和冯济真是一对教授母女。她们相依为命，生活在一个绿意盎然的小院子里。85岁的妈妈蒋玉芝开朗睿智，像个老顽童，爱与有洁癖强迫症的女儿抬杠。65岁的女儿冯济真则生活规律，刻板严谨，更像一个错位的母亲，不停地照顾着任性的妈妈。但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我们才知道，首先患上阿尔兹海默病的却是女儿冯济真。于是，风烛残年的妈妈义无反顾地担当起照顾女儿的责任。

看《妈妈！》之前，我想到过照顾阿尔兹海默病人的场景，却没想到是85岁的妈妈来照顾65岁的患病女儿，没想到那么多的感人细节被奚美娟、吴彦姝两位演员演绎得催人泪下，更没想到结局居然是母女面向大海，跳着舞告别人生。

看过导演杨荔钠的前一部作品《春潮》，讲述三代母女无法化解的爱恨情仇，令我感觉很沉重，心里压抑得难受。虽然《妈妈！》也是悲剧，但却没有《春潮》的压抑、沉重，而是满满的温馨和感动。

阿尔兹海默，是一种无法逆转的老年性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俗称老年痴呆症。迄今为止全世界没有一种特效药能治愈。影片《妈妈!》为我们展示了非常真实、形象的阿尔兹海默病人的场景，记忆丧失，行为失常，任性而为，身体失控。85岁的妈妈在退休了20多年后，必须再次承担起母亲的重任，照顾患病的女儿。这是何等严酷的人生悲剧！

但是，我们却没有从影片中感受到失望，因为吴彦姝饰演的妈妈和奚美娟饰演的女儿为我们展现了温馨有趣的喜剧情节，让我们从中看到人生的美好。母女对坐用餐的场景，母女朗读诗文的场景，母女不同生活习惯的冲突，都让我们哑然失笑，让我们忘了他们无法逆转的悲剧命运。我认为，这就是《妈妈！》的高明之处。杨荔钠导演在《春潮》里让我们看到了母女之间深深的恨，而在《妈妈！》里则让我们看到了深深的爱。

是的，阿尔兹海默病无法治愈，无法逆转，得上了就是人生悲剧。但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悲剧，来到这个世界，终究要离开，无非形式不同而已。所以，人生的过程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在意的。

美国科幻电影《降临》里的女主角露易丝学会了外星人的语言，可以感知时间，预见未来。当她看到自己的女儿将先于自己离去时，不是悲伤、失望，而无比珍惜与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她说：“即便已然知道这段旅程和它的归宿，我仍然迎接它。迎接它的每分每秒。”

所以，影片《妈妈！》里展示的母女之间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才是这个阿尔兹海默悲剧故事里最伟大的瞬间。那种人性、亲情足够让我们珍惜到永远，足够让我们自豪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

至于今天我这篇文章的第三个关键词“西溪路五十六号”，则是《妈妈！》的重要背景板。西溪路五十六号大院是我的母校杭州大学的教职工宿舍。去年，我的老师汤洵和他的女儿唯敏编撰的回忆录集《西溪路五十六号》出版。我曾经组织了两次阅读分享会，听老师讲述住在西溪路五十六号的老先生们的治学和生活故事。当时，《妈妈！》剧组正好在杭州拍戏。导演杨荔钠便带着主创人员来到西溪路五十六号，认为这个苍老的大院非常符合电影的意境，便把它作为重要外景地，并写进了台词里。今天下午，杭州浙江大学校友会和文澜读书岛在国大城市广场纷腾电影生活馆联合组织了《妈妈！》观影活动，我和校友、书友们有幸在上映首日就观赏到这部温馨感人的电影。

其实，我以为，西溪路五十六号与《妈妈！》的关联并不仅仅是电影拍摄地，更因为这是一个消失了的记忆。我的母校杭州大学1998年与浙江农业大学、浙江医科大学一起，被并入浙江大学。我学习生活过四年的校园，成了浙江大学西溪校区。位于西溪路五十六号的杭大新村也渐渐人去楼空，最终成为杭州市历史文化街区。我的校友们经常在微信群里回忆那些难忘的青春年华。

这让我想起了广受好评的美国影片《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影片非常精准地把阿尔兹海默病人概括为困在自己的时间里走不出来的人。《妈妈！》里的母女也是困在时间里的人。而我们这些一直忘不了母校的杭州大学校友们，不也是困在时间里的人吗？

我们的校友群总是有人在怀念母校，《西溪路五十六号》的出版更是给这种怀念增添了话题。大家一致的愿望是，消失了的母校能够重新回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愿望越来越渺茫。于是，一位校友就在微信群里说，群里老人太多，暮气太重，走不出来了。

假如阿尔兹海默注定来临，那么我们该和影片《妈妈！》中的母女一样，用最后的时间享受亲情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