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新动向｜“麻将需要设计、顾全局，创作也是”

波拉尼奥宇宙

日前，罗贝托·波拉尼奥（Roberto Bolaño）的六卷法译本，由奥利维耶出版社完全推出，从第一卷出版至今已过去两年零几个月。六卷法译本的前四卷由多部原作品组成，如第一卷包含了诗集、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五、六卷分别是《荒野侦探》（Los detectives salvajes）、《2666》。《荒野侦探》《2666》由罗贝托·阿穆蒂奥翻译，前四卷则由罗贝托·阿穆蒂奥和让-马里-圣卢合作翻译。

波拉尼奥热潮自他辞世后开始，到2008年《2666》获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2013年“波拉尼奥档案：1977-2003”个展抵达了小高峰。目前，波拉尼奥已经和他曾经敬仰的世界文学作家站在同一行列。这与生前波拉尼奥的遭遇大为异趣。在世时，《遥远的星辰》（Estrella distante）、《荒野侦探》为波拉尼奥赢得了不少掌声，但无论是荣誉还是销量都远比今天低落得多。

罗贝托·波拉尼奥

哈维尔·莫雷诺为波拉尼奥的所有作品制作了一个几何图示。在这个图示中，《智利之夜》《2666》《荒野侦探》《护身符》分别占了四个顶点，近《2666》的延伸线交点则指向了波拉尼奥那份最理想的作品。波拉尼奥的其他作品都存在于五部作品构成的三角形中。爆炸般的人物、浩荡的环境，以及超量的细节和想象力，连同它们存在于其中的作品，共同构成了波拉尼奥宇宙（Bolañoverse）。

哈维尔·莫雷诺为波拉尼奥所有作品制作的几何图示

乔迪·博内尔对波拉尼奥宇宙的描述更为形象。他认为，波拉尼奥的文学是“食人”的文学，文学中的人物通过作品享用着他们的作家，作家波拉尼奥也如此对待他的人物。读者所感受到的是殉道者、人、祭品，三位一体，流通共享，不断地成为另一个自己。另外，扬·埃蒂安和乔迪·博内尔分撰了六卷法译本的分篇长书评，《凸面镜中的波拉尼奥》，发表于《交叉批评》。扬·埃蒂安细读了六卷本的大部分作品。“文学是他的堡垒，他的国家，他的空间。”扬·埃蒂安表示。对胡续冬来说，波拉尼奥的《2666》是博尔赫斯提议的“文学的二次方”的无限放大版。

波拉尼奥宇宙还在不断扩充中，新档案的整理和公布一直在进行。2016年，波拉尼奥的遗嘱执行人、他的妻子卡罗琳娜·洛佩斯以业务为由，将原出版社阿纳格拉玛出版社更换为隶属于企鹅兰登的阿尔法瓜拉出版社。此前，阿纳格拉玛的出版商豪尔赫·埃拉尔德是波拉尼奥最重要的编辑，他负责出版了包括《2666》在内的多部作品。代理波拉尼奥后不久，阿尔法瓜拉出版社发掘出版了《科幻精神》（El espíritu de la ciencia-ficción）、《牛仔墓园》（Sepulcros de vaqueros）两部遗作。

日前，克里斯·鲍尔对爆炸的波拉尼奥宇宙提出了批评，他称之为波拉尼奥工厂（Bolaño industry）。刨除《美洲纳粹文学》（La literatura nazi en América）、《遥远的星辰》、《荒野侦探》、《护身符》（Amuleto）、《智利之夜》（Nocturno de Chile）《2666》，以及波拉尼奥的部分诗歌，克里斯·鲍尔不认为大肆增补波拉尼奥的文学残章是可取的做法。由市场意志、考古倾向决定的新文本是否包含了违背波拉尼奥的意图与可接受度的作品，甚至那些被波拉尼奥拒绝的作品？这些作品是否会侵犯波拉尼奥的其他作品？而如果答案是是的话，这是否违背了波拉尼奥宇宙的内在准则？不过，克里斯·鲍尔的担忧和批评并不损害波拉尼奥对世界的文化价值。

《内塔尼亚胡一家》：约书亚·科恩对犹太精神的追挽

日前，约书亚·科恩（Joshua Cohen）的第六部长篇小说《内塔尼亚胡一家》（The Netanyahus）获得2022年度普利策小说奖。目前，约书亚·科恩是普利策小说奖得主中年龄最小的，他出生于1980年，宽泛地属于千禧一代。

约书亚·科恩

《内塔尼亚胡一家》可以归类为历史小说、校园小说，它主要涉及巴以问题，以及美国例外论。《内塔尼亚胡一家》的第一号人物是犹太历史学者本齐翁·内塔尼亚胡，他的原型就是历史上真实的那位本齐翁·内塔尼亚胡。本齐翁是一位著名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他认为犹太人的历史就是大屠杀史。本齐翁发自深心觉得自己被历史遗弃，他反感这一切，他努力尝试那些他不能完成的事，去实现那些被剥夺的东西，以此报复着那些痛斥他的人。本齐翁的次子本杰明·内塔尼亚胡曾在1996年到1999年、2009年到2021年担任以色列总理。

第二号人物鲁本·布鲁姆的原型是哈罗德·布鲁姆。2018年，科恩收到哈罗德·布鲁姆的电邮，他随即赶往康涅狄格州拜访哈罗德·布鲁姆。科恩问，“批评会不会有未来？”布鲁姆答，“现在批评只要放弃政治，无论我们内心的伟大声音是什么，它似乎只关乎感知和知识。”布鲁姆对他说，我感觉我们好像是旧相识。2019年，布鲁姆辞世。索尔·贝娄、菲利普·罗斯、哈罗德·布鲁姆的离世，既代表着老一代犹太人的逝去，又代表着被妖魔化的自由主义的逝去。布鲁姆与本齐翁不同。布鲁姆很高兴成为美国人，自在地置身历史之外。

1962年，本齐翁·内塔尼亚胡和鲁本·布鲁姆即哈罗德·布鲁姆相会在虚构的科尔宾学院，本齐翁的访问在鲁本的生活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鲁本是科尔宾学院唯一的犹太学者，他研究税收，税收和犹太历史形成了某种微妙的互文。“你，鲁本·布鲁姆，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你已经结束了：只需一两代人的时间，你的犹太人的记忆就会消亡。”本齐翁向鲁本质疑道。对美裔犹太人来说，以色列有时候会被描绘成超级英雄，它包含了起源、伟大战役、隐喻等等。而科恩期待解构这个超级英雄，并建立一个新的视野，自己撰写一部以色列万磁王的故事。

2001至2006年，科恩旅居东欧，部分时间在《前进日报》任驻欧记者，每月完成两篇相关稿件。他几乎是强迫自己远离同龄人，远离某个行业，他的足迹遍布波兰、乌克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等国家。更多时候，科恩写作，他的写作变得越来越好，生活变得越来越糟，像失败者。那时，欧盟还没有崛起，一切都没有今天这么昂贵，人们醉醺醺的，以色列人相互指责对方是摩萨德。长时间的旅行，科恩身心俱疲，他在阿拉娜·纽豪斯的帮助下转岗成为《前进日报》的文学评论家。很长一段时间里，科恩为他不能专注小说创作、动用非虚构创作感到羞耻。科恩还曾参与编撰爱德华·斯诺登的回忆录《永久记录》（Permanent Record）。目前，科恩居住于纽约布鲁克林和曼哈顿。

知识分子侦探纪蔚然

日前，纪蔚然出版剧作选集《某种认可——五部剧作（2017-2020）》。全书收录有纪蔚然新剧五部，分别是《安娜与齐的故事》《整人王：新编邱罔舍》《衣帽间》《再见．歌厅秀》《雨中戏台》。五部剧曾分别由创作社、金枝演社、福建人民艺术剧院、故事工厂、春美歌剧团＆金枝演社制作。纪蔚然的剧本运用断裂语言建立文本的文学性，留下近数十年当代生活语言发展的记录，以及集体记忆中欲望与救赎互为辩证的核心价值。

纪蔚然

几乎同一时间，纪蔚然凭借长篇小说《私家侦探》日译本获得翻译小说推理大赏和马耳他之鹰奖，两个奖项都是日本推理界（侦探小说界）最重要的奖项。《私家侦探》自出版以来，就向多地售出了版权。根据佐渡守的统计，自2014至2020年为止，BFT（Books From Taiwan）共选书342部，授权超过5语种的有9部，《私家侦探》就名列其中，超过《私家侦探》的有《鳄鱼手记》《敌人的樱花》《单车失窃记》《撒哈拉岁月》《13.67》。

十多年前，为了抵抗写作瓶颈，纪蔚然几乎每天都会从家里出发向四处散步，有天他散步到六张犁，一栋尚未完工的房子鬼影幢幢，纪蔚然便开始幻想犯罪故事在此地上演。故事背景设定在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社会剧烈变化，案件频发，DNA等科技办案的体系还没完全建立，白晓燕命案、一清专案就发生在这个时期。

主角吴诚曾在大学教戏剧，有感于生命的无意义决定辞去教职，淡出名存实亡的婚姻，变卖新店公寓，立身在卧龙街，变身成私家侦探，此前他没有任何警务背景。吴诚先破获了一起健保局员工弊案，而后卷入一桩连续杀人案，杀人犯苏宏志假扮成吴诚，为拯救吴诚的灵魂犯下了罪行。吴诚的精神状况取自纪蔚然的真实经历，他19岁时突然诊断出妄想症、虑病症、强迫症、失眠等多种心理疾病。有天晚上他从梦中惊醒，接着发现自己“换了一双眼睛”，类似《私家侦探》中的“私眼”，“私眼不仅让我看清事物，它同时让我从抽离状态中进一步抽离，以局外人的眼光审视我的疏离。因此，对于自己的感悟，有关人，有关物，有关表象，有关本质等等，我一直处于认定与怀疑的双重思绪中。这一刻我认为看到了真理，下一秒我怀疑自己精神错乱。”

1997年，纪蔚然名剧《夜夜夜麻》在新舞台小剧场上演。Peter、山猪、诗人、马克四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会聚在Peter公寓二楼，夜以继日的麻将声中，生活的咒骂稀拉迸溅，脏话、俚语、流行语穿刺其间：Peter事业有成但一天到晚流连温柔乡；山猪砸自己开的计程车；诗人无业未婚愤世嫉俗；马克对大学教书充满无力。山猪的恨语道出了此剧的题眼，“我只有在捶车子的时候才觉得冷伯还活着。”

“麻将需要设计、顾全局，创作也是。每个人的创作都是一种设计，设计有好与坏、高明与不高明，往往反映了人的个性与价值观。人常说‘牌品看人性’，从打麻将可以看出一个人对人生的安排与看法，但我在写的是‘那你打什么样的牌呢？’”，大约二十年后，纪蔚然才清晰地道出，“艺术只能提出what if（如果……会怎样？）”。

纪蔚然生于1954年，与赖声川同岁，台湾基隆人。1970年代末，纪蔚然在辅仁大学就读时开始戏剧创作，很快以《愚公移山》名震一时，后代表大专院校话剧社入选第一届台北市戏剧季。1980年代，纪蔚然先后在堪萨斯大学、爱荷华大学研习戏剧。1997年开始，纪蔚然和友人创办了创作社剧团，期间推出《夜夜夜麻》《一张床四人睡》《乌托邦Ltd.》等剧。纪蔚然曾在多所大学任教，曾任台湾大学戏剧系系主任，现已退休。

安东内拉·安内达与意大利的方言和海岛

日前，意大利诗人安东内拉·安内达（Antonella Anedda）出版散文新作《地理》（Geografie）。 安内达被誉为意大利最好的在世作家之一，她与瓦莱里奥·马格雷利（Valerio Magrelli）同为意大利诗歌的明珠。安内达的作品已收录在艾奥迪出版社的“白项链”丛书，该丛书还包括马里奥·卢齐（Mario Luzi）、帕特里齐亚·卡瓦利（Patrizia Cavalli）、扬·瓦格纳（Jan Wagner）等当代经典。

安东内拉·安内达

《地理》透过反人类中心视角，绘制了横跨蒙古、日本、莱斯伯斯岛的地理志。本书延续了安内达对地理的关注，该主题在散文集《隔离》（Isolatria），以及安内达的众多诗作中都有所表现。安内达的家族来自撒丁岛，她有时会在马达莱纳群岛度夏。撒丁岛和马达莱纳群岛，景观贫瘠，植被稀少，这或许是由于萨瓦家族自十八世纪以来的统治和管控。内陆被森林和山脉包围，海洋存在于历史的断层和波动中。景观的孤独是古老的，它与隐士的使命无关，与宗教也无关。或许这和意大利传统也有关系，比如在意大利词中，tempo同时代表天气和时间。

安内达还吸收了意大利的多种方言和民间音乐。在方言方面是撒丁语劳古多罗方言、阿尔盖罗的加泰罗尼亚语、混合了拉马达莱纳方言的科西嘉法语；她写了很多劳古多罗方言诗。在民间音乐方面是撒丁岛多声部民歌等。安内达的诗歌对此都有吸收，而且她扩展开，将吞吐的范畴扩大到爵士乐、北非音乐。安内达一直在寻找诗歌中的音乐，但不是传统形式的韵律，而是将人和自然连接在一起的音乐，比如深夜行驶在柏油路上的汽车发出的噪音，敲击金属板的声音。

“我写诗是为了增强现实，同时也破坏它。……诗歌使现实成为现实。我的快乐正源于这种专注，置身其中我能捕捉到声音和光源。我愿意称自己为‘我已目睹过’的诗人，正如伊丽莎白·毕肖普所写的自己，同时也是‘我已经聆听到’的诗人。我是一只有数理思维的兔。”此前安内达回应《巴黎评论》时表示。此外安内达的诗还常常涉及厨房，她在一首诗里曾写，“厨房是一个海角。”

内拉·安内达曾就读于罗马第一大学，学习意大利现代文学和现代艺术。在此之前，她在古典中学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2017年她获得了牛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鼠、植物和蠕虫：莱奥帕尔迪和达尔文祖孙》是在贾科莫·莱奥帕尔迪和伊拉斯谟斯·达尔文、查尔斯·达尔文祖孙的对比、映照中阐释莱奥帕尔迪的诗学，以及诗歌本身的反人类中心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