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遗产如何成为公共空间？

一座城市拥有丰富的历史遗产，当然是极大幸运，但如何让历史遗产融入城市的发展版图中，成为城市空间的一部分，就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这门学问最需要的并非金钱，而是意识。保加利亚这个经济处于欧洲“落后梯队”的国家，在古迹保护上就曾让我眼前一亮。

保加利亚的首都索菲亚有一座圣乔治教堂，是早期的基督教红砖圆形教堂，是城中现存最古老建筑，由罗马人建于公元4世纪，见证着古城索菲亚作为当时巴尔干半岛上最大最繁荣罗马城镇的荣光。它的位置很有意思，就在希尔顿酒店后面，被一众建筑所围绕。周遭建筑的兴建并没有对教堂以及周边遗址造成任何破坏，建筑的包围又使得教堂得到保护，但这种规划又没有隔绝游客，人们可以自行穿越周遭建筑进入教堂遗址区域。

更有意思的是古色迪卡露天博物馆，它其实是通往古代色迪卡城的大门。公元前29年，索菲亚被罗马帝国占领，这一区域发展为行政中心。公元175年，色迪卡城四面建起城墙，内部有许多公共建筑和住宅，如今还保留了大量街道、水道和建筑地基之类的遗址。这个区域可谓寸土寸金之地，旧日保加利亚政治中心拉格大厦就在旁边，与火车站和中央市场一街之隔，周围都是索菲亚的核心区域。这片断垣残壁如何保存？是全部拆掉还是在此基础上建一个假古城？保加利亚人两样都没选，而是让城市最重要的主干道在遗址旁穿过，地下人性隧道直通遗址。在街上可以居高临下见到遗址全貌，在地下可以直通遗址，就像走进一个迷宫。

索菲亚古代色迪卡露天博物馆▲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片保留完好的遗址，恰恰成了一片公共空间。索菲亚本就是花园城市，大小公园和广场无处不在，但以近两千年的古代遗址营造公共空间，实在是让人感觉奇妙。

人们坐在残留的建筑地基上聊天，孩子们在旧时水道和街巷遗址间穿梭，两千年的时光就这样被联系在一起。还有许多人会选择不走平行的人行道，而是从这里穿越街道。

比首都索菲亚更好玩的是古城普罗夫迪夫。就在这座城市中心步行街的中央，有一座位于地下的古罗马竞技场遗址。它建于公元193到211年间，长240米、宽50米，最多可容纳三万人。如今人们能看到的部分，仅仅是竞技场北侧一角，是一个13层的观众席，竞技场的绝大部分仍被埋在步行街及周边房屋的地下，进一步挖掘的难度很大。

普罗夫迪夫地下古罗马竞技场与地上建筑共存▲

这个竞技场没有被列为封闭博物馆，更没有被拆，也没有被加建什么碍眼的建筑，而是保留原貌。人们可以沿阶梯走下开放的竞技场遗址，也可以在步行街上向下观望。在视线里，地下的竞技场遗迹与地上的建筑并存，共同营造出这座城市最核心的公共空间。

作为一座艺术之城，普罗夫迪夫每晚都有多场露天演出，最大的演出在最知名的古罗马剧场，其次就是步行街的这座古罗马竞技场。一日下午，我在这一带流连时，恰恰是当地歌剧团在古罗马竞技场内排练。身穿礼服的他们，在地下传来天籁之音，人们站在地上围观，近两千年的古代遗迹就这样与这座现代城市融为一体。

普罗夫迪夫古罗马竞技场里的排练▲

这才是真正属于市民的城市公共空间。

我联想到，深圳呢？它是一座年轻的城市，有着太多高楼大厦，也有着太多新居民。“深圳速度”让一个滨海渔村发展为国际大都市，但也带来一个常见的误解——“深圳是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市”，或是以“深圳速度”为依据，称之为“只有四十多年历史的城市”。以至于许多人来深圳旅行，往往聚焦于高楼大厦或是大梅沙之类的自然风光。

但实际上，深圳有着漫长的人类居住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中期。建城史可追溯至东晋时期，距今达1700多年，作为海防重镇的历史也长达600多年。在这座城市中，隐藏着许多历史遗迹，如咸头岭新石器时代遗址、大梅沙古遗址、屋背岭商代遗址、九祥岭青铜时代山岗遗址、红花园汉代墓葬和铁仔山古墓群等。

2006年被列入中国年度十大考古发现的咸头岭遗址，印证了深圳的人类活动史。2001年被列入中国年度十大考古发现的屋背岭商时期墓葬群遗址，则印证了深圳的文明史。

对于深圳的大量遗址而言，考古发掘仅仅是第一步，以博物馆收藏出土文物是第二步，以公园等形式将遗址变为城市空间里可供观瞻又不会遭破坏的一部分，则是第三步。保加利亚对地下遗址的开发与保护，显然值得借鉴。

相比发掘和保护难度都较大的地下遗址，地上建筑遗址的保护则容易一些。深圳在这方面有着相当不错的经验，如南头古城和大鹏所城的开发，便是以古迹为核心，进而将之变成历史文化街区的一部分，将过去、现在与未来捏合在一起。这样的和谐共处，比“拆旧建新”和“拆真建假”要顺眼得多。

图源 | 除标注外，均为叶飞摄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本文首发于《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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