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我｜恩和哈达派出所的“老黄牛”：守护林海无人区23年

在大兴安岭北部的无人区内，有一座被淹没在莽莽林海中的白蓝相间的建筑，这是方圆数十万公顷的原始林区里，唯一有人类生活的地点——内蒙古大兴安岭森林公安局北部原始林区分局恩和哈达派出所，也被称为“中国最北端的森林公安派出所”。

被淹没在林海中的恩和哈达派出所

今年57岁的老民警刘安，是恩和哈达派出所自1999年建成后第一批驻扎在此的警察，从青壮年到半头华发，如今一转眼，他已经在这片原始林区坚守了23年。

刘安个人照片

23年里，他以派出所为家，与雪山为伍，和森林为邻，熬着外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和寂寞，也守住了辖区内数十万公顷林海和野生动植物资源的安全。他因此被称为“坚守祖国北疆林海无人区的‘老黄牛’”。

近日，刘安荣获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称号。他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这份荣誉更加坚定了他留在恩和哈达的决心，“在这里奋斗到退休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恩和哈达派出所的第一批民警

恩和哈达镇位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额尔古纳市境内，是中国唯一没有常住人口的乡镇。这里地处大兴安岭深处的无人区，距离额尔古纳市区620公里，与俄罗斯隔江相望，既是原始林区，又是边境要塞。

驻扎在这个镇的恩和哈达派出所，是广袤林区里唯一冒出“烟火气”的地方。

作为“中国最北端的森林公安派出所”，恩和哈达派出所也被称为“北方第一所”，全封闭的边境管理模式，让这个原本就处于大山深处的派出所，更加与世隔绝。而今年57岁的刘安，已经在这里驻扎了23年。

1999年，内蒙古大兴安岭森林公安局北部原始林区分局刚刚成立，但因为原始林区环境恶劣、人迹罕至，一直处于缺人状态。当时正在免渡河派出所任职的刘安，了解到这个情况后，自发申请调到了恩和哈达派出所，“因为我家就在牙克石市，从小就在这么寒冷的地方长大，对于原始林区的天气环境适应得还是比较快的。”

但刘安还是高估了未来的工作环境。“当时我们还属于‘三无’派出所，无房、无水、无电。”刘安说，刚到该派出所时，只有一个平房作为办公场地，连宿舍都没有，次年恩和哈达镇政府搬迁后，他们才住到了原镇政府的两间小平房里。但电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都不行”。刘安说，每次特别想家的时候，就用小发电机发电，先打给电台，然后转接和家里人说说话。

孤独，是刘安初到恩和哈达派出所时面临的最大难题。派出所淹没在广袤的林区中，人迹罕至，日夜陪伴民警们的，只有沙沙的树叶声和鸟兽虫鸣。“当时过来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都会不知所措，想妻子和孩子，想父母和朋友。”每到夜晚，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现代生活痕迹，更让刘安感觉孤独，甚至夜不能寐。

“但是条件已经是这样了，我就想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每天都会去林区里巡逻，派出所里有什么活动我都积极参加，有出警任务也会第一时间赶到，慢慢才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刘安没有想到，自己在恩和哈达派出所一驻扎就是23年。

刘安和同事们巡逻林区

危险常伴的林区守护人

驻守在恩和哈达派出所的23年间，虽然孤独常伴，但对于肩上保护森林和野生动植物资源安全的职责，刘安一刻都没有松懈。特别是每年春秋两季防火期和冬季非法盗猎活动比较猖獗的重要节点，不仅需要频繁巡逻辖区，还常常面临生命危险。

刘安和同事们巡逻辖区

2011年6月，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林区突发森林火灾，刘安和另外3名民警第一时间赶往现场，勘查起火点并调查火灾原因。

当时由于火势大、燃烧范围广，刘安和民警们在充满浓烟和高温的林区里连续行走了大半天。在勘查过程中，刘安注意到其中一名警察明显出现了动作迟缓、说话无力的情况，紧接着听见他说了一句“我睡觉了”，随后他便跌倒在地。“根据这么多年勘查火场的经验，他应该是严重的中暑休克，如果真的让他昏睡过去，可能就会被瞎蠓（牛虻）、草爬子（蜱虫）这种林区特有的虫类咬伤，患上森林脑炎甚至危及生命。”刘安说。

在迅速判断了队友的情况后，刘安立刻召集其他2个民警，轮流将晕倒的同事背在肩上往林区外走，“当时身体已经很疲惫，大脑没有任何想法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兄弟背回来，不管多累都得把他平安送到派出所。”就这样在林区里走了3个小时，他们才把这位昏倒的民警送到了派出所进行治疗。

驻守23年，刘安很明白原始林区里遍布的危险，更明白在生死一线，队友是唯一的后盾。

他还记得同样是在2011年，当时为了抓捕非法猎捕野生动物的犯罪分子，他和队友们在给养中断的情况下，冒着零下50度的严寒，在林区连续追踪9天9夜，最终完成任务。

“当时是12月初，我正好休假回家，7号收到了紧急回派出所开会的通知，就赶紧买了火车票连夜赶回去。”刘安说，到了派出所才得知需要进林区搜捕非法猎杀野生动物的嫌疑人，“我们4个人马上收拾好食物、水和保暖衣服就进了林区。”

刘安带队先是在山与山之间的沟槽处寻找脚印，直到第5天的时候，才终于在山坳中发现了人的足迹和生火迹象，“我们知道嫌疑人不会走太远，当时就开始循着脚印追捕，从下午5点一直追到深夜。”刘安说，犯罪分子都会选择难走的山坳处，我们也只能跟着脚印艰难行走。

深夜他们终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个亮着火光的小木屋，并且房门反锁，“当时我冒充迷路的行人求助，他们的警惕心也很强，立刻就开始烧东西，后来才知道是在烧手机企图销毁证据。”刘安等人破门而入后，发现嫌疑人袋子里已经捕杀了3只野兔、2只紫貂和数只獐子。

在进一步问询后，他们得知嫌疑人还有同伙藏匿在林区深处。刘安立刻安排一名警察带嫌疑人先返回车上，剩下的3人继续进行搜捕。

初冬的大兴安岭北部，夜里气温达到了零下50度，刘安等人不仅夜里要在雪地里艰难行进，还要时刻留意着地上的脚印，“我们当时找到了二号嫌疑人暂住的小木屋，以为看到了希望，也就不想休息了，继续追脚印，但绕着山里走了一圈，发现脚印越来越乱，到最后根本无法辨别了，那时已经是晚上10点。”

刘安和同事在雪地里进行搜捕工作

追捕到后期时，刘安等人带进林区的食物已经全部吃完，但仍抓到了二号、三号嫌疑人。抓捕两人后，刘安意识到没有补给，又带着两个犯罪嫌疑人，必须立刻出山，但此时刘安等人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而返程的路途是10公里的山路。刘安明白他又将面临一次对身体的极限挑战。他把兜里仅剩的一块糖分给了年轻的警察，自己则抓了两个雪团吃，“当时不断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睡，一定要走到最后，因为实在是没有体力了，满眼冒金星，只能用意志力告诉自己一定可以。”

就是这样，刘安等人相互鼓劲，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终于完成了这次 “12.8特大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珍贵濒危野生动物”任务。

坚守林海无人区的“老黄牛”

除了紧急的出警抓捕任务，日常的管理、巡逻也是刘安等人必不可少的工作。

每年的春夏两季，为了最大程度的减少森林火灾的发生，恩和哈达派出所的民警们都会严格限制外来人员进入林区，设置了多个卡口，除非开具政府部门的入山证，否则一律劝返。

而每年6月15日当地的防火期结束日后，林管部门仍旧会抽调人员前往林区驻扎一直到8月底，而刘安则积极配合林管部门工作人员，向他们介绍林区面积、易发生火灾点，并且和林管部门工作人员随时监督林区情况，及时扑灭可能成形的火灾。

同时，为了杜绝非法捕杀野生动物的情况，刘安也需要每月带领四五个人进山巡逻，“虽然现在没有捕杀情况出现，但我们还是不敢放松，每月依旧要去全方位巡逻一遍，才能放心。”

恩和哈达派出所管辖的原始林区自2000年开始由原来的30万公顷变为了50万公顷。这么大一片林场，一次不停歇地巡逻也至少需要10天才能完成。为了应对原始林区随时出现的危险，每次巡逻刘安等人都要准备好充足的食物、水、打火器、卫星电话、医药用品等。

“即使是我们常年巡逻的人员，还是不敢保证一定不会迷路，所以定位的设备一定要备好，而且因为这里常年寒冷，道路结冰，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冰窟窿里，简单的医药用品也不可缺少。”刘安说。

这么多年，刘安在辖区巡逻行程达65000多公里，他的足迹遍布了辖区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每一片山林、每一处沟壑他都了然于心。在刘安等民警的巡查下，恩和哈达地区多年未出现过猎捕野生动物的行为。

在驻守恩和哈达的23年里，刘安亲手打击处理了多名违法犯罪分子，还断了许多盗取黄金的不法分子发财梦，这些人曾想重金收买他，但被刘安断然拒绝。

刘安介绍称，大兴安岭北部林区自清朝起就是采金矿的宝地，在2008年左右，进林区盗取黄金的行为再一次猖獗起来。但不法分子想要进入林区非常困难，就有人想用重金收买刘安，“进一次林区5000元”，这对于当时每月工资仅600元的刘安来说，确实是一笔巨大收入。“但我确实是从来没想过要收的，就算是再多的钱我也不能收，我的职责就是守护住这片林区，总不能看见钱就把自己的职责都忘了，那样我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刘安说。

在重金收买不成后，还有不法分子对刘安放出狠话称要“买凶修理你”。但刘安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我们是正常执法，做的是堂堂正正的事，该害怕的是这些犯罪分子才对，他们也就是口头上厉害，根本不足为惧。”正是遇到了刘安这样“软硬不吃”的执法者，林区盗采金矿的情况大幅度下降，至今已经彻底实现了“零盗采”的目标。

23年里，与雪山为伍，与森林为伴，刘安被当地民警称为“坚守祖国北疆林海无人区的‘老黄牛’”。他不仅忍受着外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和寂寞，也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一名普通人民警察心中的那份忠诚执念。

2019年，刘安荣获全国“最美基层民警”称号，同年获得自治区“感动北疆·最美警察”称号，2020年获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荣记个人二等功一次，2021年7月被自治区政法队伍教育整顿领导小组办公室授予“自治区政法系统英雄模范”荣誉称号，11月被自治区党委宣传部授予“北疆楷模”荣誉称号，12月被评为内蒙古自治区“十佳法治人物”“平安中国建设先进个人”，2022年5月25日荣获“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称号。

今年8月，刘安荣获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称号。刘安说，这份荣誉也让他更加坚定了留在恩和哈达的决心，“之前有人问我想不想调走，我可以肯定地说不想，在这干了大半辈子已经习惯了，也离不开了，在这里奋斗到退休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