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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60,我在拍片现场做群演

2022-10-09 13: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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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序言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职 业 故 事 -

剧组小伙伴见到我都说:“张姐,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女儿也从上至下打量了我一番,夸奖道:“老妈,你的鞋,好洋气。”然后撇撇嘴,话锋一转,“你看今天人少,大家都身兼数职,你穿成这样,怎么救场呀!”

01

2020年6月初的一天上午,我和闺蜜一行四人,来到黔东南一个不知名的岩洞里探班。我女儿担任导演兼编剧,正在这里拍摄文艺片《随花飞到天尽头》。

女儿是学电影的。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电影研究专业文学学士,美国电影学院导演艺术创作硕士。

岩洞坐落在离村民居住不远的山坡上,我们沿着昨晚刚下过暴雨的泥泞小道,进入洞穴。

阴深深的岩洞里,寒意彻骨、与室外30余度的温度形成巨大反差,根据故事情节释放了烟饼,烟雾缭绕。剧组人员都带着口罩、穿着羽绒服,摄影机旁还有几个小火炉。

见我和阿姨进来,女儿赶紧站起来,让我们坐在她旁边烤火。刚坐几分钟,副导演就疾步走来,贴着女儿的耳根喃喃道:“群演还未到齐。”

女儿顿时眉毛一挑,抬腕看了看手表,忙问其原因,向副导交代了几句,便侧过脸,看向我,急促地说:“老妈,正好你染的是黑发,可以救场,赶紧去换衣服,把头发扎起来!”

我立马走出雾气腾腾的岩洞,踩着稀泥,往山下一路小跑,到村广场找到了服装车,迅速拎起一套已揉成一团、满是汗味的服装及一双潮湿的布鞋,换好后,又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笑:又开始重操旧业——当群演了!

岩洞里放出的大量烟饼,呛得人直流眼泪、鼻涕,还不停地咳嗽。

我随着队伍,站在男男女女村民之间,在幽暗的灯光下,在选角导演的指挥下,排练起来……

不久,只听从远处传来女儿因为感冒略带沙哑的声音:

请乡亲们准备好,不要说话了!

Action(开始)!

向前、下跪、看神井……走着走着,我不偏不倚地跪在了一泥潭中,一动不动。几个来回后,女儿心疼不已,赶紧让助理拉我起来,我却不以为然。

这部公司投资的第一部独立电影,我还能派上用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虽然只有几个简单的动作,我却做得十分认真,能为女儿分忧,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这场群戏,我在烟熏火燎中若隐若现,几乎看不清谁是谁。可剪辑时,女儿却保留了此画面,它不仅定格了我们母女在这部影片中难忘而美好的记忆,也定格了我俩电影的心路历程。

02

群演,是影视作品中群众演员的简称,也称临时演员,香港俗称临记或路人甲。

群众演员分远景、近景、特约演员。除特约演员外,都不需要学历,只需穿上剧组服装即可演戏。当然条件好的,会择优录取。

像横店等已具规模影响力的影视城,群演流动性很大,20万群演,常住的不过5千人左右。有的是去体验生活的,有的是带着好奇心,想去看明星的,也有的虽想长期干,却吃不了那苦。

扮演的角色,多数是迎着镜头走过来,又迎着镜头走过去,抑或干脆卧倒在地……时间长了,经验丰富,动作机械熟练,不论现场有何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都知道是以假乱真的。

也有不少群演是根据剧情需要,在拍摄地临时招募的,如学生、工人、农民等。对他们进行怎样走位等短期集中培训后,再进入角色。动作简单的,只需根据导演示范讲解,现场演绎。

素人群演往往演得比较朴素、真实。

一位名导曾说过,在拍一部抗日题材影片时,请了当地几百名村民当群演。当拍摄日本鬼子把抓来的2名共产党员吊在一棵大树上毒打的一场戏时,村民们听见啪嗒、啪嗒的刺耳皮鞭声,看见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道道伤痕,以为是真打,不禁不寒而栗。尽管工作人员解释说是特效,仍效果甚微。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位老大娘,每重拍一条,都会哭得泣不成声,死去活来。影片最后呈现在观众面前,是真切感人的画面。

当然也有不利的一面。因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群演们很难步调一致,往往要拍几十条才能过。比如说了无数次的,拍摄时不要看镜头,可总有人盯着不放。

03

身边经常有朋友跟我说,下次你女儿拍戏,一定要让我们去体验一把,露露脸。

我总是跟他们打预防针,其实当群演很辛苦,有时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拍出的片段,还会被剪掉;即使留用,也是一晃而过。

有一年夏天,几位闺蜜义务给女儿做群演。在一条熙熙攘攘、夹杂着腐臭味的菜市场,穿着高跟鞋,顶着烈日,扮演路人甲,来来回回走了一二十趟,半路还杀出个程咬金。

拍摄途中,突然从附近即将拆迁的平房里,窜出来看上去60多岁的一男子,病病歪歪走到摄影机前,张开双臂,扑向摄影机镜头,企图阻止拍摄。他将对拆迁不公的情绪,发泄到剧组。

当闻讯赶到的城管,好不容易软硬兼施,才制止了这场闹剧,可时间却像风一样飘过。不一会儿,城管又来说,要下班了,不能给予我们帮助了。

不得已,全体人员只能一边拍戏,一边维持现场秩序,在下班的高峰期,效果可想而知,整场戏拍完,个个汗流浃背、心力憔悴。

回去时,闺蜜们都一瘸一拐,无比感慨:看似简单令人羡慕的职业,其实很不容易。

有时拍一些特定场景,则更艰辛。如在严寒的冬天,要拍夏天的戏,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走来走去,往往冻得瑟瑟发抖,若在雪地里,甚至会冻伤。还有,夏天拍冬天的戏、在雨中拍戏……都要付出超出常人的代价。

一部影视作品的完美呈现,除了主角、配角以外,群演也是不容小觑的群体,尤其是在较宏大的影视作品中。

但群演往往不受尊重,有时还要挨导演或剧组其他人员的训。

导演在现场,不仅要掌控全局,还要考虑演员、时间、资金、天气等方方面面的因素,甚至要协调、处理很多突发状况,脾气难免急躁。

一个镜头的完成,需要摄影、演员、场务等多方密切配合,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得重来。

一个主演,如因为群演多次失误重拍,有些会耍大牌,发脾气,甚至出言不逊。

有的人认为群演就是“工具人”,哪里需要哪里搬。工作人员对主演和对其他演员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群演除了辛苦,基本上没有台词,没有镜头外,工资也很低,收入一般不稳定。像横店的群演,能养活自己的,大多是不分昼夜穿梭于各剧组之间的。

王宝强刚开始到横店当群演时,带着父亲给的500元盘缠,一个月下来也是入不敷出,几次想打退堂鼓。

剧组每天提供盒饭。半天收入约在70到100元不等。连续工作8小时150元,超过后每小时加20元,晚上、凌晨、下雨天,拍夜戏,收入会再增加一点。这也不是绝对的,还要据总体预算和拍摄地点等而定。

由于群演大都是铁打的营地流水的兵,往往需要十个群众演员,预先得组织十五六个,真的开拍了,剩下一半就算不错。群众演员,在这一点上,倒可谓相当出色地演着我们现实中的一些“群众”。

大多整体素质不高,得过且过。也有敬业的。如梁晓声的父亲。

他在74岁那年,因有一把留过衣扣,银灰兼黄的长胡须,被几位导演看中,从此开启了群演生涯。扮演过老绅士、老乞丐、摆烟摊的或挑菜行卖的……

常有人对梁晓声说:“哎呀,你父亲真好。演戏认真极了!” 老人去世后,不知情的,还有电话约戏。

04

几年前,我当过数次群演,都是在女儿在美读研毕业前后,个人投资拍摄的作品里。

为降低成本,我集出品人、外联制片、生活制片、群演等为一身,场场群戏都少不了我,扮演过扫地的环卫工、打麻将的看客、蹲在路边烧纸的路人等等。

尽管用女儿的话说,我演得很尬,但能做到雪中送炭,随叫随到,一丝不苟。

一次,剧组在清江一普通客船上拍戏,2小时要抵达终点,可谓时间紧,任务重。

除我扮演一旅客外,其他都是不知情的素人出镜。

因我要与船长沟通,只能坐在第一排。剧组在后面狭窄的走道上、后舱里,架起摄像机,打着光,两名小演员边跑边背诵《蜀道难》,我如鲠在喉,犹如映射出这部影片拍摄的艰难。

我全程低着头,忧心忡忡。既担心个子高,挡住了拍摄视线;又不敢回头,怕影响整体画面,需要重拍;更重要的是,唯恐船靠岸了,戏还没拍完。时不时小声地祈求船长:您能否开慢一点?

想来也很幼稚,这艘船又不是我们包下的,船上那么多旅客,船长有什么权利,专程为我们开慢而耽误大家的时间,何况,每一站停靠时间,大家都了如指掌。

尽管如此,船长每每听到我急促的语气,还是安慰道:已经开得很慢了。

所幸船缓缓抵达终点时,我听到了“收工”二字,便第一个跨出船舱,面对碧绿的清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某年盛夏,女儿在火炉武汉拍戏。

一场戏描写中元节前夕的一天晚上,一对老夫少妻情侣手挽着手,穿过一偏僻小巷,一妇女正蹲在地上,搂着约三岁的孩子,徃火盆里烧纸钱的场景。

我饰演妇女这一小人物,难度却不小。

因为孩子认生、害怕,开始极不配合,哭喊着要从我怀里挣脱出去,找奶奶。我抱着她,哄了半天,方与我友好相处。

见火苗烧起来红彤彤的,很好玩,小朋友才主动把钱纸往盆里扔。可每次我又担心她被烧着了、熏着了。拍了上十条才过,我满脸通红、喉咙被烟子熏得说不出话来,差点中暑。

今年一部宣传片。

剧组只安排我中午送一位邻居大爷去现场当群演。于是,我难得打扮一下,一件枣红色连衣裙,脖子上戴一白色项链,臂弯里挂一精致黑提包,略施口红,穿一双休闲鞋。

剧组小伙伴见到我都说:“张姐,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女儿也从上至下打量了我一番,夸奖道:“老妈,你的鞋,好洋气。”然后撇撇嘴,话锋一转,“你看今天人少,大家都身兼数职,你穿成这样,怎么救场呀!”

啊,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还要当群演?早说呀!

我正杵在那,旁边卖早点的店主不耐烦地说:“我有事,马上要关门。”

“昨天不是谈好了吗?”制片人忙上前协调。

女儿赶紧从店里抓起围裙,不容分说地套在我的脖子上,让我扮演老板娘,见我的衣服实在不搭,只得另找他人。

大家越是着急,我越是自责。送走大爷后,我一直留在剧组,严阵以待。

晚上10点多,机会终于来了。

女儿让我扮演路人甲——在小区门口,接过志愿者发的口罩,往里走。我带上口罩,拎着包,一边幽幽地走,一边想,还好,临近尾声,总算帮上了忙,多少有点安慰。

看来群演这条路,年近60的我还得长期走下去。

写在最后

星爷说过,群众演员也是演员。的确,很多时候,影片中的气氛真的需要群众演员来烘托,好的群众演员,不仅使导演省心,也能给影片加分。

群众演员,这个方兴未艾的职业,这个看起来令人羡慕又简单的事情,只有你身临其境,才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

它既需要受到人们的尊重与认可,也需要不断提升个人素质,做到干一行爱一行。

原标题:《年近60,我在拍片现场做群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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