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刘宇昆科幻小说“未来三部曲”中的身体想象

2022-10-10 12:3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字号

原创 社科文献 社科文献

下文为《刘宇昆科幻小说“未来三部曲”中的身体想象》,彭超 著,节选自《文化研究(第48辑/2022年·春)》

1985年,当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在其代表性论文《赛博宣言:20世纪80年代的科学、技术以及社会主义女性主义》中宣称:“迄至20世纪后期——这是我们的时代,一个神话的时代——我们全都是吐火女怪(chimera),是理论上虚构的机器和生物体的混合物;总之,我们都是赛博。”“赛博格”(Cyborg)一词是由“控制论”(cybernetic)与“有机体”(organism)结合而成;赛博格作为机械化有机体,依靠机械装置维持生命。这意味着人与技术机器的共栖共生,改变了人类对于身体的理解——身体不再局限于血肉之躯。

关于身体的想象,构成对文明进程的理解,“身体是历史进程的生成器,对身体的理解构成变化如何展开的本质条件”。在古老的中国神话故事中,哪吒削肉还母、剔骨还父,太乙真人为他以莲藕重塑肉身;而今天,我们的身体内可能存在着假牙、假肢、心脏起搏器等,生物有机体与无机体机器之间的界限正在变得模糊,人人都可能成为赛博格。技术成为身体的延伸,犹如梅洛-庞蒂所说的盲人的拐杖。技术作为中介,具有转化的功能,即“将一种完全不能用身体经验到的不能知觉到的(这其实就是日常身体的感觉功能)现象,转化成图像的功能”,进而让我们的身体能够感知到。

在赛博时代,当技术机器嵌入身体,我们存在的根基——身体日益技术化和数字化时,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身体”的复杂性,以及技术与身体的关系。与此同时,我们对自我的认知,以及对存在的价值与意义的理解也发生着深刻改变。科幻作家刘宇昆在“未来三部曲”,即《迦太基玫瑰》(Carthaginian Rose,2002)、《奇点遗民》(Staying Behind,2011)、《世外桃源》(Altogether Elsewhere,Vast Herds of Reindeer,2011)中,探讨了赛博时代的身体诗学,以及后人类是如何看待身体与自我的关系的。

刘宇昆

一 我之为我:身体,还是意识?

作为“未来三部曲”第一部的《迦太基玫瑰》(2002),巧妙地设置了一对姐妹:作为叙述者的姐姐艾米和作为人工智能研究者的妹妹莉斯。这一对姐妹对待身体的态度形成分歧。

刘宇昆擅长细腻的描写,他将姐姐艾米对身体的重视巧妙地通过乔纳森苹果这一意象传递出来。姐姐艾米喜欢乔纳森苹果,“要吃乔纳森苹果,你得动用你的全身。咬下一口坚韧的果肉会让你的下巴疼痛不已,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充斥你的头颅,酸酸的口感会从你的舌尖一直扩散到脚趾。吃下一个乔纳森苹果你才有种活着的感觉”。乔纳森苹果并不是一种大众喜爱的品种,相反,因为口味过酸,不宜直接食用,更多用来做成苹果酱和苹果派。但是,为什么作者要将乔纳森苹果设定为姐姐艾米的最爱呢?一种可能的解释是,乔纳森苹果是一种隐喻,它传递出姐姐艾米关于身体和生命的观点。如果要品尝乔纳森苹果,需要充分调动身体的多种感官,不仅是嘴巴、牙齿、舌头,还有耳朵,甚至是脚趾,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要共同参与其中。身体对事物的感知是整体性、系统性、情境性的,即便是品尝乔纳森苹果这种日常而简单的行为,依然需要动用全身。更重要的是,身体的参与建构起生命的价值,“它比意识更清楚地表达活着意味什么”。换言之,身体在主体认识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至于妹妹莉斯,她参与了一项命名为“命运”的实验计划,采用“增强神经识别的毁坏性电磁扫描”技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逐层剥开其大脑的神经元,记录下所有的神经连接,用硅芯片将其拷贝。如果实验成功的话,就能够实现数字意义上的“复活”,“人们将不必再屈服于死亡,这具孱弱的身躯将不再束缚我们的意识,我们将掌握自身的命运”。为什么妹妹莉斯会如此渴望将意识从身体上剥离开来?意识真的可以脱离身体而存在吗?前一个问题可以从她的创伤性经验中寻找到答案。她曾在搭车旅行的过程中遭遇到陌生男性的侵犯,这给她的身体带来直接的伤害,也给她造成永久性的心灵创伤。于她而言,身体作为客体,是脆弱而有缺陷的,是被管制、被伤害、被规训的对象,她希望借助这一技术,将意识从身体中解放出来。后一个问题,小说并没有给出乐观的答案,她的电子生命模型在基于她大脑扫描结果构建的神经网络上延续了不到五秒钟就崩溃了。小说将失去身体的意识称为“一枚装在容器里的大脑”,因为丧失了与身体之间的连接,无法得到身体感官的反馈,所以实验失败了。

这姐妹俩对待身体的态度有别:一个是保守而朴素,强调身体对生活的直接参与;另一个是激进而开放,试图抛弃身体寻求意识的自由。根本分歧在于,对身体在主体认识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存在着不同的认知。

什么是身体?“身体是承担着诸如呼吸、自我滋养、排泄、成长、繁衍和死亡之类生物学进程的天然的、肉体的对象。”然而,自古希腊到19世纪,人们是在心与身、灵魂与肉体、精神与物质、主体与客体、理性与感性的二元对立框架中来认识身体的。对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笛卡尔等哲学家来说,灵魂对于主体而言更有意义。笛卡尔声称“我思故我在”,他在《第一哲学沉思集》中将灵魂与肉体进行区别,“这个我,也就是说我的灵魂,也就是我之所以为我的那个东西,是完全、真正跟我的肉体有分别的,灵魂可以没有肉体而存在”。如何来确认主体性,如何确认人之为人,取决于灵魂,而与身体无关。

直到20世纪,法国现象学家梅洛-庞蒂逆转了身体与心灵的地位,他在《知觉现象学》中提出身体-主体论,认为身体是知觉的主体,身体和意识是不可分割的,从而突破了传统的身心对立的二元论。在他看来,身体是接合世界的重要媒介:既是主体,又是客体;既是主动的,又是被动的;“成为身体,就是维系于某个世界”。身体是我们存在的根基,赋予我们生命以价值与意义。传统的身心二元论则受到批驳,比如伊格尔顿就认为,“‘身体’一词带给思想的首批意象之一就是一具尸体,这是笛卡尔主义传统所造成的破坏的一部分”。身体不再被无视,而是被认定为有价值的。

作为人工智能专家的妹妹莉斯看似与古典哲学家共享同样的观点。即便如此,小说提出的问题依然具有探讨价值:随着技术的发展,人类是否可以抛弃沉重的肉身而追求灵魂的轻盈?小说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却用标题给了一个颇为微妙的暗示。

“迦太基玫瑰”,来自诗人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的一首诗。这位诗人被视为美国20世纪20年代新女性的代表,并在1923年凭借诗集《竖琴编织人》获普利策奖。在妹妹莉斯寄给姐姐艾米的最后一张明信片上,她引用了这首诗,“也许送我的花朵/此刻就在面前/若没有迦太基玫瑰的芬芳/让我该如何分辨”。在这里,感官的重要性被凸显出来,唯有用鼻子嗅到迦太基玫瑰的芬芳之味,才能确定这是送给“我”的玫瑰。在确认“我之为我”的过程中,身体是无法缺席的,“我们都有一副血肉之躯,使我们能够品尝,嗅闻,触碰,乃至交换体液”。我们就是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体是身心的合一。

原标题:《刘宇昆科幻小说“未来三部曲”中的身体想象》

阅读原文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