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学诞生200年︱商博良：埃及的名称

希腊作家们常为了风雅而失了精准，为了文体之美而失了真实。他们不仅讹用了陌生地区的城市名称，还讹用了最负盛名之地的专有名称。甚至常见的情况是，他们或缺乏积极的理念，或出于民族精神，直接从自己的语言中推衍出这些城市的名称，或者去他们的历史传统中寻找城市名称的起源。在这方面他们与诸多民族一样，是有缺陷的。这些民族对自身的成就和资历失去了理智的认识，自命为人类的始祖，认为是他们的祖先使这片土地上有了居民。当其历史无法给他们要取名的地区提供某个相似名称的英雄时，他们便借助于自己的想象力； 当地名挂靠于一个国王时，他们找到了个方法，那就是给这个虚拟人物安排一个真实的古代著名君主做祖宗，就把他带上高枝了。在研究过程中，我们将有机会介绍大量关于这些历史骗局和希腊人夸张矫饰的例子；而他们对埃及的命名就应当被列入这类情形之中。

希腊人称埃及为“Αιγυπτος”，由这个单词形成了拉丁语的“Ægyptus”，从而派生出了我们熟知的“Égypte（埃及）”。以前，欧洲所有的作者通常都使用这个希腊语名称来表示位于非洲的这片美丽的土地。拉丁民族的作者一切都以希腊人为榜样，他们在记叙中也采用了这个名称，除了因不同语言的语法要求而有变化外，直至今日这个名称都没有经历任何显著的更改。

最早的希腊作家们采用这个名称表示尼罗河灌溉的土地。荷马——诗人中的泰斗，把该名称载入了其不朽诗歌之中。所有以他为榜样的作者们也都将其运用在自己的作品中，并且其中的许多人都想介绍这个名称的起源。

根据拜占庭的艾蒂安的观点，埃及的名称取自埃古普托斯（Ægyptus），希腊语写作Αιγυπτος，他是柏罗斯（Bélus）——曾执政43年——和阿丽亚（Aéria）［又称波塔米缇斯（Potamitis）］的儿子。但他并没告知这个柏罗斯国王在哪个国家执政，很大可能是在埃及。然而论述这一地区历史的希腊年代学家们没把柏罗斯算作这个国家的国王，人们只知道拥有这个名字之人是古巴比伦最早期的君主之一。

其他人认为埃古普托斯是柏罗斯和希达（Sida）的儿子。总之，大部分希腊地理学家和历史学家从埃古普托斯Αιγυπτος——达那俄斯的兄弟、埃及的国王之名，推衍出了埃及的名称。

诗人和悲剧作家颂扬了这两个兄弟分裂的原由。通过他们，人们知道了达那俄斯的50个女儿谋杀埃古普托斯的50个儿子——即她们的丈夫的事件。向她们提议了这个重大罪行的达那俄斯和女儿们被迫放弃了埃及。他长期漂泊在希腊，最终来到了阿尔戈利斯（Argos），当时那里住着皮拉斯基人。埃斯库罗斯在他的悲剧《乞援人》中声称，达那俄斯的女儿们没有割喉杀死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她们只是为了不被迫嫁给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和父亲一起逃离了埃及。阿尔戈利斯的国王佩拉斯戈斯（Pelasgus）接待了这不幸的一家人。根据欧里庇得斯的说法，达那俄斯之后成了国王，并把自己的名字赐给了他的臣民。同时，埃及人使用了他们的国王埃古普托斯之名。

在登上埃及国王御座的君主之王表中，没有名为埃古普托斯的君主。相较于埃及人名，埃古普托斯和达那俄斯这两个名字是希腊人名的可能性更大，这一点可以说是曼涅托让我们了解到的。他说阿马伊斯（Armaïs）和塞托斯是希腊人对达那俄斯和埃古普托斯的称谓。埃及历史学家对两兄弟之间仇恨之源的说法也不同于希腊诗人。根据曼涅托的说法，阿美诺菲斯三世的儿子，埃及第十九王朝的国王塞托斯·拉美西斯出发远征。他不在埃及期间，委任其兄弟阿马伊斯统治埃及。但当决胜千里之外的塞托斯无法继续监督阿马伊斯的执政时，这位忘恩负义且暴虐的亲王残酷地压迫埃及，并计划夺走他兄弟的王冠。塞托斯·拉美西斯得知他滥用职权及其犯罪企图后，赶紧回到了埃及，密谋对抗其兄弟的暴动，从而撞破了他兄弟设下的圈套。阿马伊斯意识到自己将被迫逃离他犯下滔天罪行的这片土地，同时也是为了逃离被激怒君主的震怒，他离开了自己的祖国，去外族寻找避难所。

此刻已化名为达那俄斯的阿马伊斯来到希腊寻找避难所。达那俄斯到达阿尔戈利斯的时代正是塞托斯统治埃及的时代，曼涅托的记载显得极为可信。但是，要么是达那俄斯圆滑地对希腊人隐藏了他出走埃及的原因，要么是希腊人丧失了对这件事的记忆，他们臆想出了达那俄斯50个女儿的神话。希腊人之后把他的50个女儿打入了地狱，从而来震慑那些有错的妻子们。

但这是否讲得通希腊人给塞托斯·拉美西斯取名为埃古普托斯呢？又或者只是他们对达那俄斯生平事迹不了解的后续行为呢？后一个可能性似乎更大；人们自然能够想到，由于希腊人并不知道把达那俄斯驱逐出国的埃及国王名称，所以他们把其统治国的名称给了这个国王，之后他们又认为是王国从国王那儿获得了Αιγυπτος的名称。我们虽然认同这一推测，但仍然需要找出这个名称的起源。

词典学家赫西基奥斯（Hésychius）似乎为我们揭开了这个国家被称作Αιγυπτος的原因。他说道：“Αιγυπτος， ο Νειλος ο ποταμος.Αφ’ου και η χωρα υπο των νεωτερων Αιγυπτος εκληθη”，意为“埃古普托斯，尼罗河，河流。由于这条河，近来人们把它灌溉的地区称作埃及”。荷马可以被视作我们最早了解的古希腊作家。事实上他只以Αιγυπτος之名谈及尼罗河。由于忽视了这一点，人们错误地解释了荷马的一些选段，所以从中得出了一些错误的结论。再者，整个古代文化都公认Αιγυπτος是尼罗河的名称。

埃及并不是希腊人用河流之名命名其流经国家的唯一例子。同样地，印度广阔陆地的名字来源于“印度河（Indus）”，这条河环绕其西部地区。

许多现代作家想要给出单词Αιγυπτος的词源，其中大部分人都沉醉于自己的想象之中。首先需要解决的难题便是确定这个单词究竟是埃及语还是希腊语；而答案就是，一些人把这个单词看作希腊语，另一些人则认为这个单词是由埃及语派生而来。

在认为其属于希腊语的人中，有人认为这个单词意指“科普托斯（Coptos）的国家”，原因在于“αια”经常被希腊人用来代替“γαια或者γη，土地（terre）”。并且从“γυπτος，Gyptos”中，人们能够很容易地拼出“Coptos（科普托斯），Κοπτος”。但即使认同接受这个牵强的词源，在我们看来，似乎还是能够提出推翻该词源的反对意见的。

首先，既然Αιγυπτος这个名称最初属于尼罗河，且由于某种滥用，之后又用来指埃及，所以不能将其解释为“科普托斯的土地（terre de Coptos）”，因为“土地（terre）”这个名称完全不适用于一条河流。其次，科普托斯是上缇巴依德的一个城市，因此它的名称很晚才为希腊人所知晓。因为该民族最早去埃及游历的人中，大部分只进入了孟菲斯，也就是在科普托斯下方将近100古里处。最后，如果希腊人想要从这个著名地区的城市名称中派生出埃及的名称，那么毫无疑问他们本该选择下埃及的一个城市，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更为熟悉，或者选择荷马时代已然在希腊人之间享誉盛名的“百门之都”大底比斯的名号。

其他作者认为希腊人想要暗示埃及居民黝黑的肤色，所以给这个王国取名Αιγυπτος。根据他们的观点，这是从Αιγυπιος派生而来；Αιγυπιος是一种黝黑的秃鹫。这个奇怪的词源不值得去驳斥，只是我们观察到它并没有考虑到Αιγυπτος中作为词干的τ。

由于人们总是更多地赋予单词Αιγυπτος与这个国家本身或者其居民相关的意义，而非与它最初所属的尼罗河相关的意义，因此所有这些词源并不尽如人意。

一些语文学家在他们的研究中拓宽了领域，而不只局限于希腊语或者埃及语。尽管这个单词必然属于这两种语言中之一，他们还是借助了不同于这两个民族的外邦语言。对此我们将只引用两个例子。著名的古德·杰柏林（Court-de-Gebelin）——可惜其渊博的学识受制于一种过分倾向于偏执想法的思想——认为单词Αιγυπτος是由希腊语αια和来源于东方语言的词根cup或者copib构成的，根据他的观点，αια意指“水”，cup或者copi意为“黑色”。由此，一些作者认为Αιγυπτος的意思是“遍布黝黑之水的国家”。把分属于两种不同语言的单词组合成一个新单词，仅会使这个词源失去任何理论根据。

（本文选摘自《法老统治下的埃及》，[法]让-弗朗索瓦·商博良（Jean François Champollion）著，李颖枫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22年9月出版，经授权，澎湃新闻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