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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恩 | 马基雅维利——黯然神伤的局外人

2022-10-19 12:4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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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索恩thornbird 索恩thornbird

至少从14世纪开始,各国的人文主义者都警示说,生活中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力量衰退,美丽凋谢,甚至最敏锐的头脑也会变得迟纯。这种变化不可避免,不可抗拒,因而提醒人们不要自满;由于没有什么变化比死亡更具有戏剧性、更不可避免或不可抗拒,许多人文主义者都将死亡视为变化无常的最有力的象征。

正如尼科洛的偶像彼特拉克所指出的那样,它提醒人们,世间万物终有终结的一天,人们追求的无限荣耀终究会消失。但死亡也可以更积极地看待——作为转化的象征。毕竟,在基督徒的心目中,这是摆脱苦难的一种方式,是迈向更大幸福的一种过渡——对某些人来说——这是复活的前奏。

马基雅维利:他的生活与时代

[英]亚历山大·李 (Alexander Lee) | 著

唐建清 | 译

出版时间:2022年7月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 索·恩

01

毁灭的世界

《佛罗伦萨史》是尼科洛文学生涯的巅峰之作。此书涵盖了佛罗伦萨一千多年——从西罗马帝国的衰落到“伟人”洛伦佐·德·美第奇的死亡——的历史,是历史写作的一座高耸的纪念碑。在全书八卷中,尼科洛对佛罗伦萨充满政治变化的历史给予充分关注,同时始终将这座城市的苦难置于意大利——以及欧洲——事务的大背景下进行考察。对于一个不太优秀的作家来说,如此丰富的材料无疑会令人生畏,但是尼科洛成功地将历史的不同线索编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无比优雅的完整叙事。他的语言清晰而简明,风格丰富而流畅,语气既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交官,又像一个公正无私的学者。

在《佛罗伦萨史》的诸多优点中,尼科洛最急于强调它的忠诚。当他接到委托时,对他的要求是以一种“并非奉承”的方式写作;他把这一点铭记在心,努力保持对真实的忠诚,即使他对若干事件的叙述可能会冒犯当事人的后代。因此,他的研究是彻底的。虽然没有查阅过公共档案,但他仔细研究过 14、15 世纪的编年史,几乎没有一本相关的书是他没有读过的。

然而,《佛罗伦萨史》并不是要对过去提出一个“客观的”看法。与《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传》相似,此书也是以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者钟爱的古典传统写成的。虽然尼科洛对细节是严格的,但他创造了有关佛罗伦萨历史——通过虚构的演讲和戏剧性的(即使是虚构的)战斗场面而变得生动的一个版本,以便给现在的人们提供道德和政治上的经验教训。这不仅需要用伟人的生命和事迹来示范美德——这是一个健康的共和国所依赖的——也要求呈现城市的宪制发展,以说明它应该拥有的管理方式。

尼科洛并不是第一个怀着这样一种目的写作的人。一个世纪前,列奥纳多·布鲁尼和波吉奥·布拉乔利尼都曾因相似的历史理解而著书立说。例如,在《佛罗伦萨史(12卷)》 的序言中,布鲁尼曾断言,从他的书中,读者可以“轻松地认识我们应该模仿和避免的行为,而伟大人物的荣耀,如其中记录的,将激励人们采取美德行为”。与此同时,他希望自己对佛罗伦萨政治的描述,即使不能为它的未来提供一份说明书,至少也能为它目前的治理方式提供一些理由。但使尼科洛与众不同的是他对材料的选择。正如他在序言中解释的那样,他原打算从 1434 年开始叙述,因为他相信布鲁尼和布拉乔利尼已经详尽地叙述了这段时期之前的情况。

然而,当重新阅读他们的著作时,他发现,尽管他们详细地描述了佛罗伦萨与外国君主和民众之间的战争,但很少谈到这个城市所遭受的“内乱和内部的敌对行为”,也没有谈到这些内部分裂所产生的影响。也许,尼科洛推测,他们可能认为这样的事情“不值得写下来”,或者他们只是害怕冒犯那些家庭,“在这样的叙述中,他们会觉得受到了诽谤”。但毫无疑问,他们的忽略已经致命地削弱了他们向当前政治提供有意义的建议的能力。因为如果不探究“城市内部仇恨和派系斗争的原因”,尼科洛解释说,就不可能向统治者展示如何避免内部纷争。然而,他相信,这是任何一个共和国所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因此,他决心不犯同样的错误,明确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佛罗伦萨自创始以来所遭受的痛苦的分裂上,他相信这样做可以让美第奇家族知道如何维护城市的统一。

02

行色匆匆的老人

尼科洛急切地想送给教宗一本《佛罗伦萨史》。正如他知道的,这是他最好的作品。尽管近年来他饱受痛苦,但他成功地创造了一部无比美丽的历史。这是他热爱的城市的一座壮丽的纪念碑,对任何赞助人来说都是珍贵的礼物。在《克丽齐娅》于雅各布·法尔科内蒂花园成功首演的几周内,他就已经谈论去罗马旅行的事了。

但是经验告诉他,不管一本书有多好,时机就是一切,他不能确定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机。由于心存疑虑,他向弗朗切斯 科·韦托里请教,韦托里最近被派往罗马,代表“八人委员会”游说教宗。韦托里生性谨慎,起初不知道说什么好。然而,当教宗听说尼科洛的历史已经写到洛伦佐的死亡,“这将是一件令人满意的事情”,他责备韦托里过于谨慎。尼科洛当然要到罗马来,克雷芒说,读他的书必定是一种享受!

然而,韦托里警告尼科洛不要抱太大希望。他指出,这个时代“反对读书和送礼”。由于受到严重的政治问题的困扰,教宗对一切都不断改变主意,韦特里不想尼科洛兴冲冲来到罗马,结果却空手而归。

这一次,韦托里说对了。当尼科洛忙于完成《佛罗伦萨史》时,战争的浪潮又一次发生了逆转——这一次情况更糟。前一年晚些时候,波旁王室对普罗旺斯的入侵已经停止。尽管被围困了很长时间,马赛依然难于攻占,查理五世对整个战事感到失望,拒绝向波旁提供更多的资金。弗朗西斯一世发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在阿维尼翁召集了一支新的军队,向马赛进军。几天之内,对马赛的围攻就解除了,波旁军队溃不成军。弗朗西斯翻越阿尔卑斯山追赶他们,然后进军伦巴第,决心夺回他失去的领地。10月末,他攻占米兰,几周后,他包围了帕维亚。查理的意大利盟友一个接一个地抛弃了他;胆小的威尼斯与法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费拉拉公爵将自己置于弗朗西斯的保护之下。在世人看来,帝国军队的残余势力似乎很快就会被扫出意大利。

克雷芒七世坚持自己的立场,起初拒绝支持任何一方,希望让佛罗伦萨和教廷都远离冲突。但当弗朗西斯派遣第二支军队,在奥尔巴尼(Albany)公爵的率领下,对抗那不勒斯王国时,教宗再也不能保持中立了。他害怕南下的这支军队会给他的国家带来严重后果,便匆忙同意让奥尔巴尼安全通过,以换取佛罗伦萨的安宁,并承认他对帕尔马和皮亚琴察的权力。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当弗朗西斯整个冬天都在围攻帕维亚的时候,新的帝国指挥官查尔斯·德·兰诺伊正在忙于集结军队。1月底,他准备发起反击。从洛迪出发,他很快到达了帕维亚,在那里他发现弗朗西斯牢固地守在一道防御墙后面。他们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试图与国王的军队在战场上较量,2月23日晚上,兰诺伊的军队终于突破了法军的防线。第二天早上,弗朗西斯曾经为之骄傲的军队被歼灭了。法国一些最杰出的指挥官被杀,而最具毁灭性的是,国王本人也被俘了。

03

死亡的艺术

由于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回到领主宫了,尼科洛本已脆弱的健康状况进一步恶化。长期以来,由于饮食不良和睡眠不足,他一直饱受胃痛之苦,但现在这种痛苦变得难以忍受了。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将信心寄托在他所依赖的芦荟药丸上。但病情太严重——或者药的剂量太弱——这些药丸根本不起作用。绝望之下,他开始大把大把地吃药,到6月20日,他似乎又吃得太多了。

他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意志继续战斗下去。意识到生命的终点越来越近,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准备。诚然,过去他从来没有太多的时间从事宗教活动。他在书信和戏剧中经常嘲笑神父的虚伪,在《李维史论》中,他抨击了当时教会的堕落和腐败。但他一直是个虔诚的信徒,现在他看到死亡临近,他急于与上帝和平相处。

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在过去的五十八年里,他没有未犯过的罪,没有不放纵的恶习。他用“本该荣耀神的舌头”来亵渎神;他让自己的嘴成了一条“下水道”;他让人去送死;他背叛了妻子;他忽视了孩子;他追逐过妓女,也对童男有过欲望。在为人处世方面,他只想到自己,想到他的野心和欲望。他将自己“从理性的动物变成了野蛮的动物”,从“人变成了野兽”,从“天使变成了魔鬼”——因此,他知道,他应该受到惩罚。

然而,他仍然抱有希望。几年前,圣吉罗拉莫协会——他自年轻时起就一直于那里——曾请他发表关于忏悔的演说。在演说中,他表达了这样的信念:任何人都不应该对获得上帝的怜悯感到绝望。如果有人“泪流满面,怀着一颗痛苦的心,带着一种悲伤的声音”祈求怜悯,他是不会被拒绝的。因此,他出于内心的痛苦向上帝呼求。他把一个叫马泰奥的修士叫到床边,真诚地忏悔自己的罪行,给儿子皮耶罗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还狂热地祈祷,祈求神的宽恕。

但要“善”终究不容易。他怎么能确定上帝听到了他的声音呢?疑问困扰着他。和其他佛罗伦萨人一样,他在那个时代的“死亡艺术”(ars moriendi)的书中看到过粗糙的木刻,他不禁怀疑恶魔可能在床边徘徊,等着把他拖入地狱。

他以自己的方式试图一笑了之。6月21日,他突然从断断续续的睡眠中醒来。他转向那些同意和他待在一起的朋友,描述了自己刚刚做的一个梦。他看到了两组人物。第一组人物穿得破破烂烂,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们是被祝福的,正在通往天堂的路上。而第二组则是一些衣冠楚楚、神情威严的人,他们在讨论历史、哲学和国家大事。他不能把他们全部辨认出来,但他发现塞内加、塔西佗、柏拉图、普鲁塔克和许多其他古代著名人物都在其中。当他问他们要去哪里时,他们说:“我们是地狱的诅咒者。”说到这里,尼科洛沙哑地笑了起来。如果有那么多有趣的人可以交谈,他轻声笑着说,也许他在地狱会更快乐些。

这是他典型的黑色和不恭的幽默感。但是,就像他的许多笑话一样,这最后说出的诙谐的调侃隐含着更阴暗、更带有自我批评的信息。尽管他受到失败感的折磨,但他终于明白,他如此狂热地追求荣誉、权力和快乐,不仅使他的家庭陷入“极度的贫困”,也让自己处于拯救之外。虽然他可能会嘲笑自己的“好伙伴”,但人们可以听到他内心因地狱的痛苦而恐惧地尖叫。1527年6月21日,这位最具政治色彩的人寿终正寝,他有理由后悔自己开始从政的那一天。

注:本文节选自《马基雅维利:他的生活与时代》第七章

原标题:《索·恩 | 马基雅维利——黯然神伤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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