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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过北京大爷敲背,就知什么是“爆裂鼓手”

2022-11-01 12: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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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身上有一种执拗,反馈到现实生活,就是认真。

这种认真体现在方方面面,片鸭的厚度分毫不差,胡同停车与墙壁又能保持分寸,一位学考古的朋友告诉我,就连北京人对于石器的切削,也比其它地区的猿人更薄更锐更具有观赏性,这具有普遍的地域性特征。

这种认真的极致,常常在入夜时分集中爆发,在老小区的门口,医院的旁边,或任何一个群众扎堆的场所附近,你总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人体打击乐,从“大众浴池”或“百姓澡堂”中传出,那里,有北京精神的延续。

这样的浴池通常只有几种服务项目,搓澡,敲背,拔罐和捏脚。

搓澡在泡澡后再上搓泥宝,在热水中浸五分钟,意识恍惚进入冥想,氤氲的水蒸气包裹着你,像在温暖的羊水中无忧无虑,待一身的皮囊泡软泡松,可到隔间中由专业人士进行下一步工序的操作。

你趴在铺着白浴巾的单人榻上,大爷先用手捏一下你的脖颈,确认下肉的“生熟程度”,就像西餐厨师烤制牛排前的惯常动作。

一般先从下丘发力,敲背的手作弓形,中空,一路敲到臀尖,再从棒骨的位置燕返,从米龙回到上脑,一套活半个小时,手法好的大爷,能让顾客昏死过去好几次,下床的时候,能感觉到天灵盖在冒光,像被点化过,人都轻了。

去过老北京浴池的人,都能体会到一种生命的升华。

那是内功埋伏于肉身之上的间奏,是藏巧于拙的过门,每一张厚实的背上,都会留下敲背大爷苍劲的韵律。

一旦跨过隔间的小门,我们就不是人了,是横卧在案板上的乐器,你越白,大爷就会愈加兴奋,因为会红。

一张白背,是极易被雕琢的,发迹的关键,也是反复锤炼。

昏暗的灯光晃映着你的乏力,无论你是在宦海沉浮,还是于商海打拼,在老北京的洗浴中心,你都可以自赎,来求得片刻的解脱,此后,背部那晶莹剔透的红,会变成你奋斗的底色。

一个南方朋友和我去过华清池,猛攻反射区都耐受住了,三昧真火也并没有在搓澡环节中熄灭,但还是在最后的敲背环节败下阵来。

“那是一次灵魂的共振,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细胞,都能在落地后freestyle了。”

“普通的敲背是平平仄仄平平仄,北京大爷的敲背则是solo。”

一次,我去工人浴池泡澡,敲背的时候放着是周杰伦的新歌,大爷听了个开头,恬静地望着我说“看你是老客了,要不要来点活?”

随后,他打开了网易云音乐,放了首活结的《Slipknot》,我瞥了眼,是老黑胶了。

主唱还没开嗓,我的背就快焦了,大爷左手死死把着9/16的拍子,右手则是4/4,音乐高潮时,我从地板上的水渍反光中看到了手的幻影,我赶紧许了个愿,那APM320的手速,印象中我只在RNG的比赛中见过。

有同行告诉我,在老北京浴池中敲背,是可以选歌的,“一般的通俗都没问题,放崔健的时候,大爷们也会high,好像鼓谱都是神启,插上电人就飞了。”

“如果隔壁床还有其他顾客敲背,两个大爷经常不自觉地就battle起来了。”

去的次数多了,你甚至可以得出一些不完全的经验。

护国寺的大爷票友比较多,都是《战濮阳》或《战宛城》这样的老段,尤其是张绣刺典韦那段,肾结石都能给你敲下来;团结湖附近的爱听说唱,还是电音的,敲得时候比较油,哗啦啦弄一背的玫瑰精华;我喜欢去丰台,那里有南城的浴根儿,只用一张白毛巾铺背上干敲,你绿码进,敲完后门口的检测器会报警,体温都能给你敲上去,得需要坐一会才能出门。

敲背的隔间五十平米到头了,布置的十分朴素,但却十分讲究,这床的摆放位置都有说法,在“拢音区”,敲背的时候,打击声在房间内回响,然后钻进了耳朵,起身后晃晃头,耳屎都能震出来。

有人形容敲背是极其迷幻的科学,它集声光电学于一身,代表着物理的基础理论研究,如果有智子锁定了地球的科技,那藏身地点大概率会在老北京的浴池。

白居易要是先在北京敲个背,《琵琶行》也得改写成《敲背行》。

一个人的夜是敲,而一排人的夜,是战舞。

一同学单位的年会弄完后,全公司的人又去了华夏,总监、经理、HR、财务、大秘在大堂趴了一排,客户经理过去点了点人数,像清点战俘,上的技师都是清一水的壮年男子,“好家伙,连节奏和敲出来的花活都是同步的,张艺谋的开幕式见过没?击缶的那个。”

一个朋友玩乐队,是创作型鼓手,他说没灵感时就去泡个澡,敲个背,“洗去那陈年污垢,荡涤那浅薄人生。”

张杨导演曾拍过一部电影叫《洗澡》,99年上映的,朱旭饰演的一位在北京浴池里搓澡的老父亲,濮存昕和姜武分别饰演的他的两个儿子,父亲的好善乐施让澡堂有了人情的温度,看着他们在澡堂里欢声笑语,把生活的不如意消融在蒸腾的热气里。

那澡堂也并不是澡堂,是街坊邻居的社交场所。中年夫妻的矛盾,被老父亲耐心调解,一场精心安排的“鸳鸯浴”让他们和好如初,有时间的人在大澡堂泡上一天,和天南海北的神侃,没时间的就冲个淋浴,在浴池中高歌一首。

那一个个隔间,是人们的自由世界。

老父亲经常在澡池中泡酒,自斟自饮,听着伙计老林在隔壁的敲打声,那清脆的节奏贯穿史今,直至热络的乡土成为一片废墟。

我在12年前的唐家岭呆过一阵,那里有位大爷不追求速度,敲背像作诗,七言绝句从他的掌心中娓娓道来,诉说着时过境迁。

我的不如意,他都知道,他不说话,只是在作诗,我能从尾峰中得到答案,又过了几个月,唐家岭整体拆迁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只记得他最常说的那句话“小伙子,好了,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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