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法的温度｜愿天堂里没有债权债务：悼念亚伦·卡特

美国歌手亚伦·卡特（Aaron Carter）

2022年11月5日，美国歌手亚伦·卡特（Aaron Carter）被发现在加利福尼亚州家中的浴缸意外离世，年仅34岁。

噩耗传出，不管是不是他的粉丝，都“竟无语凝噎”。

1987年12月7日，卡特生于美国佛罗里达。他的这个家庭，似乎很有演艺细胞。大他几岁的哥哥尼克·卡特（Nick Carter），后来成为著名组合“后街男孩”的成员之一。他的孪生姐姐安吉尔·卡特（Angel Carter），则是职业模特。但与文艺范儿伴随的，则是扭曲的家庭氛围，家人之间互相指责、反目、攻击等，十分吸睛。

在幼年时，卡特就体现出极高的音乐天赋。他在7岁时就组建自己的乐队，但两年后因为音乐理念的差异，与乐队分道扬镳，选择单飞。9岁那年，卡特在“后街男孩”的演唱会上做暖场演出，本来只是为活跃气氛，未料想却喧宾夺主，并因此一战成名。10岁时，卡特即推出首张个人专辑。

从此开始，卡特以童星姿态横空出世。当同龄人可能还在爸爸妈妈怀抱里撒娇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像成年人一样工作，努力排练、专注演出，作品广受歌迷认可。在千禧年前后，卡特已经成为美国流行乐坛的顶流，在青少年中更是偶像级的存在。

卡特的前3张专辑《亚伦·卡特》（Aaron Carter，1997）、《欢乐派对》（Aaron’s Party,2000）、《天之骄子》（Oh Aaron，2001），累计销量高达600万张，获得嘉奖无数。后面的专辑，如《震翻天》（Another Earthquake，2002）、《最爱亚伦精选集》（Most Requested Hits，2003）、《爱》（Love，2017），也是好评如潮。

第三张专辑《OhAaron/天之骄子》使他荣获第三届TeenChoiceAward（少年选择奖）最佳男歌手。

对于卡特来说，在音乐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很简单，一切都自然而然。他年少成名，在音乐的王国里他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小顽童。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专注于音乐，在音符的流淌中挥洒无尽的才情。

但在世俗生活中，卡特却磕磕绊绊。尤其是2005年之后，卡特成年，麻烦不少。他先是与《花花公子》封面女郎闪电订婚又闪电离婚，后来又因藏匿毒品被送进监狱。他的生活凌乱不堪，诸事不顺。

他面临的最大麻烦之一，就是长期拖欠个人所得税。青少年阶段，卡特的所有事务都由其父母亲自打理，母亲担任业务经理，而父亲负责商务开发。在2003年前后，卡特十四五岁，他在那个年纪已赚取数百万美元，当然也会成为纳税义务人。但是，他当时太小。

这时候的税收申报，应该由他的监护人代为履行才对。但卡特的父母却疏于这点，最终也为他的演艺生涯埋下了很大的雷。因为长期拖欠个人所得税，美国国税总局于2009年在其财产上设定了100万美元的税收留置权。

面对媒体，卡特直言不讳，“当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开始关注父母亲到底如何管理我的收入。我开始熟悉税务问题……从那时候开始，我就非常好奇，但是我的父母亲不喜欢这样。” 卡特甚至对外表示，“我每天工作10到11个小时，但当我回到家里，却发现我欠了很多钱！”亲子关系的恶化，导致在2003年12月，卡特指控他的母亲侵吞了10万美元，随后请求法院解除母亲珍妮·卡特（Jean Carter）对他的监护权。

在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卡特实在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在生活上比较缺乏自理能力，花钱如流水，财务管理一塌糊涂。他不是没努力过。为了提高收入，卡特使尽浑身解数，包括参加ABC电视台的一档节目“与明星共舞”等各类综艺节目。只是，这些活动能够提高他的知名度和曝光率，但却无助于改善其财务状况。2013年时，卡特已25岁。他债台高筑，演艺生涯能否继续也成为疑问。

最终，卡特成为大名鼎鼎的“负翁”。卡特的债务总额，媒体报道不一，大约在250万-350万美元之间。在他的个人破产申请材料中，申报的负债总额是2204654美元。

最大债权人是美国国家税务局。卡特拖欠个人所得税1307648美元。尽管距离积欠个人所得税已达十年，但他依旧得面临这些债务。另外，他还拖欠美国运通公司信用卡债务31166美元、拖欠现场演出行业巨头Live Nation Merchiandise Inc.575340美元，跟著名经纪公司怀特娱乐集团（Wright Entertainment Group LLC）也有高达89000美元的争议债务……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摆脱债务重担、确保演艺生涯更上层楼，成为卡特面临的难题。

申请第7章个人破产，成为卡特不多的选项之一。为了确确实实拯救卡特的音乐生涯，经纪团队还对第7章个人破产、第13章个人债务重整程序作了比较专业的比较。他们认为，第7章个人破产因为要交出绝大部分个人财产，比第13章个人债务重整要更加极端，另外破产的记录也会在保留在个人信用记录中长达十年时间。但鉴于卡特已经一文不名，也没有包括房产在内需要保留的财产，申请第7章个人破产可以更迅捷地清理历史遗留债务。

在破产程序中，税收债务历来是“硬骨头”。通常情况下，通过第7章个人破产程序免除税收债务几乎不可能。根据《美国破产法》的规定，税收债务中，只有历史积欠的个人所得税债务，可能通过个人破产程序免除。另外，想要通过个人破产程序免除所得税债务，有严苛的要求：主观上要求债务人没有欺诈或者偷税漏税的主观故意；客观上，要求所得税发生的债务符合时间要件，即只能用于免除3年之前的历史遗留所得税债务。所幸卡特的历史遗留个人所得税债务，完全符合上述条件。

对于卡特来说，棘手的问题还有税收留置权的解除。第7章个人破产可以免除绝大部分债务，但并不能导致税收留置权被解除。按照美国税法，税收留置权在债务清偿或者留置权撤销前，基本很难被解除。但较之迫在眉睫的困境，卡特顾不上考虑税收留置权问题了。

2013年10月23日，卡特正式提交个人破产申请。他因此一度成为媒体奚落的对象，公众也逐渐习惯在他的名字前冠以“前著名童星”的前缀，仿佛他的音乐生涯已经戛然而止。

据媒体报道，申请材料中卡特当时的财产只有8232.16美元，由此可以看到他当时有多拮据。他每月平均收入1998.75美元；每月平均开支2005美元，包括：购买食物600美元，购买食物150美元、购买卫浴用品65美元。

在申请材料中，卡特如实列举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

（1）1台61英寸平板电视，价值500美元；

（2）2台苹果笔记本电脑、1台打印机、2个头戴式麦克风、1台迷你键盘控制器、1个便携式音箱、1把吉他、1个LV背包、1个粗呢包，总价值约2500美元；

（3）1块百年灵手表，价值3750美元；

（4）现金60美元，支票账户917美元，银行存款5美元。甚至，亚伦·卡特还在他的财产清单中列上了1只狗，价值0美元。

对卡特来说，申请个人破产带来的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摆脱债务重担，拯救音乐生涯，让人生重回正轨。他的公关代表斯蒂夫·哈尼格（Steve Honig）对外表示，“卡特试图通过个人破产程序免除的绝大部分债务，都发生在十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也不能控制他的财务状况。”哈尼格还表示，“申请个人破产不是坏事；实际上，启动破产程序十分积极。对他来说，这正是他为了前进需要去做的事。”从这个意义上，个人破产程序确实让卡特的人生实现了“新生”。

只是，在个人破产程序终结后近十年，卡特的人生依旧未见明显起色。他逐渐成为媒体上各种负面新闻的主角：吸毒、双性恋、幼年遭遇姐姐性侵、演唱会上遭遇暴力袭击……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在那过程中，亚伦·卡特与梅丽娜·马丁相恋，育有一子。这一度成为卡特生活中不多的亮色，甚至也被视为他回归正常生活的起点。但好景不长，两人分手，卡特也失去了孩子的监护权。

对于卡特来说，生活实在是过于艰难了！他匆匆离世，死因不明，甚至也没来得及留下遗嘱，让他身后待售房产的继承权成为悬案。

这几天，手机里一直在随机播放卡特的歌。卡特的歌曲风格多元，从说唱、流行到摇滚风基本都有，再加上他稚嫩的小奶音，听起来鲜艳亮丽，远不似他的人生那么艰难苦闷。

我一直在猜想，是不是上帝觉得有点闷，所以创造了这么一个小精灵，给了他精彩卓伦的音乐才华，让他从小就星光灿烂。直到有那么一天，上帝想清静一会儿，就顺手按下了静音键，从此人间再无卡特。

愿天堂里没有债权债务。安息吧，卡特！

（作者陈夏红为中国政法大学破产法与企业重组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