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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叙利亚战地记者:爆炸热浪扑到脸上,最大的输家是平民

朱健勇/法制晚报·看法新闻
2018-04-19 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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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苦短,战乱绵长。如今的叙利亚,被战火摧残,遍体鳞伤。

当地时间4月13日凌晨4点,随着几声爆炸巨响,火光升起,浓烟从爆炸点升腾,笼罩着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还未亮的天空。叙利亚军方发表声明称,美英法三国对叙利亚进行侵略,发射了110枚导弹。

2011年3月叙利亚危机爆发后,这个曾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之一的地方,就开始笼罩在硝烟和炮火中。据联合国统计,自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已有超过40万人在战争中丧生。战前,叙利亚人口有两千万,战后一半人口流离失所、逃往国外。

在接受法制晚报·看法新闻记者采访时,曾在叙利亚工作两年半的新华社90后战地记者杨臻说,“虽然说战争总有一天会以某种方式结束,不管哪一方最终赢得这场战争,最大的输家,永远是无辜的平民。”

杨臻告诉法制晚报·看法新闻记者,2015年他第一次去叙利亚的难民营采访,在政府军刚刚收复的一个小镇,在大马士革郊区。此前被围困在那个小镇里的平民,都被临时安顿在这个难民营当中。

此时,杨臻看到一位小女孩儿,大概就三四岁的样子,瘦得皮包骨头,但是眼睛很大、很漂亮。她刚刚到难民营,看到水和大饼后说的第一句话, “妈妈,我们这是到天堂了吗?”

杨臻把一粒从国内带过去的大白兔奶糖递给小女孩,她拿着端详了半天,然后把它含在嘴里,突然躲到她妈妈身后大哭起来。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就问小女孩的妈妈”,后来,她的妈妈告诉杨臻说:“你知道吗?在交战区里,一包白砂糖标价超过100美元,我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还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杨臻说,在叙利亚“饥饿”和“绝望”,是他听到最多的词。那一粒国内司空见惯的大白兔奶糖,让他尝到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2016年1月,在叙利亚南部苏韦达采访抗击伊斯兰国的德鲁兹民兵。

进驻叙利亚

一路上越来越黑 很害怕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什么时候去的叙利亚?

杨臻:叙利亚局势恶化其实是从2011年开始的。我是2013年毕业进入新华社国际部工作,2014年9月30日去的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驻站,2017年回到国内。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去之前做了哪些准备?

杨臻: 去叙利亚之前,接受了社里统一的驻外培训,包括业务方面、安全方面等等。除此之外,还需要未来业务有关联的部门进行轮岗学习,整个过程大约小半年左右。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怎么进入的叙利亚?

杨臻:叙利亚因为连年战乱只有很少航班,基本都是国内。我们是先从北京飞到迪拜然后转机到贝鲁特 (记者注:黎巴嫩首都),然后从贝鲁特坐车到大马士革。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到了叙利亚后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杨臻:这一路真的非常曲折漫长,我去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了。

从黎巴嫩到叙利亚你会发现路灯一路变黑,约靠近叙利亚时越破败。办完手续过了叙利亚边境路上完全是黑的。第一次去还是挺害怕的。

其实刚到的时候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因为叙利亚连年战乱,很多平民逃到了首都(大马士革),那种热闹的样子让我有些难以置信。当时大马士革街道两旁有很多梧桐树,市中心在半山腰上,是一个很好的城市。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们的驻地周围很危险吗?

杨臻:大马士革面积不大,共105平方公里。我们住的酒店就是市中心,因为联合国相关组织人员也在这里,所以相对安全一些,但是也仅仅是相对的。

从我们的驻地如果不堵车10分钟就到了反政府武装的驻地,直线距离也就5公里。因此,我们也在反政府武装炮弹射程之内。

最危险的时候就是每天定时反政府武装会向市区发射100枚炮弹。虽然他们武器制作水平一般,就像铁皮疙瘩一样,爆炸范围很小,但每天都会造成人员伤亡,最多时一天能造成10多人伤亡。

2016年12月,报道叙利亚政府军在北部城市阿勒颇的战事。

采访叙利亚

炸弹爆炸的热浪扑到脸上 战胜中国队给难民快乐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自己采访时有没有遭遇比较危险的情况?

杨臻:那次是在2016年的2月份。有一天早晨的时候,叙利亚军方通知我今天想带我去一个地方,去前线,问我愿不愿意去。但是,这是一个军事机密,不告诉我去哪儿,让我先到他们办公室那里集合。

后来他带我们去了西古塔,现在已经被收复了,是16年下半年被收复的。当时还是在交战当中的,一个比较热的战场。

到了那以后,有点被那个阵势给吓到了,因为当时打得特别激烈,快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政府军出动战机,对那片区域进行轰炸。在进去之前,跟我们去的几家媒体确认,就是一旦你们进入这个地方,你们假如出了什么意外,责任自负。等于立了一个“生死状”这样的一个东西。

当时一起去的有法新社、路透社,他们就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还有剩下我们不多的几家媒体,继续往里走。然后,你看到我拍的那个视频,就是有很大的烟雾,这个视频是当时我自己拍的,真的很近,就是有一个直升机从我们身后、从我们头顶飞过,在前方大概一两公里的地方落下一颗炸弹,我看到一朵蘑菇云慢慢地升起来……

那个地方距离平时我们住的地方也就大概十公里,但是真的一个炸弹在你眼前爆炸那个感觉是不一样的,你都能感觉到一股热浪朝你脸上扑过来。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著名战地记者卡帕曾说,如果你的照片拍的不够好,那是因为你靠的不够近,你怎么理解?

杨臻:其实,我觉得这句话里的"近",可能并不一定是距离上的近。虽然我是以记者的身份派过去,但有时候我也要摄影,也要出镜。我觉得对于摄影来说,一组照片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在现场。其实你到了现场,你的工作就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讲一件在叙利亚期间让你难忘的采访吧。

杨臻: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简直太多太多了。

我们在那里的采访主要有三类:一类是去前线,一类是采访一下难民,一类是分析一下局势。我觉得,最打动我的还是那些流离失所者。因为,难民是有明确定义的,逃到国外算难民。叙利亚境内更多的是这种,英文翻译的话是internally displaced person即流离失所者,我们广泛的称之为难民。

有一次,我们去叙利亚东部采访,抗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德鲁兹民兵。距离前线最近的一个村庄,村里大多数人都已经逃走了,但在一个已经塌了一半的房子里,我们遇到了一个老人,独自坐在家里。

他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摆着两排沙发,房间的一角挂着一幅年轻人的照片。

那个老人带着一顶黑色的、普普通通的鸭舌帽。但我注意到帽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破洞.老人告诉我说:“那个洞是弹孔。而那颗子弹,永远地留在了我儿子的脑袋里。” 墙上那张照片,就是他儿子的遗像。老人把那顶帽子,每天形影不离地戴在自己的头上。

那个老人的画面久久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它就像一个黑色的眼睛,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

我觉得叙利亚人不止有苦涩,也有很多的快乐,和梦想,如战火下的叙利亚国家男子足球队。

去年,中国队在西安迎战叙利亚。那天,我们在大马士革一家咖啡馆,看了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中国队在主场0:1输了。我很郁闷,坐我边上一位叙利亚朋友半开玩笑地安慰我说:“我们啥都输了,总该赢场球吧?”

后来,叙利亚又爆冷赢了亚洲劲旅乌兹别克斯坦,主教练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泣不成声,他说:“这不是我的胜利,而是整个国家的胜利,是叙利亚人民的胜利。”

印象叙利亚

叙人民淳朴热情 战争最大的输家是平民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在叙利亚的生活节奏怎么样?

杨臻:还是挺自由的,没有坐班这个概念。但忙的时候会特别忙,比如说最近的这个事情,就忙坏了,而且我们现在只有一个记者在那边。闲的话,几天也没有什么事情也可能。但是怎么说呢,叙利亚过去几年,一直处于一个比较“忙”的状态。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两年多的时间,叙利亚平民给你留下了什么印象?

杨臻:我刚开始去的时候,也会很害怕,担心出现各种危险。但是,你跟叙利亚人接触以后,你会觉得他们遭受的这些苦难真是……(无法形容)他们太淳朴、太善良。我之前经常去一些小村庄,那里的人,可能他们这辈子都没有接触过城市,看到之后是特别热情。可能他们物质条件、生活条件很一般,甚至家里没什么吃的。看到你来,还会给你准备咖啡,给你倒茶,还想留你下来吃饭,还是非常感人的。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当你知道这次几个国家对叙利亚进行军事打击的时候,你意外吗?

杨臻:我不意外。我反而觉得这个事在国内现在这么热,反而让我觉得有点意外。而且这也不是美国第一次对叙利亚军事打击,这其实是一个很有限的军事行为,不可能对叙利亚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亲眼目睹了战争,那么你觉得战争是什么?

杨臻: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战争最大的输家是平民。

(原题为《90后叙利亚战地记者:爆炸的热浪扑到脸上 战争最大的输家是平民》)

    责任编辑:顾亚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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