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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崔莺莺到张爱玲,谁没爱过个把渣男

2022-11-24 18: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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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能理解莺莺(元稹的《莺莺传》)的选择。遇到张生算是一场劫。拒绝张生,无奈情动于衷;不拒绝张生,贪一时欢愉,未来就很难预测。

那年莺莺十七岁,没有文字显示她是已逝相国之千金,但家中“财产甚厚,多奴仆”,母亲没有那么强的控制意识,婢女也没有那么机灵多话。

她读过很多书,喜欢“沉吟章句”;容貌美,张生眼中的她“颜色艳异,光辉照人”。她憧憬美好姻缘,渴望遇到一个以诗交流的灵魂伴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林黛玉曾写过更伤感的诗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婢女红娘形容莺莺的这种诉求的话是,“怨慕者久之”。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张生“美风容”,朋友广,表现得对莺莺十分有意,初见时,就“几不自持”,后来又多次找红娘诉说相思之意。

红娘对张生说,“郎之言,不敢言,也不敢泄”,然而作为贴身婢女,事关小姐终身,很难相信红娘不对莺莺透露。虽然也就是几天的事,但这些信息综合起来,让莺莺确定,恍兮惚兮的彼岸的意中人就在眼前。

然而,当红娘问张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时,张生说的话很不符合他之前“非礼不可入”的人设,他说如果让我等上三个月,不如到“枯鱼之肆”找我。这句话其实就是关上了走婚姻途径解决问题的大门。

现代眼光看,这话很无耻。但说给一个思春的女孩听,并非全然无用。它散发出一种急于得到心上人的紧迫感、迷人的破碎感,有一种可爱的坏。小婢女也被这句话打动了,她给张生说,你可以写情诗给小姐。

至于是怎样的情诗,元稹略写处理,只说是《春词》两首,倒是抄录了莺莺的回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然而,带着愿望得逞的惊喜感奋力爬墙而来的张生遭到莺莺的训斥,她说,如果你拿着有恩于我家的情谊要求我,你和那些强盗有什么区别?我想把你的诗藏起来,但又掩盖了你的奸邪;如果我禀告母亲,就背弃了你的恩惠;如果叫婢女转达,又怕她讲不清楚;我怕你不来,所以用了些看起来轻薄的词语,请不要胡思乱想,请用礼法控制自己。

与其说莺莺训斥张生,不如说训斥她自己。眼前这个男子再怎么好,毕竟是越过了社会舆论越过婚姻正途的私下约见。于他可能是风流事一桩,于己说不定就会身败名裂。林语堂先生曾说莺莺对张生的感情,不是爱情,是热情。非常有见地。就像春天来了,花会漫山遍野地开。

这是一种拒绝不了的生命热情。于寂寞处遇见心动,是故事的永恒主题。众里寻他,有人能暗地里掐灭这簇小小的火焰,即便珍重如宝钗也曾频频造访过怡红院,但后来就主动退出了,有人就渴望热情被点燃。

02

这种渴望张爱玲也有过。遇到胡兰成之前,她感叹自己写了那么多关于爱的小说却不曾爱过。被胡兰成约见时她也是拒绝的,但胡兰成从门缝里递进一张纸条,第二天,她就主动打电话给胡兰成,说要去看他。

炎樱调侃张爱玲,说她总喜欢主动。或许不是喜欢主动,而是在无法预测会有什么发生时的一种有意延迟,一种故意退后。你私下突然走近,抹掉了所有的既定程序,我又感觉到你站在了恍兮惚兮的“彼岸”那边。

就像莺莺训斥张生,想用礼法浇灭心中的那簇火焰。可一旦退回原来,空虚就像奔涌而来的水呼啸而至的风,瞬间就把她席卷裹挟而去。然而,她真的身临其境时,整晚是沉默的。她清醒着“沉沦”“堕落”了。

然后张生走了,又来了,来来走走间,情意越来越稀薄。富家小姐身份满足不了他想以婚姻攀附豪门贵族的欲望。离别突如其来,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放下了,她认了。这之外,张生某些事,做得有些过了。

莺莺的信,被他在朋友圈传阅,全然不想这种公开会不会给她造成二次伤害。又把污水泼在莺莺身上,说她是尤物、妖孽,会败坏男人品德。

两人各有归宿后,又以表兄身份去莺莺家,要见莺莺。既然是尤物、妖孽,为何不见莺莺祸害夫家?倒是他,见人家平静度日,又想去骚扰?

莺莺始终不肯出来相见,后写了两首诗转达张生。“自从销瘦减容光,婉转千回兰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其中,“不为旁人羞不起”,她的倔强一览无余;“怜取眼前人”,意味着她已把一切化作烟云。

胡兰成也曾这般操作。《今生今世》的卖点到现在都是关于他和张爱玲的那段往事。如此宣扬,自抬身价。张爱玲和莺莺的选择也一样,不纠缠,不乞求,沉默以对。胡兰成后来还想和张爱玲再次取得联系,然而,张爱玲没有给他机会,给宋淇夫妇的书信中,则称他为无赖人。

遇到爱,“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这种珍惜所爱的放低未得到呵护。可,谁的青春里没爱过个把渣男,闫红老师的话说得真对。

03

经历了人生里的大悲大喜,终于遇见了那个人,也终于放弃了那个人。遇见很难,也终于明白,还有比遇见更难的东西。但爱了就是爱了,不问值得不值得。至少那一刻是勇敢的,而且,也有力量把余生过好。

这就够了。好笑的是一些改编者。王实甫加重了母亲和婢女的戏份,改成大团圆结局,杂剧要面对观众,要有销路,做点屈服是可以理解的。

林语堂先生则直接撕破了元稹用张生打掩护的虚伪,让他遁无可遁,结尾又让莺莺出来痛斥元稹,“你来讨什么厌?我原先等你,你不回来,我们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事情我忘记了,你也应当忘记,你给我滚!”

没错,这真的是林先生《莺莺传》里莺莺说的话,但给人的感觉不像莺莺说的,倒像替他自己说出来的,替千百年的读者说的。非常地解恨。

不可思议的是最后的结尾句。林语堂先生写,当元稹听到莺莺这番话时,“一句话没说就走了”,莺莺则“昏过去,倒在地上”。这算什么事?

为什么元稹倒好像受委屈了,还很隐忍似的?莺莺的情绪也太激烈了,如此激烈的情绪,说不定当初被遗弃时就有一番大闹了,还等到这时发作?林语堂先生替遇劫的女孩声讨的声音这么大,真是太可爱了。

原标题:《从崔莺莺到张爱玲,谁没爱过个把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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