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去古巴已经太晚了吗

文、图 | 叶孝忠

为什么要去古巴？一个普遍却也能成立的理由是：趁古巴改变之前，快来看看，迟了就不一样了，就看不到哈瓦那那些华丽的废墟和明目张胆的萧条。

但我们似乎还是来迟了一步。哈瓦那的大街早涌来了千军万马的游客，努力的用相机寻找那些印象中理所当然的落魄。2015年，在奥巴马的推动下，古美关系渐渐正常化，甚至互设大使馆。这大大促进了古巴的旅游业，也让不少旅行者萌生到古巴旅行的念头。自奥巴马的破冰之旅后，美国游客前往古巴旅游的限制放宽了，单是迈阿密每天就有5趟航班飞抵哈瓦那。2017年，约有60万美国人到访古巴。

我面前是一家“会飞”的披萨店。老板的家在顶层，不方便客人上下，也没空间摆设座位，那么就让馅饼由天上飞下来吧。热烘烘的比萨，装在电风扇外壳拆下做成的盘子上，由四楼飘下来，让食客带走。

A Mi Manera，直译过来就是“我的方法”。价格虽然比一般当地人光顾的披萨店贵，但由于味道的确很不错（我在古巴吃过最好吃的一餐），所以门庭若市，一星期要卖大约900个比萨。

A Mi Manera它位于市中心，在本地颇有名气，游客却鲜少踏足，客人都是专程来吃的本地人。 仿佛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除了美好的滋味外，空降而下的还包括古巴人面对逆境的智慧。

1993年，古巴政府放松了管制，允许人民在家中开设私房餐馆。时至今日，这些创意十足的餐厅在古巴遍地开花，旅行者不用再忍受国营餐厅的傲慢态度和平淡滋味。不过，大多数餐厅的顾客绝不是那些月薪25美元的普通古巴人，A Mi Manera只是个例外。

另一家著名的私房餐厅San Cristobal距离A Mi Manera不远，因为奥巴马光顾过而名声更噪。餐厅装潢就像老奶奶的客厅，堆满了陈年旧物，室内设计为时下流行的Shabby Chic（简陋的时髦）风格，老物件营造了怀旧气息，绝对能满足食客（游客）对古巴的想象。话说回来，古巴没太多资格去营造简约时尚或奢华，这种风格最容易操作，也最为“古巴”。

San Cristobal的菜色口味我认为属于那种“因为处于物质匮乏的古巴，所以要求不要那么高”的“还可以”水平，然而，你能轻易在这些餐馆里感受到哈瓦那的两个世界，这里可是连服务员都带戴着苹果手表。听说不少人宁可放弃学校专业，到这里来端盘子，因为能赚取外汇。按照一次消费2美元，如果有十位客人给予消费，那么服务员一天的小费所得，几乎就是一般人一个月的工资。

古巴在改变，但是用战战兢兢和小心翼翼来拥抱改变。在古巴上网依旧不方便，旅行者得在国营电信局买上网卡，再去城市中一些指定地点——通常是一些广场或知名地标，用手机搜寻Wifi信号，接着，输入卡上的用户名和密码。网络能连上，速度还可以，但十分不稳定。我一早就和一大群人在电信局外排队，问排在我前面的古巴人大概要等多久，他笑着说：大概一两个小时吧，我们早已经习惯排队和等候了。在银行、邮局、兑换钱商、巴士站前，总能看见一列列的排队大军，这些排队场面，绝对能被列为当今古巴十景。

当地人建议我先在手机上写好内容，连上网后再传上去，这样能节省上网时间。在古巴的大小广场总能看见一群人蹲着、坐着，专心致志地连接“外面的世界”。这种独特的上网方式，也成了在古巴旅行最难忘的体验。唯一的改变是，两三年前一小时的上网卡售价8美金，现在已降至1美元。当地政府顺理成章地将这落后的网络系统归咎给美国的禁运和制裁。

佛罗里达州的海底电缆距离古巴海岸约32公里，但美国公司无法和古巴合作，因此导致上网速度又慢又贵。但想想也不对，古巴还有其他可以提供援助的盟友，包括委内瑞拉等。“政府其实不希望我们知道得太多，但也知道不能控制得太厉害。”一个在广场认识的“网友”一针见血地说。

脱离西班牙殖民统治而独立后的古巴， 其实有过一段深受美国影响的日子。哈瓦那曾经是一座风光的城市，连最出名的享乐主义者都为之疯狂。赌业、娼妓和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在城市各个角落公然上演，美国明星名流和黑帮老大齐聚于此，贪污腐败找到了温润的土壤。

1959年，卡斯特罗率领起义军推翻巴蒂斯塔独裁政权，革命成功后，开始推行社会主义，富人们的财产被充公，有能力的纷纷逃离哈瓦那，遗留下来的华美老房子被重新分配给古巴人。美国自然不能容忍共产主义在自家门前耀武扬威，因此对古巴实行经济制裁甚至策划著名的猪湾战争，以推翻卡斯特罗政府。这个岛国开始了一段艰苦的日子，但由于有苏联的支持，古巴的糖、雪茄和朗姆酒找到了苏联这个大买家，并以优惠价格换来石油及必需品等。90年代，苏联瓦解并终止了对古巴的援助，真正的灾难才开始，在这段非常时期，物资异常短缺。

我在当地理发认识的理发师费尔南多，正业其实是美术老师。顺便说一句，在现在的古巴，不少人都拥有两份职业：一份每个月25美元的正职，一份专为游客服务从而赚取外汇的兼差，比如司机、私营餐厅服务员等。

费尔南多对我说：“有个笑话，说了你不要介意，古巴人和中国人一样，什么都吃。”他说在非常时期，街上的流浪猫狗，都会莫名其妙失踪。那段时期，古巴唯有开放旅游业，并推行多项现在看起来颇为前卫的政策：酒店客房吃紧，那么就让当地人经营民宿接待游客（Airbnb是否由此取得灵感？）。石油短缺，那么就鼓励人们使用自行车代步（古巴曾经向中国购买100万辆的自行车）。食物紧缺，那么在自家庭院院种瓜果蔬菜，有机健康又实惠。这些如今颇为时髦的低碳环保生活理念，早已经融入古巴人的血液里，差别在于，他们别无选择。不过，眼下“说好”的萧条呢？其实，哈瓦那已经很旅游化了，游客带来的外汇让政府得以整修老城区里的老房子。满大街的游客，满大街的卖艺人，满大街的快乐，让哈瓦那的气氛十分嘉年华。

海明威喜欢光顾的小佛里达酒吧总是人满为患，吧台一杯杯的Margarita，清凉得能让人忘记室外的炎热。切·格瓦拉的头像被印在T 恤衫、明信片和帆布包上。三元比索（CUP，币值少于1块钱人民币），因为印着切·格瓦拉的头像，所以深受游客的欢迎和收藏。如果他知道需要40张他的头像（120比索，约5美元）才能品尝海明威最喜欢的鸡尾酒，不知作何感想？

现在，有能力的古巴人都积极投入这改变的热潮中。荷西借了爸爸在市中心的老房子，改成民宿，兴致勃勃地接待游客，以及未来的美好”钱途“。他毕业于顶尖的哈瓦那大学，专业是通讯科技。在这个上网都不方便的地方选择这个专业略显讽刺，荷西在国营的通讯公司上了两年班，算是履行了责任，就决定自己创业。 “据说政府要开始停止发放民宿执照了，所以我就赶紧申请，希望能搭上最后一班车。”

现在的哈瓦那，位置好的餐馆在中午时分总是人满为患，优质的民宿常年客满，古巴司机开着俗艳闪亮的敞篷古董车载着激动的游客在大街小巷中穿梭。

这和我所想象的哈瓦那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其实只需离开那几条游客大街，你就能走进哈瓦那人日常的残酷生活里。多年来的经济制裁，让这个不愿意屈就的小岛国几乎走投无路，日常用品、建筑材料等都短缺，因此华美的房子越来越老，墙皮都不知道已经剥落了几层，露出了粗暴的筋骨，一些房子的屋顶早已坍塌，缝隙中长出了树和垃圾。孩子们在马路上踢球，大人在阴凉处打牌，路上的车子不多，人们可以名正言顺的霸占这些空间。古城里虽然布满了各种有故事的老房子，譬如海明威喜欢光顾的酒吧诸如此类，但我更喜欢在古巴人日常生活的街区中闲晃，看见哈瓦那真实的一面。走过国营的商店，柜台里透露着乏味的气息，商品种类稀缺，而一转角，你却能遇见一间华美的大楼，售卖着来自国外的奢侈品，甚至有佳能相机。它们的消费者是哈瓦那的新贵，不少是民宿和私房菜餐厅的经营者。

作为旅行者，你更想看到一个怎样的古巴？一个逼不得已封存在时间胶囊中一身落魄萧条，但别具风姿的城市，还是一个更先进，当地人拥有更多自由和选择的地方？或许现在古巴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这两个世界诡异的和谐并存，摆动和靠拢。它们如此不同，但同样真实。

离开古巴时，还在机场经历了一件旅行那么多年第一次碰到的事件。忽然，等着出关的长长队伍突然不动了，所有执勤人员突然离开柜台，现场的古巴人开始起哄，甚至鼓掌，有种自娱自乐的开心，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拍下这振奋人心的场面。人在逆境的时候，没有一点狠狠的幽默感，是很难活下去的。原来海关的电脑系统当掉了，等了1个小时，一切才恢复正常，早已经过了登机时间，我马上冲到闸门，空服人员笑着说，别急，还有乘客还没通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