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戈达尔已经像个年老的半仙”

法国导演米歇尔·阿扎纳维西于斯（Michel Hazanavicius）的最新作品《敬畏》（Le Redoutable）改名为《戈达尔我的爱》（Godard Mon Amour），于上周末初登北美银幕。该片改编自法国女作家安妮·维亚泽姆斯基（Anne Wiazemsky）的两部自传体小说。去年10月过世的维亚泽姆斯基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里亚克的孙女，她另一个广为人知的身份是“新浪潮”名导让-吕克·戈达尔（Jean-Luc Godard）的第二任妻子，两部自传体小说正是讲述两人从热恋到分手的一段经历，尤其对“五月风暴”着墨颇多。

《戈达尔我的爱》于去年戛纳电影节首映。虽然如今已过去近一年之久，但导演阿扎纳维西于斯对于此番征战美利坚银幕还是非常重视，他亲赴美国，接受了多家媒体的专访，着重谈了自己对于戈达尔及其作品的特殊感情。

在《戈达尔我的爱》中，路易·加瑞尔饰演戈达尔。

一、戈达尔对于这部影片有何看法？

“我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把这片子提供给他了，我也相信有大把记者希望他能发表点针对我的言论。结果他啥都没说，这一点我很感激。我与他素昧平生，但有人和我说过，他最讨厌别人对他顶礼膜拜。所以我没想过要拍一部把他像神一样供起来的烂片。他明明不是这种人，你还非得把他刻画成那种和和气气的老好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他自己很清楚，他恰恰不是这种老好人。这其实无关对错，只不过是他压根就不在乎旁人对他的喜恶。所以问题就来了，他到底会讨厌谁更多一些？是我和我这部电影，还是那些影评人？”

《脸庞，村庄》中出现的戈达尔早年出演瓦尔达的短片《麦当劳桥上的未婚妻》的画面

二、在阿涅斯·瓦尔达和JR的纪录片《脸庞，村庄》中，片尾他俩去拜访戈达尔，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对此有何看法？

“我很喜欢这部纪录片，拍得很棒。片尾这段戏恰恰是全片最优秀的段落之一。而且我还觉得这场戏里，戈达尔也是联合创作者。他决定不见面，于是才有了这样的局面。设想一下，如果他开门了，放他们进去聊了一通，结果可能也很不错，但戏剧效果就不如现在这样。我还想到，要是能有人找到戈达尔，从他的角度拍一下这件事，那就精彩了。花个一小时、一个半小时，跟他聊聊，了解一下他之所以不见瓦尔达的理由，那么一部片子拍出来肯定会有观众。”

戈达尔的新片《影像之书》将出征戛纳主竞赛单元

三、对于戈达尔今年将参加戛纳电影节的新片《影像之书》（Le livre d'images）有何了解？

“不瞒你说，这剧本我手里就有——这个圈子其实不大。他的不同创作阶段，常让我想到毕加索，都有各个不同的时期。目前来说，我觉得戈达尔与其说是导演，更像是个诗人，关注的都是画面与声音什么的。至于这样的作品对于电影艺术来说，算不算是某种进步，我也不敢肯定。总之那已经和传统的电影没多大关系了。至少就我本人而言，我得承认，他现在的电影我看了没多少感觉。《再见语言》我也看了，有意思的镜头也有，我相信在他之前也没人尝试过这样的电影。如今的戈达尔已经像个年老的半仙（semi-god），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但那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了，我觉得应该归在当代艺术这一类里。

我其实很喜欢他最初十年里的作品，但到了1970年代，他的电影开始变得非常政治化、非常激进，我就有点无所适从了。所以我现在也经常重看他过去的电影，但都是最早期的那些旧作。当你了解了他的人生轨迹之后，再回过头去重看这些作品，感觉会很不一样。”

四、关于戈达尔旧作的点评

1. 《精疲力竭》（À bout de souffle，1960年）

“这片子最触动我的地方就在于它的随性，完全无拘无束。戈达尔对于人物或是演员，其实并不怎么重视。这片子真正的主题，其实就是贝尔蒙多。当时的法国影坛，推崇的还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经典范儿的男演员，贝尔蒙多在那时观众的眼中，算是个丑男！ 但戈达尔拍出了他身上的味道，一点都不掉价。还有他镜头里的巴黎，也是一样的效果，有范儿。他把巴黎、贝尔蒙多和简·塞伯格当成这部电影真正的主题来拍摄，而不是把他们当成演员来使用。”

2.《赖活》（Vivre Sa Vie，1962）

“这是一部特别忧伤的电影，我最着迷的是安娜·卡里娜去电影院里《圣女贞德蒙难记》的那一场戏——银幕上的女演员在哭，她坐在底下也在哭。那真是最纯粹的电影诗，简单却又雅致，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就是画面和声音。在这方面，他是大师。”

3.《已婚女人》（Une femme mariée，1964）

“这是一部非常甜美的小制作电影，看上去感觉像是两星期就拍完了的那种电影。现在再看这部电影，你仍能感受到其中的生活乐趣，很有夏天巴黎的感觉。女主角充满了欲望。总之，这是一部非常巴黎的电影，我非常喜欢。”

4.《男性，女性》（Masculin féminin: 15 faits précis，1966）

“在1960年代，相比同时上映的其他人的电影，观众并不觉得戈达尔的电影走的是自然主义风格。他们觉得戈达尔的电影很虚假，而别人拍的电影现实、逼真。但是，几十年后回头一看，那一时期的电影里，真正能反映现实原貌的，反而还就是戈达尔拍的这些。此外， 他也是最早在电影里用到电视拍摄技法的导演之一，有些段落用的是电视新闻报道的形式，还会直接采访剧中演员。手法非常新颖，天马行空。虽然他后期的电影，我不再那么喜爱，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于作为艺术家的他的敬意。我觉得他最让我佩服的一点， 就是艺术上的自由不拘束；戈达尔很可能是电影史上最自由自在的电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