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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艾滋病日|专访红丝带学校校长郭小平:更多感染儿童应得到帮助

澎湃新闻记者 薛莎莎 实习生 王心怡
2022-12-01 06:3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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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临汾市尧都区郊外,有一所名为红丝带的学校,这里仅有42名学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不幸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儿童,大多是孤儿。

郭小平称学生们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 供图

郭小平是红丝带学校的校长。十几年前,他是临汾市传染病医院院长,治疗艾滋病患者时,他注意到一些贫困家庭儿童、父母离世的孤儿和弃儿,他们在治疗、生活和求学方面都十分艰难。郭小平遂成立了爱心小课堂,为他们治疗的同时,给孩子们创造学习的机会。

2006年,爱心小课堂变成红丝带学校,郭小平兼任校长。2011年对红丝带学校尤为重要,这一年学校被特批为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2015年,郭小平辞去所担任的临汾市传染病医院院长职务,全职担任红丝带学校的校长。

红丝带学校的学生们在上课。

这些年,红丝带学校一共接收了66个孩子,最早一批的16个孩子中,有15人考入大学。如今,红丝带学校走出来的学生,有人毕业找到工作,有人如愿考取了研究生,也有人结婚生子。

 2022年12月1日是第35个“世界艾滋病日”。近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专访了郭小平。他坦言,虽然红丝带学校在尽力接收这些孩子,但社会上还有更多这类孩子,他们需要被发现,被治疗,被帮助。

郭小平也着重提到,虽然这些年来,社会各界对艾滋病的宣传、关注力度加大,公众的了解程度、接受程度在提高,但这些孩子们毕业后的就业机会仍受限;此外,成年后,如何让他们和普通人一样享受恋爱、步入婚姻,也困扰着郭小平。

 【以下是澎湃新闻和郭小平的对话】

孩子们的学习、生活和治疗都要考虑到

澎湃新闻:现在学校有多少学生?多少老师?

郭小平:刚刚起名叫红丝带小学的时候只有16个学生,现在有42个学生。这些年一共接收了66个学生。最早的16个学生里,有15个考上大学,现在有的毕业工作,有的结婚生子,还有一个在读研究生。现在学校有23个工作人员,除了教学老师、生活老师,还有一些后勤人员和医生护士。

澎湃新闻:现在学校的资金够用吗?

郭小平给孩子们上课。

郭小平:2011年的时候,学校被特批为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学校的人员工资、公共经费由政府承担了,解决了很多问题。过去学校只有9个在编教师、1个编外教师,因为临汾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学校的工作,现在编制外的10多个老师的支出也纳入到财政,学校就轻松多了。

 这些年,如果国家财政拨款和社会融资增加,我们就多接收学生。但学校的支出比较杂乱,普通学校的孩子放学就回家了,不在学校吃饭,也不存在用药和治疗的问题,但我们学校的孩子要在学校学习、生活和治疗,吃喝拉撒睡,还有一些细节上的,比如女孩子的卫生巾,冬天用的抹脸油等等,都要考虑到。所以我们学校的支出就像一个家庭的支出一样。

澎湃新闻:这些孩子在来这里之前遇到了哪些困难?

红丝带学校的学生。

郭小平:他们大多是普通学校不愿意接收的,也有些孩子是学校接收后,同学知道他感染艾滋病不愿意与他接触,慢慢地也就不去上学了。更多的是父母因为艾滋病离世成了孤儿的孩子,或者是父母离世后,爷爷奶奶无法照料、给予治疗的孩子,还有一些是艾滋病弃儿。

他们来了之后,根据他们的学习水平分班。现在这里,学生最多的是六年级,有11个学生,二年级就只有4个学生,虽然学生少,但也不能随意安排到高年级,学习水平不符,就把孩子耽误了。除了语数外,也有音乐美术课,体育老师也有一个,该开的课程基本都开。

澎湃新闻:这些孩子是怎么来到红丝带学校的呢?

郭小平:基本上都是当地政府看孩子上不了学,和我们联系,把孩子送过来的。有一些弃儿,之前在孤儿院、福利院生活,但是这些孩子需要治疗和定期监测,孤儿院、福利院很难满足治疗的需求,如果无法有效治疗,就面临着生命危险,所以也有孤儿院、福利院通过网络联系我们,把孩子送过来。

现在这40多个孩子里,山西本省的有十几个,其他20多个孩子都是外省的,包括广西、云南、四川、广东、湖南、江西等地。

 更多求医求学难儿童感染者应该被发现、被帮助

澎湃新闻:现在艾滋病儿童在求学方面遇到了怎样的难题?

郭小平:十多年前,对于艾滋病学生的不接受是大范围的不接受。现在比过去好多了,但同班同学的家长们一旦知道班里有孩子是艾滋病感染者,心里还是会不乐意。有了抗病毒药后,很多儿童感染者的父母生存了下来。来这儿的孩子,基本是父母去世后,大家都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艾滋病患者,孩子也是,不愿意接受他们。再者,大家也不知道怎么管理这样的孩子,毕竟他们存在吃药、监测、健康管理的问题。

澎湃新闻:是否有一些社会力量去帮助这些孩子呢?

郭小平:有些社会组织关注,但不稳定,他们的资金来源和硬件设备都不稳定。我知道的官方办的机构,国内就只有我们学校一家。全国这类孩子肯定不止我们接收的这60多个,还有更多,他们得不到医疗和教育。我们应该去发现这些有需求的孩子,让他们接受良好的医疗和教育。同时要教育他们,有这么多人帮助你,长大后应该感恩社会。

现在血液传播基本被阻断了,母婴阻断的技术也很成熟了,如果好好接受治疗,性传播的概率也很低。就怕不好好教育,这些孩子走上社会就觉得我也不好好吃药,不吃药病毒载量就高,就有传染性,就怕恶意传播。如果可以把母婴传播和性传播阻断,将来艾滋病有可能得到有效遏制。

现在要把这些孩子保护起来,给予应有的医疗和教育。这个学校,第一是让孩子们掌握在社会上的基本生活技能;第二是给孩子们心理疏导,让他们心理上阳光健康,第三是让孩子知道这个病,不传染别人。如果到了社会上,他们继续传播给别人,说明我们的教育是失败的。

澎湃新闻:这些年,这些孩子求医求学难的现象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郭小平:我觉得变化很大。我们学校是2004年开始,在病区的基础上建立学校。当时周围的村民不理解,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踏入这个学校,都害怕传染。但这几年学校的人就很多了,包括政府工作人员、社会爱心人士、志愿者,甚至这附近的村民,有时也会来学校转一转。

有些志愿者不仅自己来,还会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来。这变化就很大了。如果非要这些孩子和普通孩子一起上学,还有一段距离,但大家已经逐渐在接纳包容这个群体,这是很明显的。你得让社会慢慢包容,慢慢接受这些孩子。

学生抽血监测身体。

另外我们这么多年也在做倡导宣传方面的工作。比如我们学校在2011年发起的国际艾滋病反歧视午餐日活动,目的就是让大家不要歧视他们,给他们一个宽松的环境。这样他们就愿意接受监测、服药,就不传染了。希望大家一起去防它。

澎湃新闻:孩子们也会一起来做宣传吗?

郭小平:我们学校在孩子小的时候,就开设了课程,专门讲艾滋病相关的知识,慢慢地讲,他们也就都能接受这个事实,并且掌握这些知识了。现在,高中年龄段的孩子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做宣传。

 不少学生考入大学,但就业仍然受限

澎湃新闻:从特殊学校进入大学校园,他们能适应吗?

郭小平:我和孩子们达成了一个共识,考进大学后,他们还是不暴露自己是艾滋病感染者的身份。吃药要避着同学吃,他们承受的压力挺大的。但我跟他们说,不管多大的压力,还是不要说。如果要谈恋爱、结婚,可能发生性关系之前,一定要向对方坦白,这是原则性问题,是底线。

我为什么让他们隐瞒呢?首先,不涉及发生性行为的情况下,不会传染给别人,其次这是感染者的隐私,没有必要说出来,而且说出来,别人会有心理压力,公众还没有把艾滋病感染者当成普通人一样对待。

澎湃新闻:他们毕业找工作也是如此吗?找工作会受阻吗?

郭小平:工作还是可以找到的,但想找心仪的、理想的工作不是那么容易。一些单位、公司在入职体检中,会要求查这一项,他们过不了体检。所以,他们在找工作时,就自动排除这些公司,不考虑了。他们的就业渠道确实窄,而且窄了很多。举个例子,有个学生说以后想当幼教,我让她打消这个念头,虽然现在大家知道不会感染,但几乎没有家长愿意把孩子放在你的班级里。

找工作,也不能暴露自己是感染者。说了可能工作就没了。这个疾病在就业环境中,还会受到歧视,而且还很明显。现在关注度高了,包容度高了,大家可以关心关爱你,但真正让大家完全和你融在一起,还是有困难的,还没有到完全平等、完全接纳的程度。我跟孩子们的共识是,在坚持好我们的底线不传染给别人的情况下,没必要暴露。

澎湃新闻:在他们的就业问题上,您是怎么想的?

郭小平:有学生毕业后,回我们学校做老师的,我们另外有几个老师也是感染者。国家在艾滋病的预防宣传这方面岗位很多的,比如说艾滋病方面的基金会和机构。我们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这些机构工作。他们熟悉这方面,而且他们在关怀感染者时,感染者也更愿意听。在这里,最起码他们能做一个宣传艾滋病知识的志愿者。

发愁孩子们的婚姻问题

澎湃新闻:学生们谈恋爱、婚姻的情况,也会和您分享吗?

郭小平:这些已经毕业的孩子,每年过年都要回来学校住上几天,也会跟我说说。有的学生比较自信,不发愁找另一半的事儿,但有的学生比较忧虑,认为很难找。确实,我们这些孩子,20多岁,让他们找对象,怎么找,找感染者,哪有那么多感染者,感染者都不透露,不知道谁是感染者,怎么找?如果找非携带者也比较困难,除非你非常优秀。

澎湃新闻:有没有比较顺利地找到心仪的另一半的?

郭小平:也有,我最早的一批学生中,有几个女生已经谈恋爱,甚至结婚生子,做了母婴阻断,怀上健康的宝宝。她们中,有人找的是本校的同学,也有人通过老师牵线搭桥相识,也有人找的另一半是非携带者。但这都只是小概率事件。

也有的学生在大学里找到非携带对象,对方也知道他是艾滋病感染者,对艾滋病感染者的接纳度很高,这在十年前根本是不可能的,而近两年这变成了可能。我觉得,一般来讲,文化程度越高的人接纳度越高。

我在想,能不能创造一个出口,或者一个平台,让他们交友。这个我还没想好,比如性生活,这是每个人都需要的,如果禁锢的话,能禁得住吗?如果有一个出口,能让他们找到另一半,结婚生子有个完整的家庭,有生活的希望,就大概率不会传播给别人。

澎湃新闻:对艾滋病感染者,社会还应该在哪些方面努力?

郭小平:首先还是应该多传播艾滋病有关的知识。现在还有很多公众发出疑问,感染艾滋病还能结婚?还能生孩子?很多人还不知道,要多宣传,了解了就不恐惧,不恐惧就能帮助他们,等他们到社会上就能回馈社会,遏制恶的想法。

再一个,对于艾滋病儿童这个群体,还是要继续下功夫,特别是孤儿、弃儿,如果儿童从小在一种痛苦中挣扎,从小在阴暗中生活,要他长大了能给社会光明,能回馈社会,这太难了。最后我想说的是,大家要放下歧视,他们是病人,应该被尊重和帮助,公众共同对抗的是病毒,而不是病人。

    责任编辑:马世鹏
    图片编辑:朱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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