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新闻采写 | 宠物狗住院期间走丢，宠物保护仍存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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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学期，21级本科新闻和20级本科播音班分别开设《新闻采访和写作》和《新闻采访》必修课，2022年9月开始由陈红梅老师主讲。同学们进行新闻采写综合练习，陆续提交课程作业。经补充采访修改完善后，任课老师将挑选一部分优秀作业，不定期刊发。

2022年9月15日，朱浩诉菲拉金乔宠物医院合同违约案二审结束，法院维持一审判决，被上诉人菲拉金乔宠物医院赔偿上诉人朱浩宠物犬损失500元。

涉案犬只名叫小黑，是朱浩和妻子结婚后养的第一条狗。2021年4月16日，小黑因突发急性肠胃炎而被送往菲拉金乔宠物医院接受诊断和治疗。住院期间，由于护士和前台的看管失职，小黑于2021年4月19日走丢。在前期的寻狗过程中，菲拉金乔医院曾派三位医院工作人员寻找小黑，进行过朋友圈发帖、印刷寻狗启示海报等协助工作。

菲拉金乔医院在小黑走丢后发布的寻狗启示

一年多时间过去了，朱浩还在到处打听着小黑的下落。目前，朱浩为寻找小黑已经花费了17,350.71元。由于对医院协助寻狗的态度不满以及无法就赔偿问题达成一致，朱浩于2021年11月9日向法院提起诉讼。

朱浩寻狗期间的部分花费

二审判决公布后，扣除去案件受理费，朱浩最终收到的赔偿金为216元，“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我打官司也不是为了钱，就是想为小黑讨一个公正，让他们（宠物医院）知道，小黑对我来说是家人，而不只是宠物。”朱浩对此回应道。

“你们家狗走丢了”

2021年4月16日晚，家住浦东新区五四村的朱浩和妻子注意到爱犬小黑突然开始频繁呕吐。出于对菲拉金乔宠物医院将近两年的接触和信任，两人选择了这家与住所相隔8公里的医院为小黑治病。接受完全套检查后，小黑被确诊为急性肠胃炎。原本朱浩打算每天接送小黑治疗，但在4月18日，小黑突然出现了便血现象。当晚，在主治医生的建议下，朱浩签订了一份时长为一周的住院协议。

小黑在菲拉金乔医院住院治疗

小黑走丢前，主人与医院工作人员的聊天记录

4月19日上午9点，朱浩正准备出门去看小黑，就接到了菲拉金乔前台打来的电话。“当时那个前台的语气很平静。”朱浩回忆道，“前台说，‘你们不要太激动，跟你们说个事，你们家狗走丢了。’”朱浩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我完全无法接受小黑走丢的事实。”他在自己的公众号“小黑你在哪”中写道：“我相信，这种心绞般的痛楚不管多久都会记忆犹新。”

狗是怎么走丢的？在朱浩提供的录音中，院方回应道：“当时医院工作人员正在给宠物换药，所以打开了笼子。由于医院的通风条件一直不太好，所以大门一般也开着透气。中间那道门一般是关着的，但实习生中途去检查了一下器响，门没关严，小黑就是在这个间隙跑了出去。”记者在走访菲拉金乔宠物医院的过程中发现：除了狗笼的门之外，医院从安置宠物处到出口一共有三道门，门与门之间间隔约在三米以内。

菲拉金乔宠物医院内部布局

医院提供的监控中显示，小黑走出大门时步伐比平日里缓慢一些。它的左腿上插着一根留置针，针上贴着白色的胶布。朱浩知晓这一特征后，立刻联想到了当时菲拉金乔医院制作的寻狗启示海报，“我很疑惑，为什么医院做海报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特征？”朱浩认为宠物医院在寻找小黑时态度十分散漫，“如果他们当初提及这个细节，我们或许就能找到小黑了。”

寻狗过程阻碍重重

2021年4月20日，菲拉金乔医院向朱浩表示，医院会负责寻狗启示的海报印刷，同时在线上联系寻狗团队。而朱浩和妻子主要在线下开着私家车寻找小黑的下落。他回忆道：“当时好心人提供的消息是罗山路上有它的踪迹，我们每天就带着小黑喜欢的磨牙棒和冻干，在附近喊他的名字。”4月25日，小黑走丢的第六天，当朱浩向宠物医院问起寻狗团队的进展时，菲拉金乔医院相关负责人给出的回应是：寻狗团队的电话打不通。“其实这前期就浪费了很多时间。直到那天，寻狗团队通过我加入的寻狗微信群主动联系了我，我才开始线上、线下结合起来寻狗。”

菲拉金乔宠物医院的住院协议显示，该医院并未对宠物走丢的责任和赔偿内容作出明确规定。记者走访多家宠物医院后了解到：各宠物医院在住院或寄养协议上规定不一，宠物行业针对宠物保管问题缺乏统一的行业内部标准。“如果宠物行业的管理能更加完善，宠物医院会在宠物的保管问题上更为谨慎和重视。”华东师范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李建星解释道。

菲拉金乔宠物医院住院协议

朱浩向寻狗团队总共支付了11692元。一个月后，寻狗团队通过金芙苑小区入口处的监控查询到，小黑最后出现在浦东新区金杨路枣庄路路口，此后就再无音讯。“小黑大概率是死了，再找下去没有意义。”寻狗团队劝朱浩放弃寻找小黑。然而，朱浩并没有死心，决定自己去派出所调取小黑出现过的相关街道监控。“我先去了平度路和金杨派出所。那边的民警态度挺好的，但监控调到平度路杨高中路上就断了，必须去碧云派出所再次调取。”碧云派出所起初并没有答应朱浩调取监控的请求。“我去第三次的时候，他们才答应替我调监控，也不让我亲自进去看，只是口头告诉我，狗在路口转弯过后就不见了。”《民法典》第315条规定，“有关部门收到遗失物，知道权利人的，应当及时通知其领取；不知道的，应当及时发布招领公告。”在李建星看来，当地派出所可根据内部管理条例决定是否允许公民进入监控室调取监控，但派出所应当遵循《民法典》第315条的精神，为遗失物的权利人积极提供准确信息。

线上寻狗未果，朱浩再次将重心转移至线下。四处寻找小黑的过程中，朱浩也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他的行为，“不喜欢狗的人会觉得你为了一只狗不至于这样，再养一只不就行了，甚至有些人会用行为去阻拦你。”朱浩印象最深的一位，是花木街道的环卫工人。“起初她主动联系我们，说小黑每天都会在她打扫的草地区域趴着，于是我们在那里守了一个礼拜，但一直都没蹲到小黑。”后来，朱浩从另一位环卫工人那里得知，这位环卫阿姨骗了他们。“她很讨厌狗，因为从前流浪狗经常在她整理完的垃圾中翻找食物。其实小黑根本没有在那块草地待过。”

寻找小黑在各方阻挠下变得格外艰难。朱浩表示无奈的同时也在不断反思，“医院当然是承担主要责任，但我遇到的这些困难反映出的不仅仅是一个行业乱象，还有我们这里法律的缺位和社会观念的差异。”

案件争议：宠物是“物”吗？

经过一番思考，朱浩决定向法院提起诉讼。“我请了律师打官司，坚持到二审，不为别的，我只想讨回一个公道。”2021年11月9日，原告朱浩与被告菲拉金乔宠物诊疗（上海）有限公司服务合同纠纷一案，于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法院依法立案受理。

一审审理后，法院于2022年1月26日作出判决：菲拉金乔宠物诊疗(上海) 有限公司应于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赔偿原告宠物犬丢失损失 500 元，朱浩对一审判决结果提出了异议。在二审上诉中，朱浩再度主张涉案宠物犬小黑系德国猎梗，要求菲拉金乔宠物医院赔偿5,000 元，而院方表示，涉案宠物犬系原告捡回来的流浪草狗，没有购买价格，故愿意补偿原告损失 500元或者为原告购买同种类的宠物犬。最终，法院认为朱浩未能提供必要证据予以证明，其主张与一审法院经过走访判定得出的“小黑为没有价值的草狗”事实不符，故维持一审原判。

在朱浩提供的录音里，院长在解释中一直强调：虽然医院是有保管上疏忽的过失，但狗自身也有责任。对于“狗自身有责任”这点，朱浩和妻子并不认同，“换药的时候也不应该把三道门全部打开，这根本不是狗的问题，而是医院不负责任造成的结果。”他们认为，医院方面的说法实际上是在狡辩和推卸责任。

关于“宠物自主性在法律上是否成立”这一问题，李建星副教授认为，“如果狗是在医院正常治疗和看管过程中自己跑出去的，那么医院不用负全责。”但是相反，在朱浩与菲拉金乔合同诉讼的一审判决中，法院认定“医院没有尽到合理注意义务，已经构成合同违约”。因此，医院需要负全责。

在朱浩心里，小黑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一般的宠物，而是生命中珍贵的家人。“黑子虽然是条流浪狗，但很通人性。有时我睡懒觉没起床遛它，它也不会来吵我。我曾经幻想过，它会一直和我们幸福地生活下去。”小黑走丢后，朱浩陷入了长期的梦魇和失眠。“一开始我会服用褪黑素，后来药物控制也渐渐失效了。通常我在早上六七点才入睡，上午十点左右就醒了。”只要一闭上双眼，朱浩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小黑和家里的猫依偎着睡在同一个窝里的场景。“但自从小黑走丢，家里的猫再也没睡过那个窝。”在诉讼中，朱浩向法院提出菲拉金乔医院赔偿5000元精神损失费的要求。对此，浦东新区人民法院作出的回应是：本案中原告朱浩选择的是合同之诉而非侵权之诉，因此仅受理合同之诉中的财产权赔偿，原告赔偿精神损失费的要求无法律依据。

小黑与猫在家里玩耍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第二十二条的规定，侵害他人人身权益，造成他人严重精神损害的，被侵权人可以请求精神损害赔偿。且《最高人民法院关于确定民事侵权精神损害赔偿责任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四条中规定：具有人格象征意义的特定纪念物品，因侵权行为而永久性灭失或者毁损，物品所有人以侵权为由，向人民法院起诉请求赔偿精神损害的，人民法院应当依法予以受理。然而，在类似案例中，即使原告以侵权之诉主张被告赔偿精神损失费，涉案犬并不被法院认定为“具有人格象征意义的特定纪念物品”。因此，宠物主人对精神抚慰金的主张通常不被法律支持，宠物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被法律视作民事主体的财产权。

李建星对我国现行法律关于宠物情感价值的判断作出了解释。“我国法律是调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调整人跟物之间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看，当一方对另外一方的宠物造成损害时，除非原告提供医院开出的精神损失证明，一般情况下将宠物视为‘人的财产权’来进行保护是合理的。”他补充道，“但从相对人道主义的视角出发，若主人和宠物产生了较深的情感联系，我个人认为法院在审理时可以对上述条例进行合理的扩张适用。”

宠物保护，道阻且长

在一些发达国家，有关宠物保护的法律条例较为严格。例如，德国法律规定：虐狗或者恶意剥夺犬只生命等行为会被判为刑事犯罪，将处罚款或最高三年的监禁。李建星副教授表示，宠物保护的立法问题跟整个国家的国情、社会观念以及历史延续都有非常紧密的关联，想要落实宠物保护制度，可以先选择若干城市进行试点。“上海是国内包容度和文明程度比较高的城市，作为宠物友好城市试点来推行一些地方性宠物保护法律法规是具有可行性的。”朱浩对此也有相似的感受，“在上海养宠物的整体体验还是不错，市区里有很多宠物友好餐厅、公园，虐狗事件也比较少。但是据我了解，例如在两广地区，路边还有很多狗肉馆，当地还会举办狗肉节之类的活动。”

目前，我国尚未针对“保护宠物”这一议题创立相关法律。在李建星副教授看来，小黑走丢的案件属于一方对另外一方的宠物造成损害的情况，一般适用公民财产受到侵害的规则来进行保护。“从所有人的财产权角度来看，我们可以通过简单的法律类推或者扩张解释解决大部分的问题。”李建星表示，法律对宠物保护问题的重视与否并不取决于它是将宠物定义于财产权或人格权之内，而是要考虑到社会大众的整体心理承受力。“当我们讨论宠物保护在法律层面上应该落实到何种程度时，还是应该回到具体的交易场景或者具体的案情里面进行考虑。只要我们的法律能够体现一种'对于有生命的客体的关爱'，那么本质上就能起到了对宠物的保护作用。”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朱浩”为化名。）

采写 | 21级 新闻学 杨旭 王京

原标题：《学生新闻采写 | 宠物狗住院期间走丢，二审判决维持按物赔偿，宠物保护仍存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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