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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我心目中的谢辰生老先生

张晓悟
2022-12-15 09:00
来源:澎湃新闻
古代艺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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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被誉为“一部活的中国文物保护史”的谢辰生先生(1922-2022)辞世,享年100周岁。他早在上世纪50年代便在郑振铎领导下参与并见证了国宝级文物如《中秋帖》《伯远帖》《潇湘图》等的抢救回流。谢辰生是《国务院文物保护管理暂行条例》(1961)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1982)的主要执笔人。

《澎湃新闻·古代艺术》特刊发纪念文章。

谢辰生早年工作旧影

今年5月2日一早,看到谢老仙逝的新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微信修淑清。修淑清作为丹青的弟子,常年工作在谢老的身边,她对谢老情况再熟悉不过了,我在微信中委婉地问道:修老师,听说谢老怎么了,是真的吗?修淑清老师回复:真的,今早走的,心力衰竭。我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拨通了修淑清的电话,把我心中的一个个不相信向她问明,这次得到了结果仍然是一样的,我沉默了很长时间,对修淑清说:如果能送行谢老的话我想去,而且作为张忠培家属,我们要送一个大大的花圈,上面写着:谢辰生先生千古张忠培家属敬送……

我和谢老是没有任何工作接触的。头一回接触谢辰生先生,我是在父亲张忠培那里,接到谢老打来的一个电话:是张忠培家吗?我找忠培,我是谢辰生……

我的父亲张忠培一谈到谢老,满眼充满了敬意,父亲意味深长地说:谢老那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大家族出身,他是中国文物法的起草者,坚决捍卫者和执行者,敢于为文物保护直谏中央领导,谢老的经历充满了传奇,他身体长期患病,而且不仅仅患的是一种癌,他不但战胜了病痛,而且越活越年轻……

2016年4月25日,谢辰生先生(左三),单霁翔院长(左二),张忠培先生(左四),李季所长(右三)和故宫考古研究所同仁在隆宗门考古工地。

不幸的是父亲张忠培五年前患病走了,当时已96岁高龄的谢老知道我父亲的事,坚持一定亲自送悼念花篮亲自到我家,后被阻止,转为他人代劳。谢老由人搀扶着参加了我父亲张忠培的告别仪式,我们家属心里非常感动。谢老和我的父亲之间,这是多么深厚的战斗情谊啊!

再后来,我们把最新出版的父亲张忠培三本遗著《中国考古学:走出自己的路》《中国考古学:说出自己的话》《中国考古学:尽到自己的心》送给谢老,谢老托人回复道:忠培走的太早了,中国文物事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来做……

我读过故宫建筑研究所王军先生的文章《张忠培先生最后的嘱托》,我了解到父亲张忠培筹划的两件重要提议中,谢老都起到扛鼎的作用。

第一件事:2016年3月,谢老、宿白先生、黄景略先生还有我的父亲张忠培共同签署写给党中央一封信,建议良渚古城遗址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立即得到习总书记的肯定答复,这封信为良渚申遗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第二件事:2017年3月,谢辰生先生、耿宝昌先生、黄景略先生和我的父亲张忠培联名提出《关于解决故宫文物分散流散问题,保护传承完整的明清皇宫的建议》(简称“五老建议”)。

谢老仙逝了,回溯过去,我做过与谢老相关的两件事,我引以为自豪的事。

一件是:文物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博名家画传—谢辰生》,我补充过二十余张的照片资料;

2015年10月17日,《中国首届传统村落保护利用国际高层研讨会》(浙江建德),从左至右依次为马自树先生、张忠培先生、彭卿云先生、谢辰生先生、黄景略先生。

另一件是:2015年在中国首届传统村落保护利用高层研计会上,我拍过一张很有纪念意义的照片。

还有一件是:2022年5月6日,谢老的告别仪式,我早早地赶到告别厅帮忙,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为谢老送行。

惊悉敬爱的谢老走了,我非常感伤。谢老是我国的“国宝”,他为我国文博事业的发展奉献了一生,功绩卓著。

谢老走了,人间缺了一尊中国文物事业的保护神,谢老走之前被病痛折磨得很痛苦,他是不愿意离开他心心念念的中国文物保护事业啊!

谢老走好,祝愿天堂里再无病痛……

谢辰生先生小像    顾村言 图

附:修淑清|谢辰生的往事回忆

2017年7月11日,送别张忠培先生的日子。一早到了谢辰生老家里,张先生的离世,令谢老很伤感,坚持要到八宝山做最后的告别,怕他在仪式现场过于激动,所以得陪着他一起去。这几年,时常陪谢老参加活动,经常能见到张忠培先生,对这位带有浓重湘音的老先生已然熟悉,很敬重他的为人,也得去送这位平易近人的老人最后一程。

谢老早早的就起床了,到他家里的时候,他正拿着放大镜看书,仔细得很。原来是在看自己多年前写的文章,就是那篇《中国大百科全书》(文物博物馆卷)文物部分的前言。当他指出正在看的那一段时,我惊讶于他现在还能记起自己写的这些内容,他却很自然地回答:“我自己写的,能不记得吗!”

这段文字是和张忠培先生的导师相关的,内容如下:“20世纪50——80年代苏秉琦把考古类型学方法从单种器物的研究推到包括成组遗物在内的以遗迹为单位的研究,并进而推进到研究整个考古学文化发展谱系的高度,提出了研究考古学文化的‘区、系类型’的理论,从而使大量考古学资料能放在一个幅度不大的时、空界限内,研究其来龙去脉和相互关系,引起了中国考古工作者的重视,并已在研究、工作实践中加以运用。”

谢老很担心张先生的生平是如何描述的,他觉得评价张先生的学术成就时,如果不提到苏秉琦先生的引领作用是不合适的。在等车的间隙,听谢老讲起了考古界的一些学术往事,从他的讲述中,才对张忠培先生的考古学理论与方法有了较多的认识,也趁机了解到俞伟超和夏鼐先生在考古学领域的贡献与地位。

谢辰生先生墨迹

到了告别现场,看到张忠培先生的生平简介,竟有14页,且都是小字,来不及细看。许多人和谢老打招呼,看到这么多人来送别,谢老在悲伤的同时也为张忠培这位老朋友感到高兴。与张先生做最后的告别时,谢老潸然泪下,悲伤得脚步不稳,让他在休息室平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回来的路上,翻看张忠培先生的生平,挑了其中几段念给谢老听。“嗯,这样写不错!”,谢老觉得为张先生写生平的人专业能力很好,他此前的担心也不必成为烦恼了,一时轻松了许多。我就问谢老,想知道他和张忠培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和交往的。谢老回答:“那早了,好几十年前了!张忠培和黄景略是大学同学,黄景略那时候在文物处工作,张忠培经常到北京来,黄景略常领着他到我家里来聊天。他后来到故宫,还是我推荐联系调来的。”听到这里,忙让谢老讲讲当年的事情。谢老说:“故宫和历史博物馆两大馆,不是行家怎么管呀,负责人就得找内行。”所以这两大馆的负责人职位空缺出来,谢老就推荐了张忠培和俞伟超。俞伟超当时在北大任职,谢老和北大历史系的联系往来较多,对俞伟超也很了解。谢老觉得这两个人的学问和为人都很好,特别看重他们两个,就作了极力推荐。我还问谢老:“是您自己想到的,还是黄景略向您推荐的?”谢老说不是黄景略,是他自己想到的。谢老还记得,他将这两大馆的拟任人选推荐给了邓力群,邓力群时任中宣部部长和中央书记处书记,分管文化工作,没过太长时间,这两个人的正式任命书就下发了。就这样,张忠培先生从吉林大学调任故宫博物院院长,俞伟超先生从北京大学调任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

谢老还想起,当年古代书画巡回鉴定小组完成任务,李瑞环在北京的钓鱼台国宾馆宴请大家。当时国家文物局的一位负责同志将故宫1989年存在的问题向李瑞环当面反映,想要从严处理故宫博物院的负责人,甚至提出了开除党籍等建议。谢老赶紧补充,说故宫博物院的张忠培只是个专家学者,不太懂得政治上的事儿,不至于受到这么严重的处理。李瑞环最后表示:张忠培先生到底是个学者,文物局的同志回去后向文化部部长做汇报,据他看,还是算了,不要处理得那么严厉。有了李瑞环的表态,最终才降低了对张忠培先生的处分。

张忠培先生停职期间,谢老被派到故宫博物院主持工作,处理整顿后续问题。谢老说,在他主持工作的几个月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是被扣上帽子严肃处理的,用他自己的话说 “那时我的工作是稀里糊涂做的”。他说自己不是去找茬的,而是要想办法将故宫的相关责任人都保护下来。善后事情结束后,有些人想让谢老继续留在故宫博物院,但谢老还是回到了国家文物局工作。

这些往事,发生在十几甚至几十年前,我听来觉得是应该记录下来的,也分享给了解或不了解这些事情的人,以往事倾听者的角度来纪念大先生张忠培。

2017年7月11日晚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责任编辑:李梅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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