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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杨苡:《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

2022-12-12 19:0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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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羊的下午茶 民国女子

大抵所有的回忆录都免不了有诗与真的困惑,回忆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在文字中改变了模样。有些是有心的掩饰与辩解,比如黄蕙兰在《没有不散的筵席:顾维钧夫人回忆录》中绝口不提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和孩子,比如顾维钧在自己的回忆录中的省略和详写。有些不过是岁月轮回中记忆的自行生长,回顾往事的时候常常无意识地糅合进了今日的经历与情感,比如《一个革命的幸存者:曾志回忆实录》等。

难怪歌德要用诗的方式逼近真实。

翻译家杨苡的自传同样要在诗与真之间进行抉择,《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创作时间长达十年大半正因此。

这本由杨苡口述,余斌撰写的口述自传不完全等同于口述史,也不完全是自传。它是杨苡在与小友余斌的聊天过程中被一点点记录下来的,正因是闲聊,自在是自在了,整理成文字则难免有各种顾虑。杨先生经常在“说出去不好”和“爱怎么说怎么说”之间摇摆。

杨苡先生的“说出去不好”倒不见得完全是顾及世俗的眼光,更大程度上是体贴与尊重。

比如生母的姨太太身份,杨苡的胞姐杨敏如一直不愿过多提及。这未必不是因为童年的创伤。杨苡的生母算是幸运的,卖进杨家做妾后一举得男,生下杨家长房久盼的唯一男丁杨宪益。少爷生下来自然归嫡母抚养。杨宪益小时候拦着自己的两位胞妹下楼:“姨太太生的,不许下来。”家族中的待遇,亲戚间往来,甚至学堂里,姨太太生的这标签一定在要强的杨敏如成长过程中如影随形,成为她不愿触及的标签。杨苡从小就怕姐姐,虽不以之为家丑,却也真的不大说出去。这是敬畏,也是尊重和体贴。

类似的事情还有,比如丫头来凤在杨家的时候被被二师傅强暴,后来嫁到浦口做小。发表这些往事就会顾虑到来凤后人的感受。

不过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百岁之后的杨苡终于不再给自己的口述发表设限。撰写者余斌则力图保留更多的细节,细节不仅通向真实,更保留历史的在场感。

这番良苦用心是我们这些普通读者的幸运,那些细碎观察足以让我们来一次穿越民国的旅行。

01成长的足迹

杨苡出生在天津杨家,曾祖父曾过做漕运总督,祖父及兄弟有过“五子登科”(3进士2举人)的佳话,父亲杨毓璋早年留学日本,是天津中国银行第一任行长。这样的世宦人家,自然是天津的显赫大家族。不过口述自传里对这些很少提及,一方面是性格使然,觉得说多了是炫耀,另一方面是经历使然,杨苡出生时正逢父亲杨毓璋病中,几个月后杨父就过世了。小小的杨苡有了“妨父”的恶名。

杨父过世了,家族走下坡路了,长在大宅子里的小女孩其实是不知道这些的。她窝在宅子里看嫡母起床,穿衣、弄裹脚布、梳头,看他们打牌,听夫子上课。有时候也在门口看个热闹,比如梅兰芳家的大出殡,梅兰芳第一任夫人王明华发丧,净街,敲锣,撒纸钱,影像亭,和尚队,尼姑队,银柳队,梅兰芳拿着哭丧棒,哭得很伤心,鼻涕拖了很长(出殡不兴擦掉)。偶尔她也出门,跟着母亲逛店、看戏、吃西餐。许多年后她还记得海派的京戏里的那些新奇的设计和血淋淋的场景,也记得吃西餐偶遇的张学良和赵四。

8岁那年,经过母亲的竭力争取杨苡得以进天津中西女子中学读书。这是一所由美国美以美教会创办的女校。按今天的眼光来看,这是一所提倡素质教育的贵族女校。学费一学期八十多大洋,学生也大多非富即贵。这个旨在培养淑女的学校到初中大部分课程就用英文授课,除了常规的国文、历史、数学、物理、化学还有家政课和心理课。

课程的精彩,暮年的杨苡还常常想起。教文言文的王老先生一边讲“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一边吟诵一边笔画,做出醉倒的样子。范先生的国文课每周交周记两篇,鼓励学生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学生们把自己的快乐还是烦恼都写出来,他看得很仔细,对每个学生都了然于胸,但周记的那些内容他不会拿出来说,尊重学生的隐私又善于鼓励。

课外活动也很多,演剧、唱歌,周六的文学会。恳亲会(学校开放日)更是盛大的节日。杨苡还记得有次参展作品是用面粉和盐做的世界地图,她负责南美洲那部分,至今对南美洲比亚洲还熟。她更喜欢的还有歌舞剧、话剧等。更重要的是,音乐是她们的重头戏,每一天都在歌声中成长,那些熟悉的旋律时不时就从脑海里浮起。杨苡说:“‘文革’后和中西的同学见面,发现中西同学里没一个轻生的”。这大约是可以归功于中西女校的教育的。

(中西女校毕业留影)

只是,学校生活纵有千般好,总有毕业离开的时候,长大的年轻人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02永恒的暗恋

有个人在杨苡心中有着特殊的位置,也是这本看似零散的口述自传里暗含的结构线。那个人是巴金的二哥大李先生(李尧林)。《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结束在抗战后传来大李先生死亡的噩耗,杨苡和家人复员回南京,山水依旧,人事已非,青春就此告别。

在《九零后》纪录片中,杨苡说:“我崇拜的人,除了我哥哥当然就是大李先生,就是巴金的二哥,那是我的暗恋。”

这段暗恋起源于她和巴金先生的通信。

巴金的《家》点燃了当时许多青年的心,也包括杨苡。巴金小说中描写的大家族和杨家何其相似。

杨苡的嫡母其实脾气挺好,也没什么主意,许多事情要杨苡母亲帮着拿主意。但是大家族的压抑和束缚并不在于嫡母的和善与否,而是各种有形无形的规矩。

杨苡的四哥,她八叔的儿子,长得帅,像好莱坞明星鲁道夫·瓦伦蒂诺,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因为父亲的冷漠。他私下见了生母(已与父亲离异),被父亲吊在树上用棍子抽,拉下了病根。入殓的时候,不仅被穿上不喜欢的长袍马褂,胸口还放了一本《金刚经》,说是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杨苡同父异母的四姐杨聪如也是一出彻底的悲剧。四姐是杨父二姨太所生。二姨太守寡时还年轻,后来借着杨家叔父吞没财产的事情,脱离了杨家。四姐选择跟着生母。她母亲虽然拿了两万块,养着情人陆二,陆二又养着自己的情人,又生下了好几个孩子,这一大家子用完了二姨太的钱,就指着杨聪如唱戏养家。唱戏对杨家来说是贱业,自然是不让捧的。杨聪如没有名媛身份,却还有着名媛的骨气,不会拜码头,不肯唱堂会,陪酒什么的也不干。她情路也不顺,喜欢上了有家室的北昆名角。“最后一次唱戏,早上刚打了胎,晚上就登台,”最终大出血而死。

杨苡的狗叔(祖父的妾生子)晚年定居加拿大聊起来也忘不了当初每月一次去拿生活费,硬着头皮站在那儿挨训的情景。

大家庭固然能保证物质生活,可精神的苦闷和挣扎也在年轻的心灵里滋长起来。更何况那样一个民生多艰的时代,学生运动如火如荼,年轻的杨苡渴望冲出家门,走自己的路。她和巴金的通信以及与大李先生的相识都是在那样的时期。

李尧林(左)与巴金

他们是爱情吗?

他们信中无话不谈,他会到她散步的地方散步,他会去看她看的那场电影,她也会在他经过家门前那条路时打开窗户,让卡鲁索或者吉利的歌声传到街上,那是他们一起听过谈过的歌。

不过“即使真有爱情的成分,那时我也不敢承认的,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可爱情带来的欢乐与惆怅又怎么否认得了呢?她离开天津去昆明时,不仅充满对新生活的向往,也满怀着与大李先生重聚的希望。

她在昆明的朋友们都知道,她在等他。

穆旦和赵瑞蕻的阶段性绝交也由此而来,明知她在等他,还在这个时间段追求她,是不应该的。

不过她等来的是他最终退掉船票的决定。她又在等他见面时再解释,可最终信里却再也不提来昆明了,甚至他信里鼓励她接受young poet(赵)的追求。

后来,她曾经无数次猜想他失约的原因,即使年过百岁,他也出现在她的梦里。

可那些猜测永远都不再有答案。

03志同道不合

杨苡的婚姻开头很仓促,是奉子成婚。

结婚生子中断了杨苡在西南联大快乐的求学时光。“关于昆明,关于联大,我的记忆分成了很不同的两个部分,前面像云南的天,碧蓝如洗,就是下雨,也是透明的;到后面就黯淡下来。”

怀孕结婚让她从联大分割出去了,21岁的她艰难地适应着为人妻的生活。大着肚子躲着没完没了的轰炸,往日的同学朋友忙着读书,基本就不来往了,寂寞郁闷之余,人也多病,出麻疹,得肺炎。孩子生下来手忙脚乱学着照顾,正是沈从文说的“狼狈的小母亲”了。

杨苡的母亲实在不放心女儿,托人买好飞机票让她带着孩子回重庆。

家里当然好,吃穿住行样样妥贴,孩子也有人帮着照顾,但心情却更压抑。未婚先孕、学业中断、他人的目光,在昆明因为忙乱的生活还能一时逃避,在重庆,在家人的目光下却重重叠叠。

她是永远回不去联大了。

后来,她在南开初中代课,没有大学文凭,就只能临时代课。受此刺激,杨苡的母亲下定决心让她回学校念书,在中央大学借读,修满学分后,得到了联大的文凭。

也正是这段求学时光,她才慢慢走出了人生的低谷。

有着这样的开头,哪怕日后她和丈夫赵瑞蕻白头偕老,杨苡也喜欢用志同道不合形容自己的婚姻。

志同,她和丈夫赵瑞蕻有着相同的研究领域,对文学、翻译有兴趣;道不同,两个来自完全不同家庭的男女在“性格、教养什么的,都差得蛮远。”杨苡来自盘根错节的旧式大家庭,赵瑞蕻则是小家庭的“惯宝贝”;杨苡喜欢戏剧,赵瑞蕻看戏就是活受罪,生活的细碎日常充斥着这些零零总总的差异。

不过,谁的婚姻是童话呢?

百年呼啸而过,从前的故事都成了回忆,活着,谈谈往事,在文字里重温往昔岁月,挺好。

作者:刘洋风:爱生活,爱写作,寻寻觅觅,迷迷糊糊。

原标题:《百岁杨苡眼中的人生风景:《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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