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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杨潇:“危机感”让我“重走”西联南大

2022-12-13 08:0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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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的政邦茶座,我邀请到一位老朋友,也是以前的媒体同行,他叫杨潇。

一年前就想邀请他,因为疫情,也因为其他因素,阴差阳错,拖到现在,不管如何,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当时邀请的直接原因,是他出了一本书,反响挺大,叫《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这本书,是杨潇重走了1938年西南联大西迁路,他以徒步为主跨越三省1600公里穿过西南腹地,然后将这次旅行的记录写成了书。

我在读这本“重走”时,记了一些笔记,更列出了不少问题,我比较好奇,他为什么凭一己之力“重走”,前后对比,他是如何“重新”认识西南联大当年的“西迁路”?在“史和远方”的路上,他都有哪些奇思妙想?

高明勇:我们好几年没见了。让你动念想重走西南联大路的,是什么原因?

杨潇:其实就是2018年年初,当时读到两本书,一个是北京大学罗新老师的《从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发现中国》,一本书是英国历史学家拉纳·米特的《中国,被遗忘的盟友:西方人眼中的抗日战争全史》,这是一个契机。直接决定“重走”,也是因为正好读了西南联大几个学生的日记。然后,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定下来,然后就出发了。

高明勇:说走就走,执行力很强呀,还是一个人,还是成家了?

杨潇:还没成家。

高明勇:那还是有“资本”去走的,没有太多牵挂。

杨潇:我觉得成不成家不重要,我觉得孩子会是一个挺大的比较重要的责任。

高明勇:你现在这段时光可能也是最幸福的时光,能够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你当时全部下来花了多少钱?

杨潇:花的不多,你就想,在一些县城里,住最好的酒店一晚上也就是200多元,可能总共下来花了有两三万,具体的不知道,我也没算过。

高明勇:你前后全部走下来用了多长时间?

杨潇:41天,从长沙到昆明。

高明勇:就是按照他们当年那个进度吗?

杨潇:没有,他们是68天,我当时大概就是有段时间比较紧凑,坐了一部分时间的车,没有百分百的徒步,所以我就没有按照他们的进度走,走了有三分之二吧。

高明勇:这三年,回想起2018年的“重走西南联大路”,你有什么样的感触?庆幸?还是什么?

杨潇:庆幸肯定是有,主要是庆幸这本书是在2021年出版,不是庆幸2018年重走了这条路。

2021年,从我个人整个感受来说,特别是上半年,其实是国内疫情比较放松的一段时间,不管是书的物流快递,还是书上市后做的一系列活动,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直到10月份要在贵州做活动,才开始受到疫情的冲击,我觉得庆幸主要是这方面。

倒没有太多去想2018年这个经历,但是我想,如果这个时候再走,肯定是另外一种感受。

高明勇:你目前什么状态,重新工作了吗?还是就想一个人安静一段?

杨潇:“重走”后这一段时间,我自己也没有特别休息,去年就一直在卖书,今年就一直在写书,我现在在大理,既然是作家,就肯定是努力去写,基本上每天上午都在写,可能写两三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

高明勇:你现在在写什么书?

杨潇:我现在在写与德国有关的内容。我十年前去过德国,当时有一个中德媒体记者的项目,去了三个月,后来又去了德国好几次,觉得德国挺亲切的。2019年申请了一个项目去德国,又转了一圈。我一直对德国的博物馆很感兴趣,德国的博物馆比较发达,我就想去看德国的博物馆,特别是面对德国上世纪历史的博物馆,看它是如何呈现这段历史的,尤其是德国20世纪前半叶的历史,从博物馆的视角去做解读。写第三帝国的书太多了,一直以来我对《记忆的政治》比较感兴趣,这个在英文世界里,就是从80年代以来研究历史与记忆的关系就特别多,但是国内这样的内容比较少,所以我也想从这个角度来切入,去观察德国。

高明勇:是不是有点福柯的“知识考古学”的意思在里面?

杨潇:有一部分意思在里面,但是其实还有很多当下的东西,比如说2012年我在德国待了3个月,当时还没有一个极右翼政党,但是2019年再去德国的时候,这个政党就已经声势很大了,这是一个倡导历史修正主义的政党,用其中一个党魁的话说,德国在纳粹的12年不过是德国历史上的一个阶段而已,就是把历史相对化了。

有很多人批评,也有很多人认同。我会有很多当下的观察在里面,我会参考很多资料,所以写得也很清楚。一方面当时也采访了一些人,特别是一些博物馆的馆长,或者是策展员,或者是学术顾问,和他们聊了很多。

高明勇:也就是说目前的写作和西南联大没有关系

杨潇:我个人的兴趣爱好比较广泛,不像有的人找到一个题目就不断深入延续,我就完全开启了另外一个题目。所以就没有“一个人安静一段”的这个想法,自由职业就是全靠自律,一本接着一本地写。

高明勇:你说在自己“重走”前的一段时间,陷入了“存在主义危机”,“需要一次真正的长时间的行走来找回方向感和掌控感”。你所谓的“存在主义危机”是什么?源于年岁增长,职业困惑,现实处境,还是一种普遍的“时代病”?

杨潇:我觉得还是作为媒体人属性的一种感觉,就是一个人从传统媒体离开以后,个人的何去何从问题。以前在传统媒体写篇稿子,其实不太担心平台的问题,平台自动会把你的稿子送到读者面前。现在的状态相当于以前的机构媒体已经“失效”了,那怎么样通过建立自己的平台去传播,比如拥有自己的平台,毕竟谁也不想辛苦写一万多字特稿,最后阅读量只有两千,这是一个现实问题。

高明勇:实际上相当于,让大家在关注原有媒体平台的同时,还关注到个人的书写风格与价值,是一种个人的价值追求。

杨潇:我觉得说个人价值可能比较准确,如果机构媒体是OK的话,就是我写篇稿子能被更多人看到,个人品牌不重要,就是因为现在机构媒体“不行”了,发一条微博可能就是2个人转发,那如何让你自己认为生产出来的好内容被更多人看到,那就会有很多种解法,有一种解法就比如自己去做一个公众号,把自己的个人品牌做出来,把这个变成一个长传播的平台,但这个对我来说我觉得没有适应,所以我当时就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

高明勇:明白你所说的“危机”了,然后呢?

杨潇:后来我就找到了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写书,这样就完全跳脱出了以前媒体的逻辑,就是说你如果单看《重走》这本书,如果单独把其中一章拿出来放到公众号里,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这是肯定的,第一它没有爆炸性的那种故事,也没有非常强的情节,但是你把它们合在一起,在我看来相对于传媒类来说出版业还是相对保存了一些“精英文化”的东西,同时还不用像传媒一样把所有的稿子都放到一样的地方去竞争,比如说在出版业你的书是相对小众的,就不需要和大众的东西放到一起去竞争,不然就“死了”,这其实就是媒体人现在的一个状况,就是你和所有人竞争,你认为你的东西很有价值,但是如何被别人看到的问题。最后,反过来又会让你思考,你到底生产什么内容是有价值的?可能很多人就有了自我怀疑。

高明勇:在“重走”后的这段时间内,认为自己走出“危机”了吗?有没有标志性的事件,或习惯?

杨潇:就是写书。其实真正“重走”的时间很短,四十多天就走完了,但写书可是持续了一段时间,尤其是头几个月是一个“高速公路”状态,不像之前在媒体有篇幅限制,就是你想写都能写出来,写的很尽兴,虽然也不知道能不能出书,可是本身自己写的很愉快,也很享受这个过程。如果说走出“危机”,其实那个写的时候就已经走出来了,这种状态就很好。

高明勇:你之前跑马拉松吗?还是就是喜欢徒步?

杨潇:我不跑马拉松,我就是喜欢走路,我跑步不行,但走路还可以,我可以走很长时间,一天走30公里一点问题也没有。

高明勇:其实我2018年的时候也“徒步”过,你是“重走”西南联大路,我是“重走”玄奘路。当时单位团建,去了敦煌,在戈壁滩上徒步穿越,两天一夜,晚上露营,走过沙丘,走过戈壁,穿越河流,有时间限制,基本没怎么休息。这是我第一次戈壁滩徒步,有时走着走着,弯腰系下鞋带,或者整理下衣服,一抬头,发现就剩自己一个人了,其他人转过沙丘就看不到了。一个人的时候,四下特别寂静,天苍苍,野茫茫,就去体会当年玄奘走过这段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他。所以看你书的时候,我能体会到那种孤独感。

杨潇:那你可以,反正都是一个人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中行走。

高明勇:你将“徒步”定义为一种习惯,是一个“具体而微的解决方案”,甚至是“确认感”,许多小小的存在主义危机得以化解。对你而言,这些“小小的存在主义危机”指什么?

杨潇:我觉得徒步也好,写作也好,都是寻找“确认感”,其实就是应对空虚的办法,人是很容易感觉到空虚的,特别是如果你对自己有审查的话,是很容易感觉到空虚的,但你如何解决空虚是一个问题,我认为徒步是一个很好的有方向感的事情,会有一种日积跬步的感觉,写作也是一样的。

高明勇:我看书时有过一个闪念,我大学时学过俄罗斯文学,一些作家有当时比较让人难理解的“苦行僧”的习惯,有些人就喜欢“折磨”自己的肉体,求得一种精神上的释放,你“徒步”有这种感觉吗?

杨潇:我没有,我觉得徒步对我来说是享受,不是一个“苦行”的过程,可能有的人是“苦行”,但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愉快的过程。尤其是徒步15公里以内的对我来说都不觉得累,只会觉得多巴胺的分泌让我很愉快,尤其是出点微汗。那会儿4月份,不冷不热的,出点微汗风吹过,这种感觉是非常愉悦的。总的来说还是觉得是一个挺享受的过程,而且精力挺集中的,也没有那么多事儿去乱想,当你精神都疲劳的时候,才会聚焦到身体上,可能这点和你说的也有一点相似,它逼着你把注意力聚焦在身体上,但这时思绪不会乱飘,其实反而是一个思想聚焦的过程。总的来说,对我远远不是一个“苦行”。

高明勇:我看你在“重走”前,把2018年作为自己的“寻路之年”,并提出了一些具有哲学意味的问题:什么才是好的生活?思想和行动是什么关系?人生的意义又到底为何?完成这段“寻路”后,又是如何理解这些问题的?你对这些问题有答案了吗?是什么?

杨潇:答案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这个问题,可能就很难有答案,或者有一个普遍性的答案,我只是自己有一点感触比较深的,也可能很难说是答案,就是空想如果不去做的话,很多东西是只有你做了才能够清楚的,才知道将会遇到什么,光想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像我在当时的状态,如果我不去走,总是在设计、在准备,那么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就可能一直准备下去、一直设计下去,但是不去实践就不会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个什么东西。

这也不是一个特殊的问题,好多人都会有类似的疑问,我只是自己经历过一遍,经验似的感受可能就不太一样了,观念似的感受可能是一样的。

高明勇:你说“好奇”80年前的“徒走经历”,对西南联大这些师生之后的人生选择是否有过影响?同样,我也“好奇”这段“公路徒走经历”,对你的人生选择有哪些影响?

杨潇:感觉还是要做自己的事情,确认自己一个相对擅长而且很喜欢的事儿,这两个要素都满足的话我觉得就不要再等了,做还是最重要的。这三年就有这样一个很强烈的感受,就觉得时不我待。

我是1982年出生的,以前总会有一种感觉,觉得时间还长,觉得自己还能学学这个、学学那个,成为这个、成为那个,但好像就是大概36岁前后,就会觉得只有时间是最宝贵的。2014—2015年曾经有过一阵“创业潮”,很多人就是我先熬一熬创个业或者我去大厂工作一段时间,等我财富自由了再去完成我的梦想之类的,我现在觉得这个特别虚幻,虽然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选择,但我也以一个创业者的心态去工作过,那个时候我就觉得特别虚幻,我觉得所有的这种想法都是托词、都是借口,最后你会走到一个“不归路”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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