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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再见,可爱陌生人》:暗影中的越籍劳动者

2022-12-13 12:2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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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张静 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收录于合集#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150 个 #纪录片 28 个

《再见,可爱陌生人》:暗影中的越籍劳动者

作者丨张静

《再见,可爱陌生人》海报 (图片来自互联网)

(一)引言

外籍移工纪录片《再见,可爱陌生人》由新移民越南裔女导演阮金红与独立制片人、导演蔡崇隆于2015年共同执导,(获台湾桃园电影节桃园市民奖)

纪录片以“还不完的人生债,走不完的归乡路”为主线,追寻潜藏于社会底层的“暗影中的劳动者”。影片主要追访了四位合法入境但从原工厂或雇主家庭逃离,躲藏上山、另寻出路的的越南移工,从劳动生活、债法境况、家庭联系等多方面切入,记录了他们无奈、惶恐又艰苦的淘金故事,也一探移工们到台湾后的无声劳动身影。

总体来看,纪录片按照时间顺序展开,通过客观记录缀以访谈、旁白的方式以及自然、写实的视听语言呈现了对人权、环境以及多元文化发展等社会议题的关注,兼具理性思辨与人文关怀。本文主要从视听语言、叙事特点、主题意义三个方面对该作品进行分析与批评。

(二)视听语言

《再见,可爱陌生人》以朴实无华,真实地记录农民的日常劳动和集体生活为主,这种叙事不要求技巧高超的拍摄手法,在阮金红导演的镜头下,我们看到的就是随性的,着重记录的镜头画面。

1.参与式跟拍与视角选取

片中通过导演与人物的对话,实时追访非法移工们的心声。在镜头上,影片常用俯瞰的全景镜头拍摄山野田地以及人物的移动,展现山间种植区全貌(如图1),并采用参与式跟拍的方式全面展示移工的活动状态(如图2),为观众营造浸透式的现场感。呈现某人物的时候,常将视听表达双重结合,如阿团、阿富、阿成等人在劳作的时候,他们的说话声和劳动画面同时呈现。将其说话声和劳动神态相结合,能让观众更好地理解人物,以此塑造纪录片中丰满的非法移工形象。

图 1全景俯瞰镜头下的山野田地及移动中的人物

图 2在后车厢的参与式记录

纪录片以风景、天气镜头串联时间与地点。每更换一个场景,就会先出现全景镜头,比如拍摄夕阳西下的画面交代移工们结束一天的劳作。再比如,当拍摄场景转移到越南,就会通过拍摄当地的街道、建筑物和蜿蜒的小路营造真实感,需要交代时间就则通过时钟交代移工们入眠未深却要被叫起床再次出门临时劳作的时间点,过渡自然。

此外,该纪录片善于采用人物的面部特写来表达情绪。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阿成的两次侧脸——第一次特写交代阿成留在台湾的事实(如图3),后一个特写呈现他继续在田地里无止境地劳动(如图4),此时其与同伴分离,侧脸特写透露出浓浓的悲凉和感伤,这两个特写是一个面临抉择之后的生活境遇的直观展示,引人深思。

图 3阿成的第一次侧脸特写

图 4阿成的第二次侧脸特写

2.同期录音表现质朴气息

在收音方面,移工们的劳动情景多是采用现场收音完成,此时嘈杂的风声、机器翻土声、耕田与收割声、农耕器具与碎石发出的碰撞声以及人物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风景画。采用同期录音主要是为了呈现更真实的田地劳动场景,这种方式必定会同时录入嘈杂声与多余的噪音,但是只要在可接受范围内,确保同一时间只有一个人的说话声,自然景观发出的声音后期通过配对音轨、消除某音轨等方式做调整,放大和强化同期收录的人声,使其成为主角,原则上这种处理方式的最终呈现,只要其他背景音不盖过人声的光彩,不影响观感,反而能收获在营造意境的前提下仍保持片子风格朴实自然的效果。

该纪录片还部分应用背景音乐渲染意境,以及在必要处通过后期录音的方式升华主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阿成的两次清唱,第一次的清唱采用的是同期录音,阿成等人为躲避警察逃到嘉义的时候,出于对生活的感慨缓缓而悲凉地唱出即兴创作的歌曲;第二次清唱是在纪录片的结尾,此时的清唱采用后期录音的方式,这也是全片唯一采用后期录制的音频,经过更细致的调音处理,使歌声呈现出精致的效果,强调该即兴歌曲在纪录片当中的重要性,使观众注意力集中。这种朴实自然、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音乐风格比其他背景音乐的使用更加符合主题。而歌词通过人物的自白,从横切面揭示整个非法移工群体的社会遭遇,以及他们与社会产生的矛盾冲突,突出全片的核心主题。

除了上述的拍摄和音频处理技巧,该作品中,导演选取自己的声音融入,其有利有弊,参与式的跟拍并不一定需要明确告知导演的“参与”,主要是给观众更加直观的、沉浸式的体验。有时候先行沟通再录制也能最大限度保证纪录片的真实性,但这也取决于导演的沟通技巧,沟通过程中必须让被访者清楚地认识到需要自然表现真实的自我。

3.家乡话隐含的文化共享与身份认同

导演通过不同语种的出现,向我们暗示非法移工身处异乡工作这一社会现象所隐含的社会意义。在语言使用方面,不同地区的土方言更强化纪录片的一大特点——朴实感,片中含有大量越南话以及少量的中文和台语。里面的人物多用越南话沟通和受访,越南话作为他们最熟悉的母语,越南话的使用更能突显这个移工群体的集体性,让其中的成员即便远在他乡也能感受到来自群体的归属感以及身份认同感。

(三)叙事特点

采用并列方式展开叙事,并通过旁白等附加素材加以连缀是纪录片常见的组织方式,《再见,可爱陌生人》也不例外。该影片还通过时间线索组织起时空性的素材,整体叙事简洁明了;此外,影片的素材选择与连接富有逻辑性,在内容上也实现了自然的衔接与过渡。

1.选材的典型性

除了群体场面之外,该纪录片总共出现了六个追访人物,其中四位是主要角色。影片选材典型性首先就表现在这几位角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这是数万潜逃移工群像的缩影。阿凯是非独居的上山劳工,阿雄是其女婿,其在台湾的家庭联系相对较强;阿团与阿香都是兼顾工作与家庭劳作的女性劳工,而前者在越南的家庭境况较好,后者则承担更大的生活压力;阿成和阿富是合住的男性劳工,除了山上的农田工作,他们还进入平地农村寻找工作,而阿富在后来的一次抓捕行动中被遣回越南,阿成则逃过。他们面临着个人的难题,也都面对着高额的债务,时刻担心着警察的抓捕,面临着留台与反乡的两难抉择,在生活与家庭之间顾此失彼。

2.衔接的逻辑性

实际上从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些人物都呈现着单调的两点一线的生活状态,那么如何摆脱这种单一的呈现呢?

一方面,《再见,可爱陌生人》采取片段主题式场景的组接。例如在对移工上山生活的记录中,影片的正片部分从外籍移工所在的山间工作场景进入,跟随着阿凯、阿团等经历其劳作生活;而后随其到屋棚(住处),场景转入简居生活,并在此聚焦了妇女阿团与阿香;接着,影片跟随阿香介绍了这一片山头劳工的居住情况,其中穿插工作的镜头,并将视角转向了与山下平地农村有联系的阿富与阿成,在平地农村的场景也由此引出。而后在同样场地的拍摄中,纪录片通过场景穿插以及白天、黑夜等不同时间选取减少重复感,丰富事实呈现的多样性。

另一方面,纪录片通过镜头背后记者的追访实现内容表达的转折与过渡。从几位被追访者的回应与陈述当中,我们可以看到纪录片内容表达的变化。比如,在初上山拍摄时,镜头背后“为什么逃出来工作、工作的薪资、躲藏上山打工多久、举债情况”等问题带领我们切入了劳工尴尬且艰难的工作困境;当妇女角色与居住情况呈现之后,“打工现实差异、计划多久回去(如果没被抓)、婚姻、小孩”等话题拉近了劳工的家庭生活与个人境遇。

又比如,纪录片中承接上山打工生活内容的是越南合法移工针对中介超收费用问题展开的陈情行动。此处,影片巧妙地选取了一段与台湾农民的互动实现承上启下。台湾农民相当于是移工的监工与新雇主,其被追访关于“移工工作适应情况、紧致情况”的问题,影片则借由其回应的越南移工与台湾农民交流问题,引出中介的话题。

3.时空建构的连贯性

正片跟踪台湾岛内潜逃四处躲藏打工的底层移民,从该现象出现、维权行动的兴起再到仍然留存问题的追踪,时间线近两年半,时间与地点变化衔接在上述也有过提及,在此便不赘述。

此外,影片采用旁白的形式辅助叙事的连接与补充,穿插时间、结果的交代。比如开头的背景交代“2017年,台湾外籍移工已近60万人,他们多半举债付出高额中介费来台湾。但是台湾经济不景气,工作有限。近6万人逃离工厂货或雇主家庭,在岛内四处躲藏打工。他们是台湾底层的劳动力,却没有人承认他们的存在。”通过旁白省略不必要的篇幅,交代前因,增强观片代入感。

总之,在不同的时间点里,纪录片一面呈现了同样地点,不同的故事,比如维权与抓捕行动过后上山生活的对比;另一面呈现了不同地点,同样的故事,比如在台湾打工以及在越南打工同样面临的生计问题,时空交织奇妙且表达出了含有深意的影像意义。

(四)主题意义

导演通过影片让观众了解越南非法移工逃跑的原因,理解他们的处境,以及向台湾政府呼吁做出合理行动。

1. 呈现移工人性化形象

在影片中,导演将越籍劳工的形象呈现得非常人性化,记录他们的背景和生活的点点滴滴,比如:阿富与妻儿视讯的甜蜜对话、吃饭时一桌人的欢乐谈天、第一次到海边放假玩耍等画面。导演蔡崇隆曾经接受采访时说道,移工在影片中虽然看起来是弱势,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弱者,他们本身的条件没有不足,是个健全的人。 移工并不是只会做工的机器人,他们在故乡也有至亲爱人,与我们一样有喜怒哀乐,他们在和远方家人视频通话时会露出真诚而温馨的笑容,他们只是为生活所迫,必须飘洋过海到异国他乡打拼改善生活。这些画面让观众感受到这些人也是有血有泪的人,他们都是逼不得已才会被迫选择四处打非法杂工,从而让观众同情、理解与体谅他们的处境。

2.提高群体关怀意识

在影片中,导演记录了移工们恶劣的住宿环境——他们的屋子都是分散在树林的不同地方,用各种杂物建构的一个小屋,看起来不怎么防风防雨,非常简陋。为了躲避警察的逮捕,他们无法长期住宿在一个地方,不定期进行搬迁。有的人为了躲避警察逮捕,宁愿赌上性命,用极其冒险的方式(如跳崖)逃离追捕,也不愿意被遣送回国。

另外,他们在台湾的工作也非常辛苦。移工一般都做农活,每天日晒雨淋、不休息,就是为了赚钱送回家乡;他们甚至为了赚取额外薪水,经常忽略自己的休息时间,选择通宵打工赚外快。影片向观众呈现移工群体的真实面貌:他们来到台湾以后,工作非常辛苦劳累,又要时刻担心被警察逮捕,处境非常窘迫。因此,导演希望通过这部纪录片,提高人们对这个群体的意识与理解,从而集合大众改善他们的生活情况。

3. 强烈批判制度漏洞

非法移工们虽然表面上是台湾的逃犯,实则是法律制度漏洞的最惨受害者。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归咎于台湾与越南两边的黑心中介。移工中介费从新台币8万元到30万元不等,而越南中介费最高,收费项目包括服务费、配对费、防止逃跑保证金等,加起来足以让移工做一年以上的白工。这些越南的普通人付出大钱来台湾,却因工资不佳而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当初签约的时候,中介严重地高额超收,导致他们欠债累累,然后还告诉他们来台湾之后的工作会很稳定,但事实并不如此。签约时的合约书有几百页之厚,中介公司却限制他们必须马上完成签约,一旦签了字,就没有反悔的余地;来到台湾以后,他们又因各种因素,如遭受雇主虐待殴打,或者雇主对他们的不友善的对待,而逃离雇主家庭或工厂,四处躲藏打杂工,成为“不能被看见的人”。但是,他们为了还清债务,他们只能留在台湾,唯一的选择是铤而走险地逃亡。

从这里可以看出,制度的缺漏使中介有机可乘,他们利用这些想迫切改善家庭处境的普通人,高价索取中介费,压榨他们的工作薪金。在影片中,即使移工团体向驻台北越南经济文化办事厅展开陈情,台越政府并未启动任何制度性措施取缔中介费违法剥削问题。因此,影片向观众显示,是台湾的结构制度造成了这群非法移工的弱势,若要解决这些问题,就需要从制度上去进行改变。

(五)结语

《再见可爱陌生人》的导演阮金红曾经在一次采访中透露,为了纪录越籍劳工,她首先前往高山应征农工,花了几个月假扮工人当卧底,后来在取得他们的信任以后,才开始进行纪录片拍摄。另外,导演们为了确保拍摄进行中更加顺利,甚至会与移工雇主喝酒聊天。导演们能够拍摄如此真实与动人,很大程度上依赖与移工们建立的友谊关系,这也是其纪录片实现高度完成度不可或缺的方法论之一。

总的来说,《再见可爱陌生人》讲述的是越南劳工在台湾工作遭遇不平等、不公正待遇的现实生活故事,虽然他们是当地的重要劳动资源,他们却无法被政府与社会认可,只能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付出与贡献。这部纪录片的叙事与镜头语言等皆有很多可取之处,也不断启发我们从不同视角关注问题,深入思考与批判社会现象。

参考文献:

[1] 刘玲玮.《再见,可爱陌生人》──他们的逃,有那么多不得已 [EB/OL].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52/article/6020.

(本文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必修课《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2022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2年优秀影视评论”)

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本期编辑 | 刘瀛蔚

原标题:《纪录片批评 | 张静:《再见,可爱陌生人》:暗影中的越籍劳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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