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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蹴而就的战争,赶不走入侵生物

2022-12-15 12: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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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花落成蚀 花蚀的人间观察

上周我人在海口,去了趟城郊的。五源河是条小小的河,从源头到入海口只有20来公里。以前,这里规划成了泄洪区,那就是个简简单单的水利工程。后来,新上任的领导觉得这样不对,将工程调了个方向,改造成了生态湿地。

再后来,这里就成为了蚂蚁森林的五源河湿地公益保护地。你在玩蚂蚁森林的时候,巡过这条河吗?我来替你们巡了。

栗喉蜂虎,卢刚拍摄。

那天我约了海口畓榃湿地研究所所长卢刚老师,请他带我逛。五源河的明星物种,是两种美丽的蜂虎。有一年,一伙人来五源河的入海口附近挖沙。挖出来一道长长的沙坡。本地的蜂虎一看,哎,这可太棒了,咱不就是在沙坡上筑巢的吗?于是,沙坡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坑洞,那就是蜂虎的巢。最早是拍鸟的摄影师们发现了这些漂亮小鸟,然后惊动了保护人士和地方政府。之后就有了蜂虎保护小区。

但我来得不赶巧。蜂虎在五源河待的时间不长,孩子能飞了就会走。这个季节它们应该是南飞了。卢老师带我穿过一片木麻黄林,看了看观鸟屋和蜂虎挖巢筑洞的沙坡,就从蜂虎的栖息地退出来了。

沙坡上的洞,都是蜂虎的巢。

来到河边,我问卢老师,咱们现在离入海口这么近,这里应该有红树吧。卢老师手一指:

“你看,那些从一堆杂草里伸出来的大叶子不就是。那是木榄,最典型的红树啦。”

“那些杂草是什么呢?”

“薇甘菊。”

大叶子的是木榄,缠绕它的是薇甘菊。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啥。薇甘菊是一种特别猛的入侵物种。有多猛?2003年,国务院发布了《中国第一批外来入侵物种名单》,名单里有16个入侵物种,薇甘菊能排第二,仅次于紫茎泽兰。要知道,什么罗非鱼、克氏原螯虾,都没进这个名单;闹得南方一片粉红的福寿螺才排第十五。这薇甘菊,堪称入侵生物里的玉麒麟卢俊义了。

什么外来的星星参北斗,当然只是戏说,国务院的《名单》也不是排座次。正经来说,薇甘菊是一种藤本植物,长得巨快,而且你们看上图,它还长得密。顺着其他植物,爬上枝头之后,薇甘菊会疯狂遮盖原有的植物,争夺阳光,卷死成片的灌木丛和小树。另外,《名单》里的十六个物种,只有薇甘菊的控制方法上写着“目前尚无有效的防治方法”。什么是不讲道理,这就是不讲道理。

巴西含羞草。

“我们这边入侵物种很多的啦。”卢刚老师讲,“这入口区域的植被,都是后恢复的。好些入侵物种就长过来了。沿着河深处走就好多了。”他又带着我看了看公园入口的草地。这里长了不少含羞草,戳一下特别可爱,都羞得缩了起来。然而,含羞草也是入侵种。更可怕的是含羞草的亲戚巴西含羞草,这个种蔓生成片,还带刺,并且有毒。那你还含个鬼的羞?

更可怕一点的,是草丛里的一个个小土丘。拿脚扒拉一下,会窜出来许多红色的蚂蚁。这就是红火蚁了。这可真是片不适合拉野屎的草地啊。为了控制红火蚁,卢刚老师和他的同事们用上了药。但红火蚁狡猾狡猾的,又皮实,只上一次药效果不一定好,得隔半个月检查一次,要是还有,再上药。

红火蚁巢露出地面的小土丘。

看完这些,卢刚老师开着车,带我去了片上游的湿地。这片湿地的植被,就和河口处不太一样了。最显眼的就是草地高了许多,间或有飘着白花的芦苇点缀在河边。但芦苇不是这里的主角。这里有普通野生稻,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物种,它的谷穗很小,毛很长。有水菜花,它是海菜花的热带兄弟,同样有漂亮的小白花。还有水蕨,这里的水蕨是个2020年才刚独立的新种,名叫邢氏水蕨,一长一大片,旺盛得不得了,也是个国家二级保护物种。

此片草丛中,就没什么红火蚁了。卢刚老师说,红火蚁喜欢草不高的地方,它们的巢,可能还是需要阳光的。草茂盛了,就不喜欢了。同样变少的,还有包括薇甘菊、巴西含羞草在内的入侵植物。为啥都少了呢?这就得从“稳定性”说起。

水菜花。

在生态学里,我们会把一个生态系统对物种多样性及食物网动态变化的阻力,称作生态稳定性。生态稳定性分两种,一种是抵抗力稳定性,一种是恢复力稳定性。抵抗力稳定性,指的是一个系统抵抗扰动的能力,例如一片成熟的雨林,里面的各种动植物都是高强度拼杀之后幸存的卷王,来个什么新的物种,在里面未必活得下来,这就是抵抗力稳定性强。而恢复力稳定性,指的是一个系统在破坏后恢复的能力,还是说雨林,雨林太复杂了,被毁灭了以后,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这就是恢复力稳定性差。

五源河就是一片热带的生态系统,这里成熟的群落,抵抗外来物种的能力非常强。就算是薇甘菊,想要入侵,也得找被人类破坏了的缺口,才容易留下来。原有的植物构成,一旦稳定,弱一点的入侵植物也没法闹出太大的波涛。

左:野生稻;右:邢氏水蕨。

这片生活着野生稻、水菜花、邢氏水蕨的湿地,其实可以说是一片实验塘。卢刚老师和他的同事们,在此调控着物种的构成,尝试恢复本土物种,控制入侵生物。

想要控制住入侵种,可不是一朝一夕一场运动就能完成的呀。一窝蜂拔掉入侵的植物,只会留下大片的空白栖息地,随后,先锋物种会再次占据这片蓝海。不巧的是,各种入侵生物,通常都是最好的先锋物种。想要真正解决入侵物种,只能一手灭杀,一手填上本土生物。这就需要时间和持久的工作。

福寿螺卵块。

在一株残荷的死茎上,我突然发现了一坨粉红色的卵块。不用说,这是福寿螺了。仔细想了想,进入五源河湿地以来,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所以就问:“哎?你们这儿福寿螺这么少啊?”

“以前多哦!”卢刚老师说,“后来我们放了青鱼。可厉害了我跟你讲。”

青鱼,也叫螺蛳青,特别喜欢吃各种螺。它们和我们吃螺不一样,不是靠嗦的,而是靠磨盘样的咽齿。许多鱼类,在咽喉处长有牙齿,不同食性的鱼咽齿长得完全不一样,青鱼的磨盘牙专司碾碎。

五源河里人工恢复的植被。

我读高中的时候,去华中师范大学生科院参加生物奥赛培训。课间,我们的脊椎动物老师和我们吹水:“本老师跟你们讲啊,学好动物学,出去吃东西就不会被骗。本老师有一次去吃烤鱼,要的青鱼,结果上来一看,我一翻咽齿,是梳状的,这是草鱼的特征。于是把老板叫来,跟他说,你鱼上错了,上的不是青鱼。老板大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本老师就跟他说,你别骗我,我研究动物的,你这个鱼牙齿不对。”老师后来跟我们强调,那个老板听他这么说马上就蔫儿了,表示算了算了你们别给钱了,但他还是付了钱,按草鱼付的。

说回来,吃螺蛳的青鱼,处理掉了水里的福寿螺。但它们却搞不定另外的敌人。卢刚老师有个特别挫败的事情。四年前,他们刚开始做五源河保护的时候,水里还有很多种本土鱼类,下游的陆地上有不少入侵植物。保护到现在,岸边的本土植被逐步恢复了,还没完全搞定的入侵生物,只要把本土植物给恢复好了,也无伤大雅不成气候。但水里就难搞,大量本土鱼类尤其是小型、杂食性的鱼类明显少了,罗非鱼、云斑尖塘鳢(也就是笋壳鱼)这两种好吃的外来入侵种成了主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五源河里最珍贵的日本鳗鲡——就是被鳗鱼饭、蒲烧鳗鱼搞濒危的那个种——和花鳗鲡,大概是因为性情彪悍,还较为稳定。

罗非鱼。

最麻烦的就是罗非鱼,它们甚至完成了属内内卷。几年前,五源河里的罗非鱼有好几种,而现在,只剩一个齐氏罗非鱼唱主角。卢刚老师和他的同事们在塘里做过实验,想用别的鱼压制罗非鱼,甚至连同为入侵种的云斑尖塘鳢都用上了,没用。这可实在是让人头疼。

实验塘边,坐着几个钓鱼人。卢刚老是看到他们,突然“哎呀”一声,喃喃说道:“他们可别把我的青鱼给钓走了。”过去瞅了一眼,这些人好像没啥收成。周围的水中,罗非不时浮上水面,吞咽空气和漂浮物。

周围的草地上,有一群牛羊在吃草。牛羊所过之处,高草变成草坪,更符合人类的审美,似乎大概也更符合红火蚁的审美。同时,一些入侵的草本植物也被压制了。

物种之间的关系,复杂如斯。

想更了解卢刚老师和他的同事们的工作,可以关注海口畓榃湿地研究所,获取更多信息:

原标题:《一蹴而就的战争,赶不走入侵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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