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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灵魂变成幸福的灵魂(上)| 罗特克

2022-12-22 19: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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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杨子 雅众文化

西奥多·罗特克是20世纪中期美国重要诗人,“深度意象主义”和“自白派”先驱。童年时期父亲经营的温室是映射在他诗歌中的天堂,情欲、自责和躁郁症催生出他复杂的内心独白,格言、童谣和语速飞快的意识流构造出色调阴暗的精神迷宫。他一生的诗歌写作与他的内心历程息息相关,以深邃的内省直面黑暗,深渊归来,朗声大笑。

今天分享杨子所撰的《光芒深处的光:罗特克诗选》译者序,回顾罗特克一生的诗歌写作经历。

愤怒的灵魂变成幸福的灵魂

1963年8月1日,美国诗人西奥多·罗特克在西雅图皮吉特湾对面班布里奇岛上普伦蒂斯与弗吉尼亚·布勒德尔庄园朋友家泳池游泳时死于心肌梗塞。据他的中学同学和传记作者阿兰·西格描述,他将一瓶薄荷朱利酒放进冰箱,然后去扎猛子。女主人再次看到他时,他已经脸朝下浮在泳池水面上。布勒德尔家族将泳池填土,改建为禅宗风格的岩石庭院,纪念这位去世时已在全美和欧洲赢得极高声誉的诗人。

有批评家认为,如果晚死十年,罗特克有可能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兰塞姆、拉尔夫·J.密尔斯等诗人、批评家将他放在与史蒂文斯、威廉斯和肯明斯并驾齐驱的位置。也有论者认为,他是二十世纪中期诗坛三领袖之一,与理查德·威尔伯和罗伯特·洛威尔比肩而立。

罗特克比威尔伯大十三岁,比洛威尔大九岁,成名却比他们晚得多,可以说他终生都在为获得承认而奋斗,否则他不会辛酸地自嘲——“我是全美国最老的年轻诗人”。

《华尔街日报》在讣告中引用了诗人的自我陈述:“我把自己看作一个爱的诗人,一个赞颂的诗人,我希望人们大声朗诵我的诗篇。”

罗特克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重要诗歌流派“深度意象主义”和“自白派”的先驱。“深度意象主义”代表性诗人之一詹姆斯·赖特是他的学生,“自白派”明星西尔维娅·普拉斯和她丈夫、英国著名诗人特德·休斯公开承认受到他的影响。美国二十世纪后期重要诗人W.S.默温、查尔斯·西密克和马克·斯特兰德同样深受他的影响。而“深度意象主义”另一位代表性诗人罗伯特·布莱的那句话——“我最终理解到诗是一种舞蹈”,听上去完全是罗特克诗歌精神的翻版。

批评他缺乏独创性的也不乏其人。有人认为“叶芝对他的影响也许是最大的。……他个人的声音从未消失过,但是他从别人那里学来的风格声音可能会更大,也更能分散人们的注意力”。有人提醒读者在阅读他的名作《一位老妇人的沉思》时应比照叶芝的“疯简诗篇”和史蒂文斯的《星期天的早晨》。

1998年,诗人罗伯特·哈斯访问密歇根大学时,回想他所知道的“密歇根风光,它的自然史和文化史”,“立刻想起两个源头——海明威的密歇根故事和罗特克的诗歌”,盛赞罗特克是“我们伟大的自然诗人之一,二十世纪最早思考自然,思考自然与人类心理关系的诗人之一”。

2005年,诗人爱德华·赫什在由他编辑、非营利出版机构“美国图书馆”推出的新版《罗特克诗选》(列入“美国诗人项目”丛书)前言中说,罗特克是“惠特曼和爱默生的值得敬重的继承人,我们具有典范意义的哲学家……二十世纪中期一位自觉继承叶芝、史蒂文斯和克兰的浪漫主义传统并将其发扬光大的诗人”。

1908年5月25日,西奥多·许布纳·罗特克(Theodore Huebner Roethke)出生于美国密歇根州萨吉诺一个德裔移民家庭。父亲是奥托·罗特克,母亲是海伦·许布纳。

三十六年前,罗特克的祖父威廉带着妻子和五个孩子从东普鲁士来到萨吉诺,成立 Wm.罗特克花卉公司,建造了一座25英亩的温室,公司广告语是“密歇根最大最完美花卉企业”。罗特克家的温室有自己的冰窖,还有一小片禁猎区。

来美国前威廉在东普鲁士,是德意志帝国首相俾斯麦姐姐家的护林官,似乎一度也做过俾斯麦家的护林官。罗特克的外祖母掌管过俾斯麦家酒窖的钥匙。

罗特克在去世前一年给拉尔夫·J·密尔斯的一封信中提到,祖父因为他的和平主义思想挨了俾斯麦的骂,全家实际上是被逐出德国的。

一开始威廉的五个孩子都为温室工作,利益共享。威廉去世后,温室归小儿子奥托和查尔斯所有,奥托成为总管,查尔斯负责财务。

罗特克从小跟着父亲干活——在温室里(“我曾整夜待在那儿”,引自《迷失的儿子》)给苗床除草,在自家土地上的原始森林里捡苔藓,在家族养护的禁猎区漫游,“那是一片采伐迹地上的次生林”。他在1953年7月30日的BBC节目中说,“我同时活在几个世界,我感到那儿属于我。最心爱的地方是禁猎区角落的一块沼泽地,苍鹭总是在那儿筑巢。”

在1962年3月23日写给拉尔夫·J·密尔斯的信中,罗特克回忆说,“那时我还是孩子,我听到欧洲人、荷兰人和比利时人不停地说,这是全美国最美的温室。我父亲成为种植玫瑰和兰花的专家。很多品种从不出售。”

小时候罗特克体弱多病,对事物有敏锐的感觉。多年以后,他在《公开信》一文中提到,这座大温室“是我全部生命的象征、一个子宫、一座人间天堂”。这个植物、花卉和虫子的王国和温室附近的大片旷野,成为他第二部诗集《迷失的儿子及其他诗歌》和第三部诗集《赞颂到底!》的核心意象。

1922年,一连串悲剧降临到这个家庭:父亲和伯父冲突升级,最后不得不将温室卖掉。

查尔斯和奥托一开始五五分账,后来查尔斯提出他要拿利润的54%,被奥托拒绝。

1923年1月25日,查尔斯开枪自杀。4月29日,奥托因癌症去世。阿兰·西格说,表面上少年罗特克没有过度悲伤,但父亲葬礼那天晚上,在家里,他到父亲座位上就座,从此一直坐在那儿。现在他是家庭的顶梁柱了。

父亲之死和痛失温室对他产生了刻骨铭心的影响。有着普鲁士人严苛作风的家长奥托事事要求完美,儿子达不到要求就会受鄙视。这种来自父亲的威权对于罗特克幼小的心灵无疑是一种压迫,是罗特克性格孤僻、离群索居的重要原因。对父亲,罗特克既感到惊悚畏惧,又怀着崇拜和温暖的爱。没有这份温暖的爱,他不可能将那座温室称为人间天堂。这种既怕又爱的复杂感情将一次次出现在他的作品中。

我爸从来不用手杖,

他用手抽我;

他是彻头彻尾的普鲁士人

知道如何发号施令

他在我们家大温室里走来走去,

每天我都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萨吉诺之歌》

……很多年他住在

盆栽棚顶层,从不跟人摆架子。

我想念他,想念他的伙计们,

他们像亲戚像邻居,与他亲密无间。

……

当鲜花生长怒放,它们扩展了他的生命。

……

哈蒂·赖特的安哥拉猫也死了,

我父亲拎着猫尾巴拿给她。

他爱这些既是圣人又是野家伙的小东西,

(有几只不是纯种,长得没了形;)

而印第安人爱他,波兰穷人也爱他。

……我总是站在床上,一个失眠的孩子

守候父亲的世界醒来。——

哦,遥远的世界!哦,我失去的世界!

——《奥托》

阿瑟·希尔高中读书期间,罗特克的一篇有关“少年红十字”的演讲被翻译成26 种语言。他给校报撰稿,学习成绩也很好。但好成绩在同龄人眼里意味着自绝于群体。为了让大家接纳自己,他加入了一个名为Beta Phi Sigma 的非法兄弟会,偷喝私下售卖的威士忌。

高中毕业后,他在一家腌菜厂打了一个夏天的工。1925年9月,他遵从母亲意愿进了位于安阿伯的密歇根大学,报的是文学—法律班。入学后他加入CHI PHI兄弟会,成了高年级学生的小跟班,受尽欺凌。他们让他戴小圆帽,然后说他戴的是便壶。他从违法的酗酒中得到快乐,为自己学到新的派头,尤其是言辞粗鲁的恶棍派头感到某种替代性慰藉。

一年级时教他修辞学的卡尔顿·威尔斯教授告诉阿兰·西格,那时罗特克是一名缺乏自信、怏怏不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学生,没朋友,不参加班里的讨论。

少有的快乐是网球。1927年他获得校内单打亚军,大四那年和队友打进双打冠军赛半决赛。但他真正的兴趣是成为一名诗人。

1929年6月,他以优异成绩在密歇根大学毕业。

家里希望他将来做一名律师。尽管注册的是文学—法律班,但他根本没上法律课。1929年秋他进密歇根法律学校读了一学期,上了一门刑法课,成绩是D。1930年2月从法律学校退学。

1930年秋入哈佛大学研究生院,在罗伯特·希利尔和I.A.理查兹门下学习。希利尔本人也是诗人,欣赏他的诗歌,鼓励他向杂志投稿,跟他说“不肯发表这些作品的编辑一定是傻瓜”。

不幸的是,大萧条给他的家庭造成极大压力,他不得不退学找工作,向几所大学申请职位,最后被拉斐特——宾西法尼亚州一所很小的长老会学院录取。

拉斐特学院教书期间,他在《诗歌》《新共和》和《星期六评论》上发表了19首诗歌,创作了第一部诗集《屋门大敞》中的部分作品,与诗人露易丝·博根和斯坦利·库尼兹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与博根有过一段吵吵闹闹的恋情,这份恋情后来演变为持续终生的恋慕。

1935年底他在位于兰辛的密歇根州立大学短期执教。这一年的11月11日夜里,令他后半生饱受创痛的躁狂抑郁症初次发作,详情无人知晓。后来他跟人说散步时有过“神秘体验”。回到校园,他在同事办公室里大吵大闹,人们不得不为他叫了救护车。妹妹琼和两位朋友安排他住进安阿伯私立默西伍德疗养院,在那儿治疗两个月,其间他在密歇根州立大学的职位被人取代。

恶疾缠身,但没有绝望。他发现某种程度上这种疾病有利于写作,可以让他探索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

1936年至1943年,前后七年,他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执教。宾大期间,他在《诗歌》《新共和》《星期六评论》和《斯瓦尼评论》等杂志发表作品。

1941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诗集《屋门大敞》,赢得包括奥登在内多位诗人的好评。

1943年春,罗特克前往佛蒙特州本宁顿学院执教。

1945年底,躁狂抑郁症再次发作,不得不接受隔离治疗。与默西伍德的温和治疗不同,这次是令他惊恐的休克疗法。

1946年,也许受到密歇根大学在《新密歇根诗歌》上发表他十首诗这件事的鼓舞,罗特克第四次申请密歇根大学教职。英语系主任路易斯·布雷沃尔德知道他进过默西伍德疗养院,没接受他的申请。幸亏这时得到一笔古根海姆研究基金,让他能够在康复期间继续诗歌创作。

没过多久,贝宁顿学院的同事写给华盛顿大学英语系主任约瑟夫·哈里森的两封推荐信起了作用,罗特克在华盛顿大学谋得一份稳定的工作。贝宁顿学院院长在推荐信中说他是“一个极端的混合体,一个喜怒无常、行为略怪的人”,“如果华盛顿大学能容忍他古怪的性格,就能得到一个最棒的教师”。

詹姆斯·克尼斯利在罗特克班上读过半年,对他在教学上的惊人投入铭记于心。“他的热情不单单倾注在写作上,也同样倾注在教学上。他似乎是将自己倾倒出来,与学生分享他的技巧,所以他的课堂上常常有一种感触得到,甚至能够看得到的能量。”

关于他诗歌写作教学的重要性,应有学者以专文甚至专著论述,这里只需提一下他在华盛顿大学几位学生的名字,就可知道这位导师是怎样功德无量——卡洛琳·凯泽、大卫·瓦格纳、詹姆斯·赖特、理查德·雨果,后来他们都成为美国诗坛重要人物。与这些幸运的学生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罗特克一辈子将自己视为一个初学者、一个“永远的新手”,因为在写作生涯初期,他没遇到对他的写作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导师。

1950年,罗特克在纽约与威尔士诗人狄兰·托马斯结交。据说罗特克曾向系主任推荐狄兰·托马斯,被系主任拒绝。

狄兰·托马斯是罗特克生命后期非常重要的朋友。在纽约,他们一起喝酒,谈诗,一起踉踉跄跄穿过城区去看老马克斯兄弟的电影,一起逛书店,看橱窗。在罗特克眼里,狄兰·托马斯是那种“喝自己的血、吸自己的髓以抓住某种素材”的诗人。

卡洛琳·凯泽在罗特克文集《论诗与技巧》的前言中说,罗特克后期生活中有两件大事(除了抑郁症),第一件是狄兰·托马斯的死。“这件事给了他极大的震动,使得他反复想到痛改前非。结果是,他认真地试图戒酒……”

狄兰·托马斯和罗特克都有狂饮的恶名。狄兰·托马斯死后,罗特克在怀念文章里为他正名,说只见过他喝香槟、黑啤酒和淡啤酒。罗特克死后,卡洛琳·凯泽也为他做了适度辩护,“我见过泰德喝很多酒,但难得喝醉。他的客人往往比他喝得多。”

第二件是他与贝雅特丽齐·希斯·奥康奈尔(Beatrice Heath O'Connell)的爱情。“这使他的生活安定下来,最终诞生了自叶芝以来最伟大的情诗”。

1952年12月,在纽约举办诗歌朗诵会时,罗特克与从前的学生、“黑发姑娘”贝雅特丽齐邂逅。本宁顿学院期间,贝雅特丽齐做过他两年半的学生。

卡洛琳·凯泽说“贝雅特丽齐是个大美人”,“那么会打扮,那么安静,罕见的俊妞!所有男人都惦记!”。

贝雅特丽齐晚年从她定居的英国东苏塞克斯回萨吉诺探访,回忆了她与罗特克的偶遇和热恋,“我正要过马路,发现泰德就在我身边。”罗特克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很快他们开始每天相互探访。“有人带信给我,警告我,说我要嫁的是个不时要进医院的老病号,但我已经陷入情网,甚至在重逢前我就爱着他。我想他也一样,尽管我从来无法确定。”

1953年1月3日,罗特克与贝雅特丽齐结婚,W.H.奥登和露易丝·博根分任男女傧相。

他们去欧洲度蜜月。在意大利,他们住在奥登位于伊斯基亚福里奥的私宅里。“奥登将他的房子作为新婚大礼给我们(度蜜月),让我们在那儿从冬天住到春天。”他写信告诉朋友。

这位新郎是作为美国诗坛新宠抵达欧洲的,当地媒体称他为“美国最好的诗人”,狄兰·托马斯和伊迪斯·西特维尔说他是“美国最好的年轻诗人”,奥登同样对他不吝溢美之词。

1954年,诗集《醒来》为罗特克赢得他的第一个重要奖项——普利策诗歌奖。这一年获得全国图书奖的是康拉德·艾肯,获得波林根奖的是W.H. 奥登。

他在西雅图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岁月(其间有过两次严重的旧病复发),教书,写下死后问世的《遥远的旷野》,不停地出门接受奖项、朗诵诗歌,直到在泳池猝然离世。

早在1952年的一封信中,罗特克提到他的很多作品已经翻译成法语【译者伯纳德·西特罗昂(Bernard Citroen)】、意大利语【译者亨利·弗斯特(Henry Furst)】和其他语种。《罗特克书信选》倒数第三封信的日期是1963年3月29日,写给他的波兰语译者卢德米拉·马里扬斯卡(Ludmila Marjanska)。信中说,他从可靠渠道得到消息,他的作品正被人私下译成波兰语。还提到他的一部书名为“舞吧,舞吧,舞吧”的全新诗集会先在爱尔兰出版,然后在英国和意大利问世。罗特克去世后,这部诗集以“遥远的旷野”为书名,1964年在美国出版,1965年在英国出版。

1941年,罗特克耗时十年完成的第一部诗集《屋门大敞》 出版,受到《纽约客》《星期六评论》《肯庸评论》《大西洋月刊》 等杂志和诗人 W.H. 奥登、露易丝·博根、伊沃尔·温特斯的 好评。爱德华·赫什说,“非常醒目的是它简洁的抒情性,丰富的技术手段,还有机智的新玄学风格。这位刻苦创作、非常敏感的年轻诗人受到 T.S.艾略特有关玄学派诗歌重要论文的指引,同时受到,乃至过于受到约翰·邓恩、乔治·赫伯特和亨利·沃恩的影响”。

对罗特克早期诗歌有影响的诗人还有威廉·布莱克、莱昂尼·亚当斯、露易丝·博根、艾米丽·迪金森、罗尔夫·汉弗莱斯 、斯坦利·库尼兹,以及埃莉诺·怀利。在这份影响力名单上,威廉·布莱克或许该占首位,无论形式还是观念。

有人对这部诗集热衷于抽象提出批评,而抽象这个词“对那些追随庞德和艾略特并以他们为标准来进行判断的诗人和评论家来说就是脏字的同义语”。这种指责既不公允也不准确。就连《屋门大敞》这首让当时的读者觉得接受起来困难的诗,也不能说是严格意义上的抽象诗。按照罗特克的排列,这是他的第一首诗,是他诗人生涯的“前言”和“自我宣告”,可以说,这首诗直觉地、预言般地承担了这一角色——从标题到“我的隐秘大喊”,到“我赤裸得一丝不挂,/以赤裸为盾牌”,都是重要的自我揭示和对于他本人心灵肖像的精准刻画:“屋门大敞”在英文里有开门迎客、好客的意思,这恰好反映了罗特克一方面渴望远离俗世潜入内心,一方面又为自我封闭而焦灼的心态。这不是大学教师的造作,而是一种与疾病共存的真实的心理境况,所以他才会在这部诗集的另一首诗里祈祷——“哦,上帝,将我从所有向内/的活动中放出来”(《沉思前的祈祷》)。对他来说,对任何诗人来说,无止尽的向内既是解放,也是囚禁。

对于自然的热爱与崇拜是罗特克诗歌的一大特色,也是他被称为浪漫派诗人的主要原因,这一点在这部诗集里已经有许多呈现——《间歇》《淡季》《中部大风》《赞美大草原》《寒气降临》《苍鹭》《未熄之火》《田园曲》都是他亲近可触摸的有形之自然的凭证,《夜间旅行》这首可以视为他后期诗歌中最重要的颂歌系列——赞颂美国风光,将其提升至精神高度——的开端,不仅仅是对于细节的全神贯注的凝视,更有俯身于这风光,全身心融入其中的宗教般的激情——

我们冲进那把双层玻璃

敲得啪啪响的大雨。

车轮震动路基上的石子,

活塞猛拉,狠推,

我到半夜都没入睡

为了凝望我深爱的土地。

值得注意的还有他的神秘主义倾向,也在这部处女作中露出端倪,这一点在《预兆》和《蝙蝠》两首诗中展示得非常清楚。《屋门大敞》中亦有少量关注社会的诗歌,比如《视力非凡的寡妇的歌谣》和《掌上明珠》。

我看见一千万扇窗户,我看见一万条大街,

我看见贸易创造非凡的功业。

律师全都狡诈,商人挺着大肚子,

他们的妻子礼拜天出门,戴上最时新的帽子。

孩子们玩警察和小偷,孩子们耍飞刀,

有的成了偷窃高手,有的沿街乞讨;

……

——《视力非凡的寡妇的歌谣》

总的来说,这是一位既未被时代洪流裹挟也无视占压倒优势的诗歌美学的诗人。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他的诗歌完全不为所动,所以罗森塔尔才会将他归入“自白派”的行列——“我们还没有(与他)相似名望的现代美国诗人他那样地不关心时代,他很少直接涉及或依稀涉及对时代惊人的体验——除了再现他勇于说出的受损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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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深处的光:西奥多·罗特克诗选》

[美]西奥多·罗特克

杨子 译

雅众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雅众诗丛·国外卷

西奥多·罗特克是20世纪中期美国重要诗人,“深度意象主义”和“自白派”先驱,多位著名诗人的导师。他的作品因深邃的内省、质朴强力的意象和独特的歌唱性自成一家。童年时期父亲经营的温室是映射在他诗歌中的天堂,情欲、自责和躁郁症催生出他复杂的内心独白,格言、童谣和语速飞快的意识流构造出色调阴暗的精神迷宫;他挣脱灵与肉、光明与黑暗的缠斗,将视野转向光明,转向壮丽的北美旷野,又将心中温情和悲悯投向一切有情生灵乃至无情之物。他是直面内心黑暗的诗人,也是爱的诗人、赞颂的诗人。本书是罗特克诗歌首个中译选本,收录他7部诗集中几乎所有代表作,以及生前未结集的部分诗作。

原标题:《愤怒的灵魂变成幸福的灵魂(上)| 罗特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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