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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产法的温度|被放纵的欲望,被放任的债务

陈夏红
2022-12-29 07:2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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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阳性高发,我也不幸中招了,只能靠闲读度日,顺便读完日本作家角田光代的小说《纸之月》。

《纸之月》,角田光代 著,李洁 译,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版

以前读过角田光代的《坡道上的家》,借助一个女性陪审员的眼睛,直击中年女性的辛酸与崩溃,印象深刻。作为战后出生的新锐作家,角田光代特别善于以女性身份写女性,聚焦夫妻、亲子、婆媳等多重家庭矛盾,用细腻的笔触梳理中年女性的无奈。

近年来,日本中年女性群体相关的社会问题越来越突出。日本记者斋藤茂南曾写过“日本世相”丛书,其中有《妻子们的思秋期》《饱食穷民》等。对战后大发展背景下日本中年女性的孤独、购物狂、暴食症等问题,斋藤茂南观察深刻。

角田光代的《纸之月》也是这种新世相的体现,只不过用了文学化的表达手法。

梅泽梨花生于1961年,本姓垣本。她从东京某两年制大学毕业后,曾进入信用卡公司做销售。1986年,梨花25岁时经同学介绍,与梅泽正文相识、结婚,由此随夫姓,成为全职主妇。

王子和公主并未从此就过了幸福的生活。两人一直没孩子,感情也算不上好。在日常生活中,夫妻之间交流很少,沟通困难。互相之间哪怕一句玩笑话,最后都是柔软的刺。到后来,两口子分居,形同陌路。

为了自救,梨花努力重返社会。1990年6月,梨花在若叶银行铃挂台分行找到一份兼职业务员工作。她的工作主要是拜访客户,代表银行收取现金、递送客户在银行的存折或者文件。梨花努力上进,深受客户信任和同事赞赏,在三年后拿到全日工工作机会。

有一天,梨花在拜访客户平林孝三时,偶遇他的孙子、在读大学生平林光太。梨花和光太二人之间年龄差距不小,生活工作并无交集。但阴差阳错,他们逐渐互相熟识。1995年1月,一场宿醉之后,两人的关系也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工作和感情都迎来新生,这让梨花内心升腾起一种“万能感”。这种感觉,解锁了她内心潜藏已久的购物欲。她成为百货商场女装部的常客,动辄五六万日元的消费,根本不在话下。她也不管用得上用不上,就是要通过买买买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寻求在丈夫那里得不到的认可和满足。

就在这个时候,她内心的道德规则也在软化。当她第一次临时“借用”客户的存款,尽管只有5万日元,尽管这笔钱随后立即偿还,但还是打开了梨花在自己的钱和客户的钱之间随意腾挪的“潘多拉魔盒”。

随着交往渐深,梨花也了解到:光太为他的导演梦,欠了近150万日元的债务,部分来自同学亲友,大部分来自民间借贷。梨花爱心泛滥,主动承担了堵窟窿的重任。

梨花没钱,她也只能去“借”。第一笔钱“借”自平林孝三。平林孝三交给她200万日元,委托她存为定期。梨花收了钱,但没入账。相反,她从银行拿出空白预存单,复印了30份,然后委托印章店代刻了副行长的名章。回家后,她用家里的打印机不断尝试,最终打印出粗看足可以假乱真的存单。她把盖假章后的假存单交给存款人,然后从平林孝三托付的款项中,拿出100万日元交给平林光太还债。1995年10月,梨花再次伪造存单。这次的受害人是山之内夫妇。他们拿出50万,打算给孙女存为定期。这50万到手后,梨花很快又交给平林光太。

从1995年到1996年秋,梨花就伪造了两次存单,非法侵吞的客户存款也只有这250万日元。梨花是发自内心“借”这些钱,她想着要还这些“借款”。她也打算就此收手,用自己的努力还上这两笔巨款。甚至,她还专门准备了一本笔记本,详细记录下借钱金额、虚假定期利息等。

梨花欲罢不能。面对有老年痴呆迹象的客户名护玉江老太太,梨花故伎重演,“借”到了老太太托付存定期的500万日元。

梨花觉得她似乎有花不完的钱。她频频带着平林光太进入男装店豪购,全部刷信用卡,而且还都是一次性付清。光太提出要去阿姆斯特丹参加电影节,开口借12万,但梨花一下就给了50万日元。

1997年5月,日本黄金周,将近“十连休”。梨花突发奇想,想要整整十天都要和平林光太过二人世界。她在赤坂的一家高档酒店,订到蜜月套房,连价格都没问。她不仅贷款为光太买了车,平日里极力维持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几乎每个周末,梨花和光太都来到酒店的蜜月套房。等到蜜月套房住腻了,她又在1998年4月初以每月28万日元的价格,租下位于二子玉川的公寓。梨花还拿出一大笔钱,购置了全新的家具、家电,连瓷器餐具都是全套名牌。

黄金周之后,梨花伪造存单越来越频繁。她向客户“借款”的金额也越来越大:50万、70万、100万、200万……她根本记不清这些钱都买了什么、花在哪里。1997年6月,梨花干脆购买了一台家用彩色复印机,专用于存单制作。随着时间的流逝,梨花再也算不清“借”了客户多少钱。

这个“借钱”的游戏,有过一两次败露的机会,但阴差阳错,总是能让梨花逃过一劫。她一直在小心翼翼物色对她极度信任、不会细看存单的客户,极力避开年轻客户,避开那些生性多疑并会仔细确认利率变动的老客户。为了防止露馅,她还特别要求银行不寄送交易报告,要亲自呈送。

1999年底,梨花的“借钱”连续剧到了终点。

是年春,山之内夫妇突然提出要提前取回给孙女的存款,帮儿子儿媳买房。山之内夫妇的存款开始只有50万,后来又50万、70万累计,最终高达350万日元。这些钱早被梨花挥霍。梨花再三努力,说服山之内夫妇等到5月中旬定期到期时再取。

为了借新账还旧账,梨花开始“制造”理财产品。她在伪造的定期存单上,别出心裁地加印“超级黄金”字样,许以更高的回报率,然后作为理财产品推销。这次又让她成功了,几单下来她再次成功地骗取270万日元。到了山之内夫妇约定取款的日期,还差80万日元,梨花走向民间借贷的取款机。

1999年7月,诺查丹玛斯预言说世界将会毁灭。实际上,不管世界会不会毁灭,但梨花的世界已经山穷水尽。光太有了新女友。梨花和光太感情犹存,但激情退却,一地鸡毛。梨花如同行尸走肉,继续奔波在客户、银行、家和民间借贷之间。只有公寓房租、汽车贷款定期从梨花的账户扣除,确定她和光太还有联系。

2001春,梨花的丈夫回国。她为了继续伪造工作,在家附近租了个一室公寓,存放电脑、打印机等作案工具。此时,梨花已经心力交瘁,她也厌倦了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2001年7月,银行通知梨花休10天假,一切尘埃落定。9月8日,梨花和丈夫飞往泰国普吉岛休假。几天之后,一条头条新闻传遍大街小巷:若叶银行位于郊区的一家分行,有位41岁的合同工盗用了约1亿日元公款。

当然,《纸之月》中,除了梅泽梨花,也有若干副线,展示着欲望与债务交织的乱象——

比如牧子。牧子是梅泽梨花的前男友山田和贵的前妻。牧子渴望优厚的生活,总是在抱怨家里收入低,老公没能力。牧子把对优厚生活的理解,转化成无休止给孩子买新衣服,三四个月就花掉100万日元。为了偿还信用卡,牧子不惜求助于民间借贷,借款总额将近200万。经过律师的努力,这笔债务总额减到150万日元。山田和贵东挪西凑总算还清,也为他俩的婚姻画上句号。

再如中条亚纪。亚纪是梅姐梨花的朋友。婚后,亚纪屡屡因为无限度购物而刷爆信用卡。生完孩子后,她变本加厉,商场里的东西不管是否必要,只要视线所及,她几乎全部能买回来。她老公收走家用信用卡后,亚纪故态复萌,用自己的名义办了信用卡,购物越来越疯狂,家庭公共开支账户入不敷出。为了偿还信用卡,亚纪开始去民间借贷。有一天她丈夫发现这个秘密后,偿还了民间借贷的全部贷款,也提出离婚请求……

掩卷沉思,唏嘘万千。对于这样一个社会问题,显然不全是个体的责任。这些中年女性,有值得同情之处,过度消费和如山债务最终毁了自己和家庭。当被放纵的欲望与被放任的债务交织,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作者陈夏红为中国政法大学破产法与企业重组研究中心研究员)

    责任编辑:蔡军剑
    图片编辑:胡梦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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