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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与都市人|徐旭峰VS黄坦通:在上博追寻时尚的轮回

澎湃新闻记者 王俊期
2022-12-29 13:0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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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22年12月21日,是上海博物馆开馆70周年的日子,70年来,这座博物馆与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经历了怎样的融合与互动,博物馆在保护和传承城市文化中有着怎样的责任担当?上博这座文化地标,在展现城市文化积淀,打响城市文化品牌、提升上海城市软实力方面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一座博物馆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见证和讲述着历史,更在于它为未来提供了无限想象空间。

在上博70周年之际,澎湃新闻推出“爱上博物馆”专题,讲述“博物馆与大都市”、“博物馆与都市人”的故事。让我们一同见证历史,望见未来。 

上海博物馆馆藏丰富,品类众多,且在艺术史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直到现在,这些艺术形式、艺术内容依旧有着生生不息的活力,供我们学习、借鉴。

上海书画院教育部主任徐旭峰和上海书画院艺术学堂老师黄坦通,这两位艺术家有着共同的爱好,就是从博物馆中寻找灵感,并经常结伴同游。在他们的作品中,闪烁着博物馆的种种元素,他们也非常自豪于能将有关文物的吉光片羽,通过自己的作品,渐渐深入人心。

徐旭峰口述:

我是一个会“抄”的人

上海书画院教育部主任徐旭峰

2006年非常平凡的一天,当时我还在学校,我们学生会的人来问我:“你要不要去当上海博物馆的讲解员?”当时上海博物馆正在和辽宁省博物馆联合举办一个人物画的特展,恰好缺一个人物画方面的艺术科普老师。我当时就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去上了一节课。

这节课上完之后,教育部的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再上一节陶俑相关的课程,我心里开始有些打鼓,因为我对陶俑并不了解。但是我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回去做了大量功课,这节课的效果最后也还不错。这两节课讲完后,上博就邀请我留下来实习,中间我去美国游学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我给上博发消息,问能不能继续实习,他们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我接的第一个项目是写一篇关于米芾的论文,后来就是做王羲之的拓本版本梳理,这是和故宫博物院一起合作的,当时北京的王连起先生来到上海,一方面来做一些讲座,一方面也来看看上博的藏品。等讲座结束后,他带着我们绍兴、嵊州、宁波等地转了一大圈,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当地的文物,更是他身上的学识与人品。

就在我做完王羲之项目之后,上博的老师又问我:“你要不要做一本书?”当时上博正好举办“乌菲齐15世纪珍宝展”,从话题上说,我非常感兴趣,但我也感觉到,著书立言事关重大,我能胜任吗?不过抱着初生牛犊的精神,我还是决定一试。在这本书上,我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从选作品、写文案到设计排版,都由我一点点探索出来,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上博的前辈对我的提携关心。至今,这本薄薄的、没有书号的小书依旧躺在我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它稚嫩、简朴,却是我在艺术的大千世界里蹒跚起步的真实写照,没有这一步的尝试,我的做书能力恐怕永远也无法臻于成熟。

之后我做的书中,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三本,一本是《唐物(鉴真和空海)》,这本书是一本连环画,用现在的眼光看起来,还有一些不成熟的小地方,但是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个“第一”,前面那一本毕竟是配套特展的书,而这一本基本由我自己创作的。虽然我比不上鉴真的信深愿宏,但是我深信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东渡如是,绘画亦如是。

第二本是《京都之美》,是有关醍醐寺展览的,这本是我做得非常开心的一本书,而且比较轻松,是我每年去日本采风,留下来的一些笔记,也有我的一些文字,虽然是一本小书,可其中都是我发乎本心的创作。

第三本是一本有关玉器的书,我从上博玉器的常设展中取材,挑选了其中一些比较有代表的玉器画了下来,这本书对我来说比较有学术价值。

所有书的底稿加在一起已经有1600多幅,这些底稿都是我向博物馆不断学习后交出的作业。

还没有进入上博和刚进上博的时候,我总被问“你要不要”,总是被引领着推开下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但是随着体验的增多,我开始扪心自问“我要不要”,开始了主动尝试和探索。上海博物馆的书画馆,布展相当考究,你可以在其中看到清晰的时间线,尤其是到了明代,吴门画派这一块,沈周、文徵明等,你可以清晰看到他们的师承关系。虽然我现在风格上是以学院派为主的画人方式,但是我还是很愿意来追寻传统艺术的脚步,把上博当成我的第二个学校。因为我在上大的美术学院学到更多的是关于技法上的内容,而关于理论学习并没有太多,所以上博不仅通过这些大师作品,让我得以不断揣摩参悟其中的精神,而它地下二层的地下书库,也是我取之不竭的精神源泉。

在上博采风的时候,我总会做一些记录,有时候是拿速写本,有时候是拿镜头,这些小图案总会适时地在我脑海里出现,给予我充分灵感。我去年七月办的第三次个展叫“洞天”,其中有一幅作品叫《夺冠》,里面所描绘的一个少年,他举着一把标枪,标枪上顶着一个头盔,其实就是“夺盔(魁)”了,而这样的一个人物元素,就来源于上博的一个缂丝特展,我当时看到一幅缂丝作品的一个局部,觉得很有意思,就拍了下来,这才有了后来我自己作品中的这个少年。

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我总说自己是一个会“抄”的人,因为博物馆能留存下来的作品,都是经过大浪淘沙、优中选优的,他的一根线条走多少弯度,弧度几何;造型的饱满程度,留白的分寸等等,都大有讲究。我就回去借鉴,然后把他们的元素更好地结合在一起,或一石一树,或一举手一投足,这些瞬间、局部,我觉得解析出来融入恰当的作品,再增添一些心得元素,就感觉非常契合。有时候别人会夸我:“小徐,这个想法蛮灵的!”我就会如实相告:“是古人教得好!”

不过,书到用时方恨少也绝非虚言,艺术家的创作也难免会遇到瓶颈。就说在不久前,我接到了画兔子灯的任务,画着画着我就无从下笔了,我只好拿起手机,想先换换脑子,结果正好看到了上海博物馆的微信推文,其中有介绍关于明年兔年展览的内容,几件玉器的造型瞬间就给了我灵感,我立即放下手机,又开始创作。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朋友对我的帮助,平时出去寻找灵感的时候,也少不了黄坦通老师。他出身于中央工艺美院,是工艺方面的专家,尤其擅长纤维方面的知识,而我可能对书画以及背后的历史脉络了解得更为清晰,所以我们到杭州、南京等地去看展时,就会互相讲解、互相启发。拍摄《国家宝藏》的时候,上博选了五件珍贵的文物,其中就有因上博70周年要展出的《莲塘乳鸭图》,当时是我负责把它画下来,因为它是一件缂丝作品,而我对其织法又不太了解,所以就经常会来请教黄老师其中的细节。在课程上,我们也经常互相帮助,因为我们都有别的工作,在一些夏令营和冬令营的时候没有办法全天都陪着孩子们,我们就互相搭档上课。

现在,每当上博有新的特展,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抢着预约,别人或许会疑惑我为什么对上博的特展有着这么大的兴趣?我想第一是对我自己的提升,正式工作后,还是有很多非专业上的琐事需要应付,看书的时间直线变少,去看特展也是把自己“逼”回书桌前的一种方式,因为我每次看完展,就会立即报名讲解员,准备特展美育课程,当然有些时候我也会生出一些“算了”的心理,可是我又会想到最初的时候,我挑战陶俑课程的勇气。第二就是我很乐于和孩子们打交道,给孩子讲课的过程,也是我发现简洁美的过程,因为你无法给孩子们普及非常深奥的理念,你能做的,是用生动形象的话语告诉他们。孩子们非常聪明,你用老一点的知识,孩子们常常会“破梗”,这就进一步逼着我要去看最前沿的研究成果,这样才能真正帮助孩子们了解中华文化之美。

我工作室的榻榻米间是我阅读、备课的地方,在门楣上悬挂着一幅字——“无尽”,你可以看作是我对自己的一种鞭策——上博无尽宝,我怀无尽意,永远对热爱上博这所第二学校,永远在奔赴学习的路上。

黄坦通口述:

逆着人流,就是顺着潮流

上海书画院艺术学堂老师黄坦通

我并不是一个高调的人,但是这件事,我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你——我身上的这件衣服,版型设计的灵感正是来源于上海博物馆的少数民族服饰馆中的一件衣服。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我为能将我们传统的、民族的东西穿在身上而感到自豪。

对我们服装设计师来说,衣服不仅仅是用来蔽体的,它们是传递和表达的一种途径和工具,对于一个族群来说,服饰涵盖了这个族群的文化、历史、礼仪;而对于个人,衣服则承载了这个人的情感、个性与思考。所以衣服不仅是对于布料的剪裁,更是对于灵魂的剪裁——把你最想展示的内心拿一块出来,以包括衣服在内的各种形式进行外化。

当然,我们国家、民族过去的服饰浩如烟海,想要大规模了解它们似乎并不容易,但还好,我们有博物馆。在博物馆中,我们就能较为轻松地看到各种艺术的珍品,从中窥见服饰发展的脉络。比如壮族会有一些织锦的图案、菱形纹的图案,有的民族有牡丹刺绣的图案,这些都有着美好寓意。土家族的服饰上会有一个图案,这个图案的原型是一块石头,对土家族人来说,这块石头是堪称“神圣”的,因为那是他们民族的指南针,他们依靠这块石头反射光芒来辨别方向。当然我在后续的服装设计中不会完全照搬,但是有些局部会成为我很好的素材来源。

如果跟着博物馆的提示到更多地方走走,你会发现博物馆的一些文物背后,也有着更丰富的故事。徐老师跟我说过一段经历,说到他去云南采风的时候,相机的取景框里恰好框住了一位少女,她的装束很普通,但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喜悦,因为她很快就要嫁人了。她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已经成为别人相机中的一道风景,只是埋头在绣她的袴裙,上面还有几个字“一生一世只爱你”。为她伴奏的,是她身后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她的爷爷和父亲在为她打制银器,虽然样子看上去并没有博物馆中收藏的那些物品精致,但其中对女儿的殷殷祝福,不会比其他任何一套嫁妆少。其实我们今天看到的一整套苗族银饰,对于大多数苗族家庭来说,也并不是一朝一夕凑成的,是母亲传给女儿,女儿又传给她的女儿,一代一代,攒成了一套富丽珍贵的苗族银饰,也积攒了一代代最深切的祝福。

我自己也有类似的经历,不久前,我看到了一个苏州的老绣工,她的孙女也要出嫁了,她在给她绣一份婚书。她布满岁月的双手仍是那样灵巧,那红色的丝线在游走,仿佛是她的心血在缓缓流淌着、诉说着,想要将她对孙女说不完的话,全都融于这几寸见方的婚书上。其实她也可以不用这么做,因为在有的人眼中,她这份婚书只能看看,去民政局扯张结婚证也只要9块9,可是这就是我们普通人的情感寄托。哪有这么多轰轰烈烈?最伟大的艺术也只不过是最平凡、最可亲的生活。

上博之前办过一个展览叫“卿安否”,用白话翻译就是“你好吗”,我们现在很看重的一些古代书法作品,其实就是两个朋友之间简单的唠嗑。比如说《鸭头丸帖》,就是别人吃了都觉得鸭头丸好,但是王献之觉得效果一般,就写了一份书信,把鸭头丸退了回去。其实艺术的灵感不用刻意去寻找,它们就散落在我们的生活之中,正是“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所以这可能就是我和别人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大家都在说时尚潮流,但我觉得时尚潮流其实就是一个轮回,我一直坚信“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甚至我会遇到一些设计师,他们会觉得西方是引领潮流的,我只能说很遗憾,遗憾他们没有能经常走入博物馆,无法窥见我们传统艺术的伟大——这种伟大,不仅仅来源于我们曾经屹立世界的辉煌,更是我们的文化有迹可循,一点一点向我们诉说着他的源远流长。

我想,如果我们一直被西方的审美、西方的体系、西方的话语牵着鼻子走,而从来不愿意朝着我们的传统多走几步的话,那么我们很难出现一些伟大的设计作品,也很难出现一些伟大的设计师。对于我来说,从博物馆中找设计灵感,也是一个滋养自己、认识自己、发现自己的过程,我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我能有一批哪怕一件,能真正传递自己民族文化和精神的作品为大家所喜爱。

独木难成林,我深知我一个人做逆行者是不够的,所以我会尽我所能把这样的理念播撒出去。在上博学院,我曾经开设过“小小金牌服装设计师”的课程。开设这门课的初衷也是因为服装设计类课程,特别是传统服饰,不仅是上博,在整个教育行业内也是凤毛麟角的,但我又觉得非常有必要。我觉得,拥有国际化视野是好事,但孩子的童年如果只有高达、奥特曼,那我觉得也是充满缺憾的,我觉得无妨让他们多了解一些类似“梅兰竹菊”等艺术,既是对他们审美的熏陶,也是对他们品格的培养。

在教授课程时,我会给孩子们科普一些有关服装设计理论的基础知识,当然更重要的是带他们实地考察,让他们去少数民族服饰馆中领略我们各个民族的服饰究竟是怎样的,让他们了解到每个民族独特的文化,如牡丹富贵、竹子坚韧、莲花高洁,他们也能将这份理解恰如其分地运用到他们的设计中去。对此,其实我并没有很惊讶,因为这恰好印证了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孩子们的理解能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关键在于我们有没有给他们一些正确的引导。

给孩子们的课程我也在不断发掘新的东西,我除了是一名服装设计师,也是一名集邮爱好者,我就想到了邮票也是一门艺术,它同时也可以作为观察博物馆的一个途径,不久后,我就将开展“邮历上博”的课程,通过几张有代表性的邮票,来了解上博的重要展厅和重要文物。邮票中也有很多学问,比如《渔庄秋霁图》邮票,如果以“渔庄秋霁图”为关键词在平台搜索,你是买不到的,因为它并非单独发行,而是在作者倪瓒的家乡无锡举办了国际邮展,以那年的国际邮展来做发行主题的。这样的课程,别人要学去也是很难的。

我还有一个美好的愿景,就是未来能举办一些设计比赛,服装设计也好,邮票设计也好,从传播角度来说,只有这些传统的东西更接地气,让更多的人知道,让文博和日常产生联系,那么我们心目中那些美好的东西才能传承下去,而不是让他们束之高阁,或者仅仅是仰望而已。

一路走来,无论是服装设计,还是课程设计;无论是提升自我,还是反哺大众,如果说博物馆给过我什么最重要的灵感,那么有一句话可以一以贯之,那便是——以艺术的方式打开艺术,以艺术的方式回归艺术。

 

    责任编辑:田春玲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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