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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批评 | 连晋宏:《海豚湾》:非法拍摄的抗争纪录片

2022-12-31 20:1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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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拍摄的抗争纪录片——《海豚湾》观后感

作者丨连晋宏

《海豚湾》纪录片海报(图片来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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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不仅记录,更可以改变社会

卢米埃尔兄弟通过电影事件《火车进站》揭开了纪录电影的序幕。随着后人不断建设,纪录片的历史上又了弗拉哈迪的人类学电影、欧洲先锋派纪录电影、应该激进记录电影、德国纳粹宣传纪录片、后现代纪录电影等多元的发展历程。伴随着不一样的艺术风格,纪录片的外延也有所不同。但,什么是纪录片?拥有纪录片之父美誉的英国人约翰·格里尔逊曾在《纪录片的首要原则》中如此表示,“纪录片这个词言不及义,也就说不能准确表达它所想要表达的内涵,但是已经这样用了,那就姑且让他这样沿用下去吧…”可见,纪录片之父都难以精确描述何为纪录片。《海豚湾》重新让人们审视何为纪录片。

海豚湾是一部拍摄于2009年的纪录片,由路易·西霍尤斯执导。这一影片从一个海洋生态保护记者的角度,探讨日本太地町当地渔民的捕鲸习俗。旨在呼吁停止大规模猎杀海豚,试图通过舆论压力的方式改变日本渔民的习惯。导演表示日本太地町每年共猎杀大约2.3万只海豚,并且手段极其残忍。

日本渔民之所以捕杀海豚,原因在于经济利益。一只能够售卖给海洋馆的海豚,价值数十万元,可谓暴利行业。这部电影最具有戏剧性的设定便在于此,海豚的经济利益在于,人们喜爱观看海豚表演,而人们之所以喜爱海豚,离不开瑞克·欧贝瑞在1960年代所制作的电视剧《海豚宝贝》。当初,欧贝瑞捕捉并且训练了五只海豚,通过电视剧的方式吸引了大众的目光。各国纷纷建立海洋馆,举办海豚表演。尽管欧贝瑞随后发现,养殖场的环境噪音太大,对海豚形成严重折磨,最后欧贝瑞所养育的海豚在他换礼选择自杀。这一经历让欧贝瑞放弃海豚事业,选择与资本进行对抗,希望重新让人们善待海豚。

如果说《海豚湾》是一部合格且优秀的纪录片,那么观众便不应当认为纪录片拥有绝对客观真实的属性。纪录片与电视剧、电影别无二致,同样是导演及摄影师通过镜头表现的艺术,而无论画面多广阔,始终局限在于某个特定的方框当中。所有画面都是导演选择想要让观众认知的事物,具有非常强的主观意识。因此,纪录片拍摄的是客观的事实,但不一定是中立的态度。为了达到说服民众不吃海豚人及不堪海豚表扬的目的,导演所呈现的画面和剧情一定程度有失偏颇,没有反对声音完整的论述空间及内容。例如,当欧贝瑞指责渔民杀害两位前同事时,实际上并未举出任何有效的证据,违背了法律疑罪从无的基本原则。最后,影片的结尾亦不是让大家沉思,自我寻找答案,而是给定了好与坏的标准答案,希望观众接受。可见,纪录片的核心,不是记录,至少不是中立地记录。

《海豚湾》这部电影具有极强的目的性,不仅仅想要记录欧贝瑞与资本抗争的经历,更加试图通过这一故事来揭露残酷的真相,为海洋生态做出贡献。因此,《海豚湾》不仅是纪录故事,更成了故事的参与者,最终亦成功引起了国际的关注,海豚的遭遇也终于有所改善。纪录片的核心可能有很多,其中之一必然是“参与现实,改变现实”。

《海豚湾》纪录片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2

抗争的故事

《海豚湾》虽然以海豚名字命名,但整部纪录片围绕着主角们的抗争历程,这群英勇的勇士与海豚们的命运有着紧密的联系。《海豚湾》的拍摄并不顺利,这部纪录片甚至全程非法拍摄,并未得到日本政府当局的允许。理由很简单,剧组看似反对太地町渔民的捕鱼行为,但实际上是与整个国家政客及资本进行抗争。

欧贝瑞与剧组至少有两类敌人,表象上的敌人是太地町渔民,渔民在影片中数次对剧组成员破口大骂,甚至时而打算诉诸暴力。捕杀海豚是这一批渔民的生计依托,打着爱护海豚的剧组,实际上在摧毁他们赖以为生的生计,因此渔民对于侵犯利益的剧组,非常愤怒,这是第一类敌人。某种程度而言,渔民并不是导演组试图抨击的对象。那些欺骗渔民、声称海豚是害鱼的有关当局,为了海洋馆事业的庞大利益,操控渔民屠杀海豚,这些人士才是剧组试图抨击的真正敌人。

真正妨碍剧组揭露真相的不是平民百姓组成的渔民团体,实际上是当权者,这也是第二类敌人。当剧组入境日本的时候,海关曾多次警告他们,甚至在地图中标注出若干不能进入的场域。尽管海关的禁令最终成为指引他们前往犯罪场所的线索,但这一路上依旧充满荆棘。影片结尾时,剧组闯入世界会议大厅,身上背着屏幕,播放海豚被残忍杀害的画面,最终也被主办当局驱赶。

娱乐至上的综艺节目负责让人们在苦闷生活中能够绽放笑容;讳莫如深的电影引领人们思考形而上问题。但,纪录片有所不同,所谓纪录片,记录的是真实,改变的是当下的现况。不同于综艺让人开心的本意,更与电影隐晦指出问题的方式有所不同,纪录片通过最真实且触动感官的画面,将血淋淋的真实呈现给观众,将世界一端真实发生的残酷画面展示给那些试图君子远庖厨的人们。如果说电影、小说带着人们沉浸入作者的虚构的世界,那么纪录片便是通过作者进入到真实存在的世界另一端。

《海豚湾》通过非法的方式收集了大量渔民残酷屠杀海豚的证据,通过声波机器驱赶海豚,并且设置陷阱,在陷阱内通过鱼叉一一将其刺杀至死。影片中更有一幕动人心弦的画面,一直被刺伤的小海豚不断拖着残躯往岸边游去,似乎在向岸上的剧组求救,但最终因伤势过重,沉入海底,再也没再起来。

渔民组成的阵线轮番巡逻让剧组无从进入,最终导演向世界各地的奇能异士广发邀请函,组成了一只特种部队型的小队,方可潜入屠杀海豚的场所。这一剧情让观众觉得莫名刺激且正义,奇能异士的队伍让观众有种观看传统英雄类大片的感受。总之,这部纪录片实质上,拍摄过程中全程非法且隐蔽。表现上,通过系列手段让观众代入剧组的视野,塑造出江湖大侠对抗传统权威的即视感。

《海豚湾》纪录片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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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服式艺术

上文提及《海豚湾》有非常强烈的价值输出色彩,为了让观众支持其反对猎杀海豚的立场。《海豚湾》看似在描述剧组与日本渔民斗智斗勇的历程,但实际上该片对猎杀海豚人士进行了多维度的批判,日本渔民及当权者维护猎杀的理由均在剧中被导演反驳得淋漓尽致。因此,导演不仅通过这部剧输出故事,更尝试与观众进行对话,包括与反对派人士进行辩论。

首先,导演和欧贝瑞在影片前期通过对话的方式指出来当下域名捕杀海豚的核心缘由——经济因素,即海洋馆表演。这也是海洋馆组织禁止欧贝瑞在其平台进行演说的原因,因为欧贝瑞反对猎杀海豚阻碍了海洋馆的核心利益。欧贝瑞通过描述自身经历,从一位海豚训练员,到目睹自己的海豚在怀中自杀,再到深刻反思,最后走上了替海豚维权的道路。导演在前期通过对话的方式,揭示了这一位让家喻户晓的海豚训练师背后的故事。这一位对海豚研究颇深的训练师向观众娓娓道来了海豚不适合在海洋馆表演的原因。海豚的听力极其敏感,一丝一毫的声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养殖海豚的海洋馆有大量的噪音,这些噪音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海豚。这便是海豚在欧贝瑞怀中选择自杀的原因。他坚称,他所养殖的海豚之所以死去源自于呼吸中断,而有别于人类无意识的呼吸模式,海豚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有意为之,因此当大脑不愿意继续生活时,海豚只需要停止呼吸下一口气即可。这一些科学原理的论述让欧贝瑞完整阐述了不应当养殖及观看海豚表演的缘由。

其次,欧贝瑞及导演使用了第二套反对渔民捕杀海豚的论述方式。将海豚出售给海洋馆确实可以获得丰厚的回报,但渔民捕杀海豚的数量极其巨大,每一年捕杀了2.3万只海豚。小部分的海豚出售给了海洋馆,其余海豚作何处理?要知道,海豚肉中的汞含量严重超标,并适合担任人类粮食。各大生鲜超市也禁止出售海豚肉。因此,从经济利益的角度来考量,欧贝瑞及剧组都认为为了经济利益及渔民生计,渔民着实没必要将海豚赶尽杀绝。

最后,欧贝瑞及导演组进一步研究后发现更为可怕的真相,进一步做实了渔民的作恶行为。渔民或许是无意作恶,但最终结果就是危害了中小学孩童。大量捕杀的海豚肉,无法正常上架出售,官商进行了无道德的合作,将海豚肉送往各地的中小学校园,谎称汞超标的海豚肉为健康鲸肉。官员用廉价的价格购买了“健康鲸肉”,商人能将汞超标的海豚肉售出,孩童拥有了免费的午餐。这看似三赢的合作,最终造就悲催的结局。太地町居民出现集体汞中毒。根据日本共同社报道,日本国内水俣病综合研究中心以太地町1017名居民为对象进行了甲基汞(汞的一种)含量测试。检测发现,具有捕猎并食用海豚传统的当地居民头发中甲基汞含量明显高于其他14个不食用海豚的地区。

导演用了三层递进的论述模式,阐述了反对太地町渔民猎杀海豚的行为。首先,海洋馆中的海豚饱受虐待,不应该鼓催海豚表演,更不应该捕捉海豚;其次,海豚肉中含有大量的汞,不适合食用,因此不应该大量捕猎;最后,大量捕杀海豚后更别欺骗大众,害得无辜民众患上水俣病。这便是导演与观众进行对话的三个层次论述。

传播学中有“两面说服”的理论,意味着观众需要聆听到反对声音,这有利于最终的说服效果。导演有意地在影片中回应了各方人士坚持猎杀海豚的说法,进一步增强其诉求的正当性。

首先,“猎杀海豚是日本的传统习俗”,美国人反对猎杀海豚是在抹杀日本的传统文化。对于这一类说法,导演组进行了随机的街坊,结果显示日本民众根本不知道在太地町所发生的海豚屠杀行为,更不知道有人愿意吃海豚肉。通过日本民众之口,导演组轻松回应了第一类反驳,猎杀海豚根本不是日本传统的民俗文化,不应该假用文化作为遮羞布。

其次,渔民表示海豚与其他家禽别无二致,禁止猎杀海豚是伪善的行为。导演组从两个层面回应了这一类争议。一、家禽肉能够使用,可以满足人类基本需求;海豚肉汞超标,海豚的经济价值不在于食用功能,而在于观赏功能,因此不应当将海豚与家禽做类比。二、海豚与其他物种有本质区别,海豚的智商极高,有自我意识,对声音极其敏感,因此噪音所带来的伤害对海豚而言是明确的痛苦,人类的同理心应当包括所有高智商动物,包括海豚。

最后,日本官方在国际会议上表示日本的捕杀技术符合人道主义,捕猎海豚并不会对海豚造成剧烈的疼痛。对此,导演组直接将在太地町的猎杀视频直接公布给千瓦国际会议的所有嘉宾,欧贝瑞将屏幕挂在胸前,径直走入会场,向国际展示血淋淋屠杀的真相视频。《海豚湾》纪录片中所有屠杀画面中,渔民都是用鱼叉直接插入海豚体内,让海豚失血过多逐渐死亡,官方所言的高科技屠宰手段完全不存在。

综上,导演组通过三层论述来向观众阐明了反对捕猎海豚的缘故。同时也使用“两面说服”理论对三类支持猎杀海豚的说法进行辩驳。《海豚湾》具有非常强烈的对话及辩论色彩。

《海豚湾》纪录片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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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艺术的界限在哪里?

《海豚湾》的广泛传播,避免了更多日本居民患上水俣病的悲剧,唤醒了诸多人们抵制海豚表演的意识。若以结果正义的角度而言,《海豚湾》对日本居民及大自然的贡献值得人们歌颂,这也是影片荣获2010年第82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长片奖的原因。但,若以程序正义的角度而言,《海豚湾》违背日本政府规定,私闯渔民的私人领地,甚至未经渔民同意私自将互动影片制作成纪录片,显然不符合程序正义的原则。

究竟导演组是否应当非法拍摄,亦或者观众是否应当鼓励类似的拍摄手法呢?回答这一问题,核心应当是海豚捕杀课题的决定权在何人手中,这是一个国家课题,还是一个全球性的议题。若这是国家课题,美国剧组不应当在日本当局同意情况下,私自揭露国家秘密。若这是国际课题,那日本当局无权阻止人类了解生态现况。

纪录片艺术的界限在什么地方?《海豚湾》的广泛传播是否意味着剧组能够前往任何国度,不遵守任何法律,来揭发自身认为正确的“真相”?诚如前文论述,所谓纪录片依旧是导演有意为之筛选素材,并不完全中立。《海豚湾》违背程序正义换来了结果正义,但若其他剧组以自身视角胡乱揭露和解读他国的“真相”,如何是好?

当然,绝对服从当权者的统治,纪录片便失去了参与社会改变的初衷,许多真相也将被埋没。但,不理会法律法规,同样也会引发系列问题。究竟,纪录片艺术的界限在哪里?这一问题亟待讨论。

《海豚湾》纪录片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本文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必修课《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2022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2年优秀影视评论”)

原标题:《纪录片批评 | 连晋宏:《海豚湾》:非法拍摄的抗争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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