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美国人”，留下了这些遗产

1990年这一年是个大事年，冷战结束，沪市开张，开封出现“UFO”，“赌圣”“赌侠”红遍香港。

就是在这一年，美国费城和波士顿两座城市终于等到了一笔钱。不多也不少，几百万美元而已。但特别的是，这笔钱是一场跨越200年的慈善实验的成果。

留下这笔钱的这个人可以说是世人皆知，就算不认识也可能见过他的大头像。他操作印刷机的铜像，就立在费城市政厅的马路对面。

富兰克林雕像

大家好，我是和大家一起看世界的城市史研究者草茅。我们这周继续聊费城。然而费城的实验不只这一场，费城的奇人也不只威廉宾一位。

如果说，小宾的乌托邦代表费城的童年，纯洁、充满希望理想但有点中二。那么今天要聊的这位主角的人生可以代表费城的青年时代，在蓬勃成长中走向成熟和现实。然而，成长总是以童年的消逝为代价的。我们先看看这座爱与和平的乌托邦是如何在历史中衰落的。

我们已经知道，威廉·宾缔造的费城是一座乌托邦，践行贵格会理想：不打仗、信仰自由、自我治理，土地便宜，城市规划先进。他老人家38岁那年，把费城从一块荒地里张罗起来。

谁曾想，这位大开发商、两朝国王的发小、全球数得上的大地主，才20来年就资不抵债，被告到在伦敦坐牢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有社会经验的朋友都知道，富二代想变穷一定要创业，不成功就多来几次，保证有效。

小宾通过神圣实验，开发了自由、平等、健康、朴实的乐土，本可卖地大赚一笔。但富家子弟不习惯提钱，丢不起这个面子，再说他搞的都是神圣实验，成功了死后都要上天堂的，怎能太挂念俗物？所以好多地实际上是送的，分期款也要不回来。终究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第二个致命因素是儿子不争气。威廉·宾朴素自律，儿子却是沉迷赌博，欠了一屁股赌债，家产荡尽。

第三个因素是招小人。威廉·宾的私人顾问飞利浦·福特。骗他签了把整个宾夕法尼亚送给自己的文书。福特死后，遗孀突然跳出来宣布自己是宾夕法尼亚的所有者，白纸黑字。

折腾好多年，法院最后支持威廉·宾，但事业已经折腾黄了。最照顾宾的约克公爵，也就是詹姆斯二世国王也自身难保，也被光荣革命给革了下去。

詹姆斯二世

威廉·宾突然就成了人走茶凉的那杯茶。

宾被烂事缠身的时候。欧洲的狂风骤雨也要掀翻宾夕法尼亚安静的小池塘。北美洲越来越挤。英法的七年战争在北美体现为英国殖民地和法国-印第安联军之间的战争。贵格会曾经的和平主义被斥责为没有原则、没有担当，难以为继。

大量外来移民涌入，冲淡了贵格会的控制，费城也因为人口暴增变得杂乱无章。威廉·宾出了监狱以后，中风、失忆，无法说话和自理，不久在英国去世。

宾夕法尼亚就这样褪去很多的宗教理想色彩，打回世俗人间。

01.

波士顿来的印刷工

威廉·宾去世五年后，一位十七岁少年离家出走，从波士顿来到费城。

他就是日后人们所称的“第一个美国人”，本杰明·富兰克林，今天百元大钞的脸面。但今天我们要聚焦他在费城的作为。

百元大钞上的富兰克林

先从他的出身说起。

富兰克林这个姓就很有内涵，意思是英格兰的自由民（Frankeleyn，意为freeman）。

自由民是英格兰的一种阶级，低于贵族，是有一定资产的富农地主或者商人工匠。他们有独立自由的身份，不是领主的附庸。他们是英国社会的重要力量，善于经营谋生，从《大宪章》时代就有自己稳定的政治权利，并且通过行会等机构组织。

早年间英国非贵族是没有姓的，可能富兰克林祖上非常以这个阶级为荣，因此作为姓氏。他们家到了北美以后一直在波士顿做蜡烛和肥皂工坊，很辛苦但也不穷。这个出身，与富兰克林的一生的行事方式都很有关系。

富兰克林长大以后，顺理成章地学手艺，他给当印刷工的哥哥当学徒，在帮人印刷书本的过程中，他博览群书，自学文笔和见识。

操作印刷机的富兰克林（中）

15岁的时候就在他哥发行的报纸上开了一个专栏——把自己人设假定为中年寡妇“杜古德太太”，然后以读者来信的文体写推崇思想自由和启蒙、针砭时弊、嬉笑怒骂的文章，在当地引起很大的争议。

当时的波士顿是什么地方？清教徒的总部，三个关键字：虔诚、严肃、讲究道德。

富兰克林搞得他哥和当地不少人都不大舒服。他哥还动不动就揍他，甚至有读者威胁要举报。

他自己觉得憋闷得很，学徒合同也不管了，带着两个硬币就逃去当时北美最开放、热闹的城市——费城。

02.

费城弄潮儿

富兰克林到了费城，就像一粒高纯度金属钠掉进水里，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发光发热。

他一下船就发现费城地方比起波士顿简直太棒了，两个钢镚可以买好多面包，工作好找，社会氛围比较放松，言论也自由。各行各业都在蓬勃发展。他发挥写作特长，凭借幽默的文笔和印刷工能力很快成为当地一个小名流，连总督都派他去伦敦帮助采购印刷设备。

他的畅销书、一本类似《格言》的段子大杂烩《穷理查年鉴》现在都有中文版合集，这本书除了幽默逗乐，讲人生，还教怎么理财，怎么交友，怎么做事。

《穷理查年鉴》

这些作品多少体现了富兰克林的清教徒精神。

清教徒是不喜欢贵格会的：

你贵格会还想在这充满罪性的地上创造天国，是愚蠢又虚妄的行为，失败是必然的，你就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多赚钱多做好事就行了。

所以后世有人说富兰克林是“出清教徒精神而不染”。他这一辈子喜欢动手，喜欢做事，凡事讲究实用，不玩虚的，但又思维灵活，为人幽默，不拘泥教条。

这既是富兰克林个人的性格，也是费城整体的文化氛围的一个转变方向。

富兰克林的主业是写作，自己出版印刷，后来自然地延伸到发行和邮政，以至于后来成为整个北美的邮政副局长。他是北美当时最有名的作家和出版家，赚了很多钱，据说可能是北美首富，42岁就宣布从出版印刷界退休了。

年轻时的富兰克林

除了本行，他为费城做了好多实事：

21岁的时候，他组织起一群志同道合的工匠商贩搞读书会，成立了一个公司负责集资买书，供会员共读，后来就成了今天的费城公共图书馆。

30岁的时候成立北美第一个志愿消防队。晚年他又成立美国哲学会。

三十几岁的时候，富兰克林和同道中人开始筹备建立“费城学院”也就是现在的宾夕法尼亚大学。

费城公共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前身）

这所学校的特色也很明显，讲究世俗实用，但不是那种庸俗的功利主义，而是注重青年人的能力培养，道德理性与公共精神。

就像如今宾大什么最出名——沃顿商学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富兰克林时代传承下来的精神。

我们也都听说过富兰克林喜欢搞科学发明，避雷针、节能壁炉、远近视两用眼镜、单扶手的连桌椅、导尿管，连电疗都是他发明的，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杨永信的祖师爷。

研究电学的富兰克林

有什么东西他觉得用得不舒坦的，直接动手发明一个。他的研究也从不给自己设限，除了众所周知的电学，还有气象、洋流、制冷、人口、货币甚至是感冒的传染原理。

富兰克林为什么能干成那么多事？

他自己的素质和当时社会的机遇当然是一方面。这和咱们前面提到他的出身是分不开的。他这个英格兰自由工匠富农阶层的人，祖传就学手艺、学做事，而且有很强的组织力，习惯搞公共事业。

富兰克林善于搞组织，28岁就成为宾夕法尼亚共济会的“大师”。不管“共济会”现在被描得多邪乎，不要忘了它本身就来自富兰克林所在的阶层，共济会的英文freemasonry意思就是自由石匠，也是工匠阶层的行业组织。

费城共济会前富兰克林与华盛顿塑像

当时正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和启蒙运动的时代，来到北美的工商阶层没有了封建制度的束缚，如鱼得水，印刷业正是工商阶层崛起一个历史风口。

顺着这样的历史大潮，教会国王都得靠边站，工商阶层的事业怎么做都顺风顺水。

03.

奇特的遗嘱

富兰克林的遗产最能体现他个性和作风。

富兰克林在1790年逝世，他分别为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两座城市，波士顿和费城，分别留下了1000美元。

他就连遗产都是花小钱办大事。他吩咐把这1000块以5%的利率借出去，然后靠复利在100年后变成13万1千，拿出10万来搞公共事业，剩下3万1再借出去，到200年后就成了400多万。

这笔钱到1990年正好200年，波士顿的余额居然正好就是450万，与富兰克林预计相差无几。费城没有完成任务，只得200万。

根据遗嘱，这笔钱要用来支持学徒工们建立自己的生意——这就是富兰克林，连遗嘱也充满了实干的创业精神。

费城的代表性领袖，从初创时期威廉宾这样宗教、贵族背景的人物，过渡到富兰克林这样，会赚钱、会做事、会过日子、很有公共精神的工商阶层，就是一种成长。

费城富兰克林墓

在富兰克林的墓碑上，刻的仍旧是“印刷工”富兰克林，而不是任何他后来得到的官衔。

宗教乌托邦倒了，但庶民的时代热闹起来，失落不是衰落，更不是毁灭。

费城也从理想化的少年时代，进入到成熟的青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