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漫步：这个世界没有一件东西是你理所应得的

看了老喻写的《梅西的哲学》（公众号“孤独大脑”2022年12月17日），很受触动。成为一个顶级研究者，就应该是梅西这个样子的。这篇随笔引用了老喻的一些经典论述，同时也尝试论述我的一些思考，特别是关于如何开展社科研究、工作研究和生活研究的想法。

老喻在文章中总结了梅西球场哲学的五大方面，我觉得很好，就按照这五大方面展开论述。当然，我根据自己的理解，对老喻的部分论述做了顺序上的调整。

第一步

扫描全场，绘制价值地图

老喻

“梅西在场上看似没动，但他的头总是晃来晃去，一刻不停......”，瓜迪奥拉如此说道。从整个棋盘上发现秘密。下棋者容易陷入局部，导致“追鹿者不见山”。足球同样是一种全局游戏，需要有上帝视野。上帝视野也许应该有双重含义：1、空间的全局观；2、时间的全局观。前者是指眼观六路，后者是指模拟时间的演进。

老林

时空的全局观，对于研究者和常人来说都是有价值的。

1、一开始我们就要有综合研究的能力。例如做农田水利的研究，应该盯住村庄的整个棋盘而不是只关注其中的一个问题，盯住县乡村整个棋盘而不是只关注村庄，盯住城乡关系整个棋盘而不是只关注乡村，盯住全国的村庄和城乡关系差异的整个棋盘而不是只关注某个地方。综合研究的能力就是我们的上帝视野，这是空间的全局观。

2、做研究的人要花很大的精力开展专题性的文献工作，对既有研究进行全盘了解。好的文献综述将呈现概念和理论的演进，这就是时间的全局观。

3、跨学科的经典文献阅读，这是上述1和2的融合，是空间和时间交错的全局观。

4、在生活和工作中，所谓的上帝视野就是超脱现实身份进行自我研究的能力。如此，公务员不再仅仅是一名公务员，TA还是一名政治学和公共管理的田野调查者和研究者；企业职员也不再仅仅是一名职业，TA还是一名经济学和相关行业的研究者；母亲也不再仅仅是一名母亲，她还是一名家庭社会学和经济社会学的研究者。

老喻

在如上那张动态地图的坐标轴上，除了空间，时间，还应该有价值大小的分布。由此，梅西知道：“如果某个时刻移动到这里……这里，我会有更多的空间……”然后，发起进攻。这就是所谓“Zoom Out + Zoom In”，既能如鹰一样鸟瞰全局，又能如狼般聚焦猎物。

老林

一切有助于形成压倒性优势的行动都处于高价值区。

1、对于研究者来说，高价值区至少包括：一个意义重大的研究领域，一种无可替代的研究范式，一支精诚协作的研究团队，一件足以传世的研究作品。

2、通过综合研究和文献工作，确定研究领域和研究对象的价值谱系，对什么样的研究领域和研究对象更有生命力、更具时代感、更能激发自己的热情，形成自己的判断。

3、对什么样的人生状态和职业目标，形成自己的价值判断。在我的价值判断体系中，高质量的研究工作优于对工作的高质量研究，后者又优于毫无研究能力的工作状态。

4、通过工作和生活研究，能分辨出其中的高价值区和低价值区。

第二步

守候在高价值区

老喻

将有限的资源聚焦于高价值区，也许可以用于解释梅西的散步。更多时候，人们选择了假装很勤奋，忽略了去发现真正的价值区。

老林

一方面是发现高价值区，另一方面是创造高价值区，后者更有意义。

1、一旦找到高价值区，就要敢于选择守候在高价值区。必须做出选择，这是最基本的研究能力。

2、将有限的资源聚焦于高价值区，而不是将其耗散在众多低价值区之中。这里的难点是，许多低价值区能够更快地变现眼前利益，这对于资源本来就稀缺的年轻人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比如频繁追逐当下的热点迅速发表一些低价值的文章，比如追逐一些毫无营养的课题，比如花很多精力去经营低质量的人脉关系。当资源都耗散在低价值区，你就会永远停留在低价值区，而停留在低价值区的人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

3、不论处在人生的哪个阶段，总是敢于选择高价值区。选择是人生的本质属性，而所谓选择不是随波逐流和比烂，因为这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容易。真正的选择是向高价值区发起冲锋。

4、不论处在工作和生活的哪个层次，总能在找到高价值区之后就坚守其中并努力到底，而不是随大流沉溺在低价值区之中。

5、创造高价值区，就是在常人看不出有什么价值的地方硬生生将其打造成高价值区，这是高手中的高手。

老喻

泰德•威廉姆斯的秘密在于，将自己的“概率世界”变成了两层。一层是执行层：也就是他击球这个层面。在这个层面，无论他多么有天赋，多么苦练，他的击球成功概率达到一定数值之后，就基本稳定下来了，再想提升一点点，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而且还要面临新人的不断挑战。更高一层是配置层：也就是他做选择的这个层面。执行层做得好，是有天赋；更高一层做得好，是天才。

老林

在配置层正确的情况下讨论执行层，这才有意义。

1、科研要做得好，最关键的是在配置层做好部署。选择高价值区，把资源集中配置给它，心无旁骛，长期坚持，逐渐形成自己的理论范式。

2、执行层并非不重要，但是只有在配置层做好之后，执行层才能有效发挥作用。科研中，选定了高价值区，就必须拼尽全力，刻意训练，只有这样才可能将高价值区变现。

第三步

“黒入”空间与时间的微隙

老喻

足球场上，是两个系统之间的作战。一个系统攻克另外一个系统，经常是因为洞察并捕获了对方链条中最薄弱的那个环节，然后一举突入。可人们对外用力时，却大多是挥舞着锤子，简单，粗暴，重复，且经常是因为不得其门而徒劳的。“黑入”一个系统，虽然是从点切入，却需要对该系统有全面扫描和深刻洞见，并且通过时间和空间的预测，来捕获微小的缝隙。这就是所谓的“决定性瞬间”。人原本是一种“预测动物”，然后根据预测做出判断，并承担后果。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某种意义上就是“预测和判断”的演变史。

老林

在高价值区，关键是要掌握逻辑和规律，形成预判能力。

1、所有真正有价值的胜利都不是个体之间的作战，而是两个系统之间的作战。例如高价值区与低价值区之间的作战，从短期来看，前者不见得有优势，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和浪费时间（梅西散步；深山老林苦练内功），但是从长期来看，高价值区最终会以压倒性优势取胜。比如一篇文章之所以优秀，往往不是一个作者战胜另一个作者，而是一种理论范式战胜另一种理论范式。我们不要简单盯着个体的表面的胜利，而要看到背后两个系统的作战。

2、只有守候在高价值区，才能洞察对方的薄弱环节。高价值区本质上是逻辑和规律的呈现，掌握了逻辑和规律，也就掌握了高价值区。不能站在逻辑和规律的高度上开展研究，就只能使用蛮力挥舞着锤子，简单，粗暴，重复，却没办法转化为成长的势能。

3、掌握了逻辑和规律，就能够在研究中随时发现真正有价值的经验细节，通过这些看起来可能并不起眼的切入点，“黑入”一个系统，甚至重建一个系统。所以，我们应当在高价值区不断积累对逻辑和规律的判断力，这样才能在执行层的努力中捕捉到决定胜负的“决定性瞬间”。

4、掌握了逻辑和规律，我们才能形成对经验系统的深刻洞见和未来预判。想要在执行层的努力中捕捉到决定胜负的“决定性瞬间”，除了对历史和当下的深刻洞见，更要有对未来趋势的准确预判。甚至可以认为，正是基于对未来的预判，所有当下的决策才具有意义。因此，研究的终极目标应该是形成预判能力，并据此提出指导当下生活的准则。只有守候在高价值区，人们才有足够的耐心和资源去训练预判能力，因为这种能力在低价值区是不实用的。

老喻

叔本华说，有天赋的人击中别人击不中的靶子，天才击中别人看不见的靶子。叔本华对于天赋和天才的描述，给出了一个有趣的模型：天才比起他人而言，更擅长于“升维思考”和“降维行动”。所谓“升维思考”，是指不仅能击中别人无法击中的靶子，更能看见别人无法看见的靶子。这部分，对应梅西的“上帝视角”。所谓“降维行动”，是指执行任务时减少多余动作，像杀手一样干净利落。这部分，对应梅西的“轻快风格”。

老林

掌握逻辑和规律，就是对现实世界的理论化把握的基础上，在执行层面干净利落。

1、这里讲的是如何掌握逻辑和规律，有效找到“决定性瞬间”。升维思考就是始终能够以理论的高度来把握纷繁复杂的经验世界，而不仅仅是努力去了解每一个细节。事实上，缺乏理论化的能力，对经验细节也很难做到真正的了解。如何掌握理论进行升维思考呢？关键的方法就是通过跨学科的深度阅读完成思维训练。所谓思维训练，是指在不同学科之间、不同理论之间进行对话和整合的过程中实现神经系统的重组和强化。从这个意义上讲，深度阅读本身就是一种高价值区。

2、降维行动就是要在执行层专注于关键的少数动作，最大限度减少多余动作，心无旁骛地完成任务。所谓多余的动作，是指对完成任务有一定作用但是作用不大的投入，以及对完成任务不仅没有帮助反而有害的投入，要尽量减少这些方面的投入。比如要成为顶级的研究者，投入大量的精力着眼于文章发表，在短期内也许是有帮助的，但是如果这方面的投入挤占甚至替代了深度调研和深度思考，最终就不可能成为顶级研究者，至多是一个很懂得发表套路的写手。因此，对于成为顶级研究者的目标来说，深度调研和深度思考就是关键的少数动作，写作是研究的过程，发表则是研究的结果。像杀手一样干净利落，直指要害，不拖泥带水，这就是降维行动。

老喻

对于高手而言，假如知道自己在某个局部连走两手之后可以有妙手，他就会制造让这件事可以发生的机会。

老林

这是非常厉害的配置层行动，也是非常厉害的执行层行动。

1、从配置层来看，把最优质的资源配置给高价值区，不断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这就需要有超前的战略预判。在高价值区设定目标之后，就要同时设置几步走的行动方案，例如要实现最终目标C，就要先实现中间目标B，而要实现目标B，则要先实现目标A。因此，完成了A，一定要制造能够让B实现的机会。

2、从执行层来看，需要专注于最终目标，同时要创造各种条件促成中间目标的实现。中间目标必须是干净利落的，是实现最终目标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从这个意义上讲，不是所有行动都直接指向最终目标，我们需要保持必要的战略耐心，专注于中间目标的实现。例如为了成为顶级研究者，有些人会选择放弃眼前的工作诱惑，专注于深度阅读和深度思考，以实现思维能力的训练，而这正是成为顶级研究者不可或缺的中间目标。放弃眼前的工作，短期来看是不理智的，长期来看则是为了更好实现中间目标的战略性撤退，是一种难得的智慧。

第四步

以多样化追求进攻最大化

老喻

梅西像一台奔走的计算机般，总是选择令球队有效射门概率最大的那一脚。柔软地过人突破，柔软地百步穿杨，柔软地传球助攻，全面的能力加上大局观和团队精神，梅西将个人天赋与整个球队融合在一起，从而能够以多样化进攻来追求获胜机遇的最大化。更多的可能性，更大的概率。这是一个求解的过程。

老林

如果说前面四步涉及的是个体层面的智慧，这一步则涉及团队层面的智慧，处理的是个体与团体的关系。

1、团队智慧跟个人智慧的根本差异在于，后者以某个个体的获胜为目标，前者则强调特定时空条件下多元化的整体获胜方案。团队之间的竞争，能够让每个人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发挥最优的作用，并且能够进行动态调整，始终保持最优解，这样的团队是更有可能获胜的。因此，拥有团队智慧的高手，不在乎临门一脚到底是不是自己射入的，而是在特定的时空条件下把球给到最有可能进球的人。

2、一个优秀的团队，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让每个人都拥有上述团队智慧，每个人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如何发光发彩，而是如何让每个人在团队中都能够得到成长，整个团队也随着每个人的成长而战斗力爆棚。非常有趣的是，一个人越是考虑如何让所有人都得到成长的机会，他自己就越有可能成为高手，因为他得到团队的支持也是最多的。

3、这是一种集柔软和凶悍为一体的团队，非常有意思。按照老喻的说法，“柔软和善良”等弱势美德，即使是在“丛林达尔文主义”的当下，也能形成伟大的进攻。

第五步

实现破门得分

老喻

要成为摔跤高手，我们需要做好准备，需要参与这场被称为“生活”的战斗并为之训练，需要承受一场又一场的失败而不屈服，并变得更坚韧，更强大。如此说来，所谓哲学就是参与到不确定的现实世界中，就是在一场随机性游戏中全情投入。不管怎样，做点儿什么吧。

老林

最后的破门得分，既是一种必然的结果，也是一种偶然的幸运。

1、之所以说是必然的结果，可以从两个角度进行理解。首先，破门得分是守候在高价值区的后果，是所有努力和能力的自然呈现。就像文章发表一样，只要研究能力过硬，发表往往只是一种附属产品。其次，破门得分是守候在高价值区的必然后果，尤其是高价值区形成压倒性优势之后，得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一点给我们的启发是乐观的，只要找到高价值区，不断打造自己的压倒性优势，至于结果不需要考虑太多。守本，而不逐末。

2、之所以说是偶然的幸运，是因为这个世界说到底是一个随机游走的不确定系统，任何一个小的因素都有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而任何一个人，包括一个团队，不可能控制住所有的因素。所以我们说破门得分是守候在高价值区的自然后果，但是依然存在着种种不确定性。对于不确定性的驾驭，不在于消灭所有不确定性，而在于以自身的确定性来抵消外部世界的不确定性。这种自身的确定性，比如全情投入到高价值区的努力，比如在团队的相互支持中获得确认感，比如点燃自我的意义感，足以抵消因为外部世界的不确定所导致的失败的忧虑、悲伤和愤怒。不确定性本身并不邪恶，也不美好，它只是这个世界得以不断演化的燃料而已。因此，最后的破门得分，始终是一种幸运。

3、这个世界没有一件东西是你理所应得的，除了从你自己的全情投入以及由此创造的作品中获得的自我认同感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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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业研习社

•本期作者：林辉煌，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员、院长助理，中国现代化研究院资深研究员

•本期编辑：卷心菜

•关于我们：我们是来自高校和科研院所的老师、博士生，以及从事具体行业的业余研究者，拥有不同的学科背景和知识背景，有丰富的田野调研或行业经验，希望通过这个平台，和大家一起绘制中国行业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