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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上映前,先补点背景知识

2023-01-18 12:2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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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谋的电影《满江红》即将在春节期间上映。尽管影片故事设定于岳飞死后,大部分情节也来自虚构,但仍然令我们想到中国人最为熟知、已然成为精神符号的岳飞,以及充满屈辱的宋金议和的情节。倪湛舸的小说《莫须有》正是以一个当代人的眼光,对这段历史进行的重述。如下面这篇文章的作者张安然所写到的,作者跳脱出传统的英雄叙事框架,洞察了暴力之下一个个普通人的心境与情感。倪湛舸的写作丰富了真实的维度,为我们揭示了宏大历史之外的另一重真实。

《莫须有》

镜中徘徊的乱世众生相

张安然

东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当面对一个国民度极高,几乎人人烂熟于心的历史事件,该以何种方式、何种角度创新性呈现给读者,是当下历史小说写作着重思考的问题。倪湛舸的中篇小说《莫须有》,选择借助岳云、岳雷兄弟,以及宋高宗赵构和丞相秦桧的四种视角,重述岳飞因“莫须有”之名被诬陷治罪的历史故事。中国传统文学中惯用的英雄叙事模式被解构,连贯的历史时空被截断、分解,作者在横截面处,徐徐构筑起南宋末代的多面镜像世界。

《莫须有》的时空架构受作者倪湛舸反现实主义创作倾向的影响,通过《飞蓬尽杯》《断云微度》《寒鸦夜啼》《蓬窗睡起》《花若离枝》《衰草连天》六个章节将“莫须有”冤案解构,着重讲述被正史和英雄史话隐藏的情绪涌动。前三章以岳飞长子岳云为主视角,从岳云一生的不同时间点切入叙述。后三章关注通常史话不屑提及的冤狱制造者赵构、秦桧的幽微心理,以及相对父兄来说,身份低微、能力不足的岳雷的所思所想。

《莫须有》构建了与钱彩《说岳全传》唱对台戏的镜像世界。《说岳全传》以大家喜闻乐见的大团圆为结局,岳飞死后受封,奸臣遭受惩处,但在《莫须有》中,这不过是说书人智浃编的话本子,只为将鸡零狗碎的日常变为大败金兵的故事,快百姓之心。岳飞的仆从“马前张保,马后王横”威风凛凛,不过是岳飞亲兵陈粟和船匠丁捷,智浃为了听上去响亮随口胡诌了张保、王横的名字。岳家军中第一猛将高宠力大无穷,枪挑铁滑车,实则是被砸死的秃头伙夫,岳云为纪念他央着智浃将他写成英雄。岳云本人在话本中着白袍银甲,可行军打仗之人怎会喜穿白。岳云最厌恶白衣,因为这代表父权和皇权对他的管束,可智浃有心打趣写的白袍小将偏偏深入人心、百代流传,这何尝不是作者倪湛舸对《说岳全传》的反思——英雄叙事中,人人都被装进代表某种立场和期许的皮囊中,甚至与真实的灵魂南辕北辙。

倪湛舸巧妙地选择了岳云视角,避开“莫须有”事件中当之无愧的主角岳飞,这也正是构造镜像世界的关键。作为历史漩涡中心的人物,岳飞四周所对都是漩涡的水壁,他对水壁的观察、触碰、突围,都是以“岳飞”为主体,对外界客体的关照。不管实际上这个人物是否高瞻远瞩,是否能够超越自身视角进行全盘关照,始终带有较重的“自我”色彩。岳云深入漩涡但并非中心的位置,恰能更全面灵活地审视漩涡中交锋的各方势力。作者将岳云塑造成愤世嫉俗、不屑权谋的质疑者和叛逆者形象,完成对“莫须有”冤案的去中心化。且各家史话对岳飞描写太多,选择与岳飞血脉相连、性格接近,目前缺乏详尽具象描写的岳云为主视角,能够巧妙规避史话造成的先入为主的观念。

《莫须有》

小说中的人物设置也处处显露镜像互文之妙。以岳云为例,不仅存在智浃戏文中与戏文外的虚实对照,也构建了自身不同年龄段、自身主体与外界客体的镜像世界。前三章层层递进,分别从不同视角、时段审视岳云的一生,仿佛呈现出拥有同一个名字和躯壳的三个不同灵魂,互为映照。但三个灵魂都指向一个归途,即质疑以父权和皇权为代表的伦理制度,诉说历史洪流对个体的裹挟碾压。

首章《飞蓬尽杯》起始于绍兴七年,十九岁的岳云跟随官家来到临安。按照岳云的话来说,自己一直在“糊里糊涂混日子”,与亲兵陈粟、船工丁捷、书生智浃,还有张宪将军之子张敌万“整日厮混”。历史中文武双全、苦修勤练的勇将岳云被完全颠覆。

当身边的每个人都认清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岳云却是一块内心空洞、不知归途的铁疙瘩。人人都想把他敲打出个形状,成为他们认为岳云该成为的样子,但他仍看不清自己的命。好像不起眼的蝼蚁,生命中经历过再多浓墨重彩,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首章通过故作轻松的“戏说”,将严肃宏大的历史拆解、重组,岳云作为困于其中的当局者,质问宇宙天地间个体存在的意义。第二章《断云微度》采用倒叙手法,讲述岳云的成长经历,直至绍兴十一年在闹市口被斩首。岳云幼时,被父亲寻回后又不喜父亲的管教。本章中的岳云仿佛是天生的叛逆者,加之幼时母亲与人私奔,遭逢战乱与家人离散,更加敏感早熟。他自觉或不自觉地怀疑“尽忠报国”,嘲讽“内圣外王”,忠孝两全是万般无奈之下“硬着头皮”的行为。因为在封建帝制中,一切纲常法纪最终服从于最高权威——皇帝。但世俗却从未曾言明,当权威者因某种政治目的忽视天理公义时,尽忠尽孝者该如何自处。因此岳云拒斥“自我实现”的尝试和努力,将自身定位为化成“白骨”“磷光”的已死之人,以此表达下位者对既定悲剧命运的抗争。而第三章《寒鸦夜啼》更具反现实主义色彩,它意图通过接近意识流的心理描写,建立一个独立于客观真实之外的心灵世界。岳云的灵魂与躯壳呈镜像对立。躯壳属于现实,被父亲以道义和军法管教,被官家以伦理和权力规训。但其灵魂始终学不会恭顺,游离于时局权势之外。正是这种游离者的身份,使岳云更能清晰地看清权谋纷争,看清帝国机器运作下的暗潮汹涌,并鄙薄不已。因此他的心灵世界“脱身洪流,与之沉浮”,但躯壳却作为父亲的影,被禁锢在现实世界中。他只有通过挑衅父亲、超越他人施加的预设来获得生命的痛感和实感。

《满江红》剧照

“莫须有”冤案在三个性格相异的灵魂眼中重演,由浅及深地组成岳云这一立体多面的真实个体。并以其自身为鉴,反映帝制时期制度运作下悲剧的必然性。

倪湛舸对封建制度和人性的反思也通过诸多镜像式的互衬互文实现。在帝制时代的滚滚车轮下,每个人都是被历史推着向前走的,看似前路有很多选择,但实际上都受制于政治暴力、五伦运作,自己能做主的选择少之又少。

第四章《蓬窗睡起》和第五章《花若离枝》分别从赵构和秦桧的视角,即“莫须有”事件谋划者和实施者,全景式展现了冤案悲剧的环环相扣和不可避免。赵构为君,考量如何在战乱中保全家业和权力。无论是提拔岳飞、倚重秦桧或是决意收回兵权,都是在宋与金、君与臣之间的对峙中找寻平衡,并在暂时的平和中为自己的权力加码。秦桧为相,是工具理性的化身。他认清自己棋子的身份,尽职尽责将赵构的考量和计划打磨得天衣无缝,并付诸现实。跳出昏君奸臣的既定身份,二人虽操纵权势,但也被权势所操纵,在复杂的历史格局中如履薄冰,有着普通人的忌惮、恻隐和焦虑。最后一章《衰草连天》,将观察机位从顶峰拉至最低处,对准岳家中弱势且处于边缘的岳雷,让他以一个目睹一切又无可奈何的普通人身份,经历丧父丧兄的切肤之痛。

《莫须有》

通过君相、官民之间的对比可见,不管身份如何,在乱世中都难以拥有选择的自由。只是上位者拥有左右下位者选择的权力,若无法左右,就直接抹杀别人的选择。这也正是帝制国家结构性暴力的具象体现。

那么沉浮于历史长河,究竟如何自处?记挂得多的人、有心有情的人,会被绊住手脚。岳云惦念着活着的流民和死去的亡魂,惦念着渺小如蝼蚁一般的众生,背负太多被压得喘不过气。岳雷在父兄身死、流放惠州后,教导岳云之子岳甫忘记临安,忘记家国,做老实本分的庄稼汉,方能苟且维生。但放弃情义,冷心冷性的人,反而可得一时自在。“有心只会更憋屈,无心倒有种种美妙丛生”,倪湛舸通过有心人与无心人的镜像对比,叩问人性,也质问历史的归属。《莫须有》解构既定的、程式化的宏大叙事后,琐碎的生活、渺小的人物、复杂微妙的情感交锋浮出水面,这也是留给所有读者的思考与议题。

《莫须有》

倪湛舸 著

●重说南宋“莫须有”冤案,再现岳云、岳雷、赵构、秦桧的幽微心理

●打捞少年之魂,为注定被碾碎的蝼蚁编织羁绊之网

●虞云国、李修文、路内、赵松、刘勃竭诚推荐

●超人气画师早稻手绘封面

原标题:《《满江红》上映前,先补点背景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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