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善意｜法医转型“寻亲圆梦人”，助上百家庭团聚

【编者按】

这是让人心潮起伏的一年，这是让人心有所系的一个春节。

我们曾被疫情猛烈颠簸，也见证了许多陌生的善意：在某个紧急时刻，你曾得到陌生人帮助渡过难关；而你也曾在某个紧急时刻，对陌生人伸出援手……陌生与陌生互致善意，点亮了这个时代。

值此春节，讲出你和陌生人的特别故事，并为他/她送上祝福，我们也将努力传递（投稿邮箱：tougao@thepaper.cn）。

1月18日，在春运期间人声鼎沸的高铁站里，离家失散了23年的聋哑老人和迎接他的家人们抱头痛哭。在这个家家户户都期待团聚的新年，柯伟力的“团圆工作室”又帮助一位寻亲人找到了回家的路。

1月18日，柯伟力送聋哑老人和家人团聚。

2020年偶然帮助一位寻亲者，让从事法医工作15年的探案专家柯伟力，转型成为了一名“寻亲圆梦人”。两年多的时间里，柯伟力利用自己熟知的DNA鉴定、人像采集、大数据对比等技术，为一个又一个寻亲人找到失散已久的家。

他领衔成立的“团圆工作室”已经累计帮助233名寻亲人找到亲人，其中失散时间最长的达77年，认亲年纪最大的98周岁，相距距离最远的8800公里。工作室先后收到110余幅锦旗、20余封感谢信，“团圆”行动战果位列浙江省第一。

“每一个寻亲人的背后，都是一个期盼团聚的家庭。”现任浙江省台州市公安局路桥分局刑事科学技术室副主任的柯伟力，去年被国务院授予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今年年初，又荣获2022年度“浙江骄傲”提名人物。

柯伟力获评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

屡让冷案重现曙光

在成为“寻亲路上的圆梦人”之前，柯伟力已经从事了15年的法医工作。

2004年，柯伟力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学专业，次年入职台州市公安局路桥分局参加公安工作，成为了刑侦第一线的法医。

数十年来，他植根在基层刑事科学技术工作中，参与各类命案现场勘查100多起，检验尸体1000余具，完成各类损伤鉴定2000余例。不放过每一个物证，不漏过每一个线索，通过技术比对与分析研判，屡屡让冷案重现曙光。

柯伟力任法医期间勘探现场。

2020年，在公安部部署的命案积案攻坚行动中，柯伟力翻阅了他所在辖区内20世纪90年代以来命案积案的全部资料，抽丝剥茧，尝试利用新技术重新挖掘线索。“以前由于技术条件限制和时代局限性，还有许多案子没有勘破，但近两年我们公安的技术进步了，所以重新拾起以前没有破的积案命案。”柯伟力说。

在这些陈年旧案中，柯伟力印象最深刻的是2006年的一起案件。当时他刚入职公安系统不久，就接到了一起高度腐烂尸块的侦查案件，“当时通过对死者的牙齿做微量元素分析，我们发现死者牙齿中锶元素含量高，这与西南喀斯特地貌区域人群长期饮用含锶元素较高的水质所产生的特征高度相似，又经过对死者的生前容貌复原，发现符合西南地区人群特征。”根据这些线索，当时办案人员多次前往西南地区侦查，又在广西、云南、贵州三地登报寻找死者身份。但由于当时没有监控，也没有人报警称亲友失踪，办案人员一筹莫展，该案件也成为了尘封的积案。

然而这个案件却一直悬在柯伟力的心中。柯伟力的同事告诉澎湃新闻，柯伟力的身上有股“劲儿”，手头只要有案子没破，就会惦记一辈子。

在2021年下半年办理命案积案攻坚行动的过程中，柯伟力又重新打开了这个案件的案卷。“当时数据库建设比较完善，我就再次前往西南地区跟当地的数据库进行比对，终于在云南的一个村里发现了线索。”柯伟力说，办案民警通过对当地村民的询问发现，村中有一个失踪者各方面线索都能成功对上，又将该失踪者的一代身份证照片与案件中死者的容貌复原画像进行比对，发现比较相像。

随后，柯伟力和办案人员找到失踪者的女儿，通过DNA比对确认该失踪者就是这起案件中的死者。在对死者社会关系进行调查摸排后，办案人员成功找到了嫌疑人，“当年死者是由于情感纠纷被杀害后分尸，嫌疑人抓获到案后，整个案件终于顺利告破。”

柯伟力还记得事后死者的侄女对他说，“这么多年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还会有我叔叔的消息。”

这个案件的告破，也让柯伟力很欣慰，“因为当时这个案子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小法医，案子没有破对我来说肯定是一个遗憾，但最终还是在我们手上的时候侦破了，会感到很欣慰，自己总算是没有‘欠下债’。”这个案子的侦破，也意味着柯伟力从事法医工作15年，个人工作生涯所经手的案子全部告破。

除了这起案件，在命案积案专项行动期间，柯伟力和团队直接勘破命案积案7起，数量居全省县级公安机关首位，将2004年以来路桥区分局的命案积案全部清零，柯伟力也因此荣立个人二等功。

助寻亲人找到回家的路

随着法治环境稳步向好，命案积案越来越少，从2020年底开始，柯伟力一边侦破尘封旧案，一边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由为逝者鸣冤，转而为生者寻亲。

柯伟力收到寻亲人赠予的锦旗。

“当时有一个偶然的情况，就是在2020年年底的时候，一个失忆者找到了我们分局寻求帮助，说由于失忆已经在外漂泊了15年，没有户口也无法乘坐高铁、飞机等公共交通，无法入住宾馆。”柯伟力接到案件后，通过DNA数据库的比对，成功为他在湖北襄阳找到了失联已久的亲人，柯伟力和同事们亲自开车让他回家乡和亲人团聚，还帮他恢复了自己的身份。

这件事让柯伟力触动很大，“这是我帮助寻亲的第一个案子，也就是这个案子让我更加坚定了帮助更多寻亲者找到自己家的想法。”

当时恰逢公安部部署开展“团圆行动”，柯伟力为了帮助更多人找到回家的路，在潜心研究DNA技术的同时，开始系统地学习视频捕捉、人像采集、大数据比对等新技术。

2021年3月，在路桥公安分局的支持下，柯伟力牵头成立了“团圆工作室”，集中负责重案侦破及刑事技术工作的7位精英警员，将帮人寻亲作为一项长期为民服务。

为了更好地寻亲，他还积极对接福利院，帮走失儿童建立起“一人一档”的专属档案，也常与寻亲者谈心，被拐者儿时记忆中家乡的地貌、风俗印象、饮食习惯、牲畜种类等细节，他都会一一记录在档案中。

2021年8月，已经寻亲13年的李峰（化名）找到了柯伟力，在柯伟力的询问下，他开始搜罗自己脑海中的儿时回忆，其中小时候吃过的一种黄色糍粑让他印象深刻。柯伟力和团队立刻买来了全国各地的黄糍粑让他一一尝试，当吃到贵州的糍粑时，李峰流露出了激动的表情。顺着这条线索，柯伟力联系贵州的数据库进行DNA比对，几个月后，成功为李峰寻找到了失联已久的家人。

“有时候儿时记忆能比DNA更快一步指出回家的方向。”柯伟力说。

在寻亲之余，柯伟力和团队也致力于解决寻亲家庭团圆后生活的后顾之忧。2021年4月，“团圆工作室”成立之初就接到了一名少年因精神问题走失6年的求助。借助新技术，柯伟力成功为其找到了在温岭务工的父母。但该少年长期住院，欠下的50余万元给这个团圆的家庭带来了新的困扰。

了解情况后，柯伟力和团队人员通过协作机制，免除该少年长期住院治疗费用，也将后续每月7000多元的治疗费用减免到1000元，帮助这个家庭实现了亲人团聚、减轻了经济负担。

同年，柯伟力又帮助一个有精神障碍的女孩寻到了父亲和姐姐，但由于家庭经济困难，后续住院、治疗费用女孩家人无力承担。对此，柯伟力热心联系当地部门，通过低保、残疾证等社会救济途径，为其申请福利救助待遇，解决了团圆后生活的后顾之忧。“这样家里的人每个月只需要负担很少的一部分钱，这笔钱对于生父母来说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之后父母和姐姐还可以多到医院里去看一下她。我觉得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可以算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柯伟力一直将自己为民服务的初心贯穿整个寻亲工作的方方面面。“对于救助站、福利院人群，很多人由于身体条件限制无法正常生活，需要有人进行照顾。如果单单为他们找到亲人，很难保证他们不会被再次遗弃。”柯伟力说道。

“寻亲圆梦人”

在从事寻亲工作的这些年里，柯伟力频繁奔走在寻亲路上，出差比一线干警还频繁，一年有100多天都在外办案，火车票攒下了厚厚一摞。两年的时间，他和团队已经帮助两百余位人士寻亲成功。

2022年6月，柯伟力的“团圆工作室”还接到了一项特殊的“团圆”任务。当时，南京市高淳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发函给路桥公安分局的“团圆工作室”，希望能够帮助1945年牺牲在高淳的两名新四军无名烈士寻找家人，让无名烈士英魂回家。

为此，柯伟力通过DNA比对确定其中一名烈士的籍贯应该是山东枣庄人，他带着材料多次前往山东去寻找烈士的家人，直到通过家谱和口述的确认，最终为这名烈士找到了尚存于世的亲人，魂归故里。

原本在柯伟力的印象中，“团圆工作室”的出发点是帮助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但随着工作的不断深入，柯伟力发现江南地区的拐卖行为并不严重，更主要的问题是在历史层面，有不少人员因历史事件或时代问题而失散，“比如过去条件不好，会有很多小孩子被父母送出去，到现在很多都是六十出头爷爷辈的人了，对他们来说会有很大的寻亲诉求，中国人讲求落叶归根，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大一个心结，他们很想找到自己的老家在哪里。之前可能想找亲人但是条件不允许，现在的条件好起来了，各种交通也方便了，也经常会有人从北方组团到南方来寻亲。”柯伟力说。

在柯伟力看来，其实当年很多人被迫送出孩子都是无奈之举，当他们拿着寻亲者的照片到老家走访时，有一些亲人看到照片就哭了，“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个70后的寻亲者，母亲当年将孩子送出去是因为没有奶水，那个年代也没有奶粉，家里也没钱，看着孩子一天比一天瘦，再这样下去孩子在家里的结局可想而知，无奈只能将孩子送到衣食无忧的家庭中去，包括后面哥哥也会偷偷地去看弟弟长什么样子，养父母对他好不好。”

一千多个寻亲人的背后有一千多个故事。在柯伟力所接触到的寻亲经历中，失散时间最长的达77年，认亲年龄最大的98岁，距离最远的8800公里。这些“团圆”的家庭，都让柯伟力更加坚定地走向“寻亲人”的道路，他也因此被寻亲群体誉为“寻亲圆梦人”。

2022年7月，柯伟力被党中央、国务院授予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今年年初，又荣获2022年度“浙江骄傲”提名人物。面对这些荣誉，柯伟力表示，作为公安来说，从前大多是负责侦查、破案，直接和案子打交道，很少体会到直接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感觉，“现在我们将侦查破案的技术拿来直接服务人民群众，我觉得这一个是时代的进步，一个是观念的进步。就像习总书记所说，要将公安改革的红利，最大限度释放给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