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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邹振东(下)丨谁都要学会寻找“舆论的石头”

2023-01-21 15:2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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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邦茶座>>

一切似乎都在“复苏”,不仅仅自然,还有生活,还有人心。

过去的三年,不但是疫情反复的三年,也是舆论场上不休不止的三年。从舆论学的角度,如何看待相关的现象?

如何解释这些舆论现象,可能深度影响着每一个人的印象、认知和思维,乃至心理。

在本期政邦茶座中,知名舆论研究者邹振东认为,没有一种舆情,比疫情的舆论分歧更大,比疫情的舆论能量更强。因为,面对疫情,我们完全是共情,因为我们无一例外被卷入其中,不是人同此心或感同身受,而是我们就是当事人,我们就在身受。

 

高明勇:您认为2020年以来这种“非常态”的情况下的舆论场,发生了哪些变化?

邹振东:2020年以来,舆论场的最大变化,就是不仅每一个中国人,乃至全世界所有人,被同一个“变量”所影响,那就是“新冠病毒”。在此前,没有任何一个问题,成为全人类每个人共同要面对的问题,气候问题、能源问题、饥饿问题、战争问题、环保问题、性别问题,哪怕是疾病中的艾滋病、癌症、糖尿病问题,这些过去标榜为全球性的问题,其实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是问题,但新冠病毒却让几乎所有人的生活都受到了影响,甚至发生了改变,比如,你要戴口罩了,你要洗手了,你的航班熔断了,你的城市静默了。我把当今的舆论场称之为千年一遇的“单一共同变量舆论场”。这样一个共同的变量,使得舆论场更容易形成共识,也更容易制造分歧。以前,我们会被不同的问题,分割成不同的群落后再开始分歧,现在我们是在同一个问题上,在舆论场彼此分歧。

所以,没有一种舆情,比疫情的舆论分歧更大,比疫情的舆论能量更强。过去,我们对许多舆论事件,绝大多数属于同情,因为我们不身在其中,比如,城里人看到农村的贫穷,舆论只是表达同情。现在,我们对疫情,则完全是共情,因为我们无一例外被卷入其中,不是人同此心或感同身受,而是我们就是当事人,我们就在身受。

疫情的舆论特别具有传染性,就像病毒的传播具有传染性一样。过去的舆情,常常是所有人围观一条河或一片湖,现在的舆情很容易汇成一片海。特别要提醒的是,面对目前“非常态”的舆论场,最好用的舆论分析工具、解释工具与实战工具,就是“恐惧传播”与“信任传播”。

高明勇:从应对方法上说,政府应对和企业应对,二者有显著区别吗?

邹振东:政府和企业在同一个舆论世界,遵循同一个舆论规律,应对方法没有显著的区别,但应对工具和应对策略有显著的区别。比如,同样面对妖魔化,其背后妖魔化的传播机制是一样的,去妖魔化的应对方法也一样。但具体的工具和策略,政府被妖魔化和企业被妖魔化,运用起来就有很大不同。

高明勇:您认为“舆情监测”有必要吗?是否让舆论场进一步“复杂”?

邹振东:“舆情监测”当然有必要,好的一面,说明政府和企业高度重视舆情和民意。但舆情监测存在的两个问题:一是监测了仍然无法预判,二是预判了不知“舆论的石头”在哪里(参见弱传播舆论的石头理论),结果自然就是不懂得如何应对。加上舆情监测机构鱼龙混杂,浑水摸鱼当然会让舆论场进一步“复杂”。

高明勇:您在书中有提到“所有的成功都离不开传播”,有网友认为有点武断,说“如果用数字衡量成功,传播就是1后面的那些0,如果没有前面那个1,再多的0也毫无意义”,对此您作何回应?

邹振东:这里有两个既特别流行、又占据道德制高点的观念需要辨明,一个观念是“只做不说”。人们没有意识到,“做”就是一种传播,更没有意识到“不说”也是一种传播。所以我说表达的沉默与沉默的表达是不同的。沉默的传播,就像休止符,就像省略号,就像“此处删除23个字”,难道它们不是在传播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就是一种传播。“桃李”没有说,但用“做”进行了传播,如果桃李不开花不结果,它还会下自成蹊吗?如果一棵树看起来也“做”了,但它开的花不美,结的果不香,它不可能下自成蹊。所以单纯的“做”不行,要用传播思维和传播效果去“做”才行,让自己的“花果”(做)变成可以传播的“花果”(做)。当你夸一个人老实巴交、不会说话却对人真诚,当你推崇一个学者远离名利、坐冷板凳、不接受任何采访,你得到的印象,不都是他传播给你的吗?如果没有这种传播,甚至是反传播,你还会夸赞或推崇他吗?没有传播这个“1”,没有后面这些0。在量子力学中,测量过程本身对系统造成影响。甚至可以极端地表述为:“测量就是一切。在量子层面上,如果你不去观测的话,‘真实’就不存在。”在弱传播理论来看,你观察到的,就是它传播给你的。而你的观察,也改变了它的传播。另一个观念是“先做后说”。我常常举《圣经》的例子,其第一页第三行这样写道:“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可见上帝不仅爱说,而且“先说后做”。你要先说你会是一个好总统,人家才会选你做总统;你要想说服女生你会是一个好丈夫,你才能当丈夫。你要先说服政府、合伙人、银行、员工和消费者,你才能办得了企业、卖得出产品,所以要“先说后做”。

高明勇:朋友圈大家都称您是“网红教授”,您如何看这个“说法”?是自觉运用“弱传播”理论来实践吗?

邹振东:意外之物。最初非常抗拒,因为加上一个定语,往往就打了折扣。比如,收视率第一就好,加上一个同时段收视率第一,就不咋地。教授就好,加上一个“网红教授”,说明这个教授不咋地。但舆论场两个“千”特别有难以抗拒的力量,一个是“千万人”,一个是“千百年”。当千万人都叫你“网红教授”,你无法一一说服之,你只能选择投降。

但其实我是一个伪网红,网红与伪网红的区别有两个指征,一个指征是你有没有变现,我在网上几亿的播放量却没有赚到一分钱,有时候我要看自己的视频还要被迫看他们家的广告,就像打“羊了个羊”那个游戏一样。另一个指征是你有没有表情包,虽然我有几亿的播放量,但没有流行一个表情包。所以我就是一个伪网红,我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成为所谓的“网红教授”,一个证据就是如果我当时想做全国的网红,我就不会在毕业致辞2542个字里,用了12次“厦门大学”、7次“厦大”。因为如果要做全国的传播,把目标受众定为全国的话,理论上就应该减少甚至不用“厦门大学”这个限制受众范围的称呼。但事实证明,你越是在乎你具体的传播对象,你恰恰能得到更广范围的传播。我做毕业典礼致辞诉求非常简单:不能对学生讲套话,讲假话,讲“正确的废话”;不能让他们觉得无聊,盼着你早点下去;不能浪费学生那么多时间,却不能记住一句话。我是这样做毕业致辞的,也是这样上每一堂课的。当然事后我分析自己的毕业致辞,还是发现了不少传播基因和密码——也许这就是您所说的自觉在用“弱传播”吧。

高明勇:在不少城市,尤其是省会城市都在强调提升“城市首位度”,提升“城市软实力”,您认为问题的根源在哪,结合“弱传播”理论,您会提出一个什么样的传播策略?

邹振东:我在《弱传播》书中提到过一个“出列”理论,意思是在舆论场你要引起别人的特别关注,你就必须“向前三步走”,从队列中走出来。我想省会城市之所以要追求“首位度”,就是在做“向前三步走”。这既有实际的考量,也有传播的需求。其实对一个省会城市而言,不一定要靠“首位度”才能“出列”。

我介绍了一个非常好的传播工具,那就是“单车理论”。这个理论来自一个段子,美国总统新闻发言人宣布:“昨天我们枪杀了3000个伊拉克人,和1个骑单车的人。”所有的记者最关心的问题都是:“那个骑单车的人是谁?”这是一个经典的寓言式的案例。从实际层面出发,最重要的当然是被枪杀的3000 个伊拉克人,这可是3000个生命呀。但为什么媒体与舆论忽略了3000个生命,而把关注点落在1个生命(骑单车的人)上呢?舆论运动的区隔律告诉我们:舆论关注的运动方向绝不是一个队伍,而是这个队伍“出列”(区隔)的人。骑单车的那个人就是从3001个被枪杀者队伍中,向前三步走“出列”的人,让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所以无论是省会城市还是其他城市,最好的城市传播策略就是运用单车理论做一个组合传播就好了,把别的所有城市在舆论中变成三千个伊拉克人,而你骑着单车出来,这样你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骑单车的人”。特别要说明的是,对于一座城市,并不是只有“首位度”才可以“骑单车”,任何一个与众不同的要素,都可以让你传播成“骑单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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