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猪，它也“一身都是宝”

我生于1980年初，算农历生日的话则是“羊尾巴”。记得上一个羊年时，见到新闻说年前医院产妇扎堆剖腹，想生个马宝宝，据说原因是民间流传“十羊九不全”，所以避之大吉，不生羊宝宝。

我一向认为，唯心分两种，一种是单纯的敬畏之心，比如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这其实是对善恶和伦理的敬畏。面对大自然时也是如此，环保的出发点便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另一种则是盲目、愚昧的迷信，“十羊九不全”便是一例。晚清慈禧当政，民间反清组织就拿慈禧的生肖开刀，宣称“十羊九不全”，不但不全，还误国。两大重臣曾国藩和李鸿章也跟着遭殃，为朝局殚精竭虑，却因为跟慈禧一样属羊，成了民间炮轰的靶子。

还有老人家说羊年出生的孩子容易得羊癫疯，这让我瞬间想起了兔唇、鸡眼，还有俗称“飞蛇病”的带状疱疹。最可怕的是类似埃博拉的马尔堡病毒，因传播者为绿猴，又称绿猴病。这还不是绿猴第一次惹祸，艾滋病也是由绿猴传给人类的。这样一联想，好像每个生肖都不安全。可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联想跟属羊容易得羊癫疯一样荒谬。

其实每种生肖都曾被人“黑”过，无非程度有异。头一个“黑”羊的也不是反清组织，在那之前就有“女命北以属羊为劣，南以属虎为凶”的说法。清代小说《镜花缘》就有针对这一说法的反驳——“俗传女命北以属羊为劣，南以属虎为凶。其说不知何意，至今相沿，殊不可解。人值未年而生，何至比之于羊？寅年而生，又何至变为虎？且世间惧内之人，未必皆系属虎之妇。况鼠好偷窃，蛇最阴毒，那属鼠、属蛇的，岂皆偷窃、阴毒之辈？”

《金瓶梅》里的李瓶儿病亡，算命先生故弄玄虚，说她“前生曾在滨州王家作男子，打死怀胎母羊，今世为女人属羊。虽招贵夫，常有疾病。”清代张竹坡读《金瓶梅》，批了一句“可笑之极，然则十二生肖中皆必前世打死一个也，写尽愚人。”

大多数时候，羊这一生肖都寓意吉祥，《说文解字》有“羊者祥也”之说。当年尚无“祥”字时，“吉祥”就写作“吉羊”。至于“十羊九不全”，其实改自更早的俗语“十羊九福全”，“福”字可拆为衣、口和田，即有吃有穿有田地，羊不但是主要食材，也有吉祥之意，堪称福上加福。所以说，迷信这事儿，信则心乱，不信则百无禁忌。

人类与羊的关系可谓源远流长。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到中世纪英格兰起伏的丘陵，再到现代澳大利亚广袤的牧羊场，羊一直处在人类生活的中心。从一万年前人类的新石器时代祖先第一次养羊开始，羊就成为人类的食物，给人类提供衣服材料，改变人们的饮食习惯，甚至改变了人类的地貌和语言。

在《你一定爱读的羊的世界简史》中，英国作家莎莉·库尔撒德铺陈了有关羊的一切。当然，对于西方人来说，他们主要说的是一身都是宝的绵羊。

书中写道，大约11000年前，人类将注意力转向了种植作物。在被称为“新月沃地”的那片宽阔弯曲的地区，我们发现了早期人类开始种植谷物和豆类的证据，并且最关键的是，他们从那时开始自己饲养动物。

“最早发生这种情况的地方之一是土耳其中部的一个小村庄，即阿西克利霍尤克遗址。这里多年来一直吸引着考古学家们的注意，他们长期以来一直认为这个村庄或许在农耕历史中非常重要。这一猜测在2014年得到证实，当时的考古学家们在这里发现了数百种不同动物的骨头。由亚利桑那大学图森分校的动物考古学家玛丽·斯坦纳领导的一支团队发现了考古层，其中满是10500年至9500年前人类居住留下的垃圾和残骸。从遗迹中筛选出来的样本表明，随着时间的推移，阿西克利霍尤克村民的食物发生了巨大变化。在最初的500年里，居住地的男女老少以鱼、兔、乌龟、鹿和一些绵羊为食。然而，在接下来500年的残骸中，羊骨的比例稳步上升。直到距今9500年前，几乎所有的动物残骸都来自绵羊。”

在1000年时间里，人们从猎杀绵羊开始，发展为在泥屋之间的狭窄巷道里拴上几只绵羊，之后又在村子边缘的羊圈里大规模地饲养绵羊群。羊类养殖业已然形成。

戴蒙德曾经列出动物驯养必须具备的六种特征，很多动物都具备部分特征，但很少有动物能全部匹配，绵羊恰恰全部满足。

这六个特征包括不能太挑食、能快速成年、能在圈养条件下繁殖、天性温顺、不能太胆小和有社会结构——最后一条相对难理解一些，它是指“能够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控制住整个动物群体。这个领导者可以是人类（即牧羊人），也可以是训练后的动物领袖（即领头羊）。”

绵羊的品种非常多，而且遍及世界。书中写道：

“人类如何培育出拥有厚实、柔软羊毛的绵羊？这仍然是一个谜。大多数纺织历史学家都认为，产羊毛的品种并不是在某个伟大时刻突然创造出来的，而是通过一系列实验和偶然的突变慢慢形成的。农民们可能注意到某只羊有特别蓬松的羊毛底层，或生长着比正常情况更少的外毛，于是考虑可以将它的毛作为纺织物和服装的原料。在了解了羊毛的用途后，农民就可以通过选择性育种来加速这一过程。”

相比羊肉，羊毛更具有稀缺性。

“羊毛之所以长期为人类所用，主要是因为即使有了现代合成材料，也没有其他纤维能够像羊毛那样具有卓越的适应性。羊毛就像变色龙，既能驱赶湿气又能吸收湿气。它可以根据外部温度的不同调节你的体感，并且像丝绸一样柔软，但又足够坚韧，扛得住灼热的火焰。羊毛的秘密在于其隐藏的结构。不同于棉、丝、涤纶或者亚麻，羊毛纤维披着‘鳞片’——在显微镜下观察羊毛，其表面与虬曲的树干和松果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

羊毛有“鳞片”？这个冷知识超出了许多人的认知。但正是这些“鳞片”，让羊毛实现许多神奇的功能，包括疏水性等。而且，它含氮量和含水量很高，所以很难燃烧。与合成纤维不同，羊毛具有惊人的细胞结构，受热时会膨胀，形成天然的绝缘层，能抵挡火焰蔓延。这解释了为什么羊毛毯能很好地遏制火灾，也解释了为什么羊毛内衣是许多消防员和服务人员的必备品。

羊毛的坚韧也非常惊人，虽然看起来很柔软，但“羊毛纤维可以自身弯曲超过20000次而不断裂。相较而言，棉花纤维在弯曲3000次之后就会断裂。这种特性让羊毛耐撕耐磨。羊毛还天然具有弹性，拉伸后能恢复原状。这种弹性和极高回弹力的属性使其成为制造幼儿跳绳和钢琴弦槌等物品的完美材料。”

羊毛在历史进程中体现着巨大作用。比如北欧海盗如果没有羊毛，他们的海上旅程根本无法持续，因为羊毛可以用于制作他们的衣服、被褥，甚至是带他们出海的帆。维京水手的装箱清单上的衣服大多是羊毛做的。除了他们的皮革油布，船员们还会穿由羊毛制成的束腰外衣、袜子、手套、帽子和斗篷，还会有一块厚厚的羊毛毯子可以用来裹住自己。

“但真正改变游戏规则的是船帆。当时的人们将密密麻麻的羊毛布条缝在一起，形成巨大、波浪起伏且色彩鲜艳的船帆，而这样的船帆可以抵御北大西洋的任何风浪。如果天气真的很糟糕，可以将其降下，像帐篷一样固定在船上，以保护里面的水手。可能羊毛作为材料看起来是一种奇怪的选择，但关键在于它的延展性。在海上航行时，贸易船会遇到许多强烈的风暴或突如其来的狂风，而羊毛具有的神奇的弹性、抗撕裂性和减震特性可以轻松应对这一切。”

而且，制作一张船帆需要的羊毛量非常惊人。仅仅“要制作一张足以为一艘98英尺（约30米）长，且能搭载60人的船提供动力的船帆，需要大约700只羊的羊毛。”有人统计，“到1050年，整个维京舰队需要120万平方码（约100万平方米）的羊毛帆布，这一制造壮举需要200万只羊才能实现。”换言之，仅仅北欧人的航海，就需要规模巨大的绵羊养殖业。

除了羊肉和羊毛外，羊奶可以被制成奶酪，羊脂涂抹在衣物上可以防水，还可以并成为药品和化妆品的重要成分，羊肠曾经是避孕套的重要选择……

而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羊也曾经是经济的命脉。当年：

“少数几个意大利家族主导着利润丰厚的羊毛贸易和银行业这两大业务，其中最著名的是美第奇家族。在14世纪到17世纪这300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控制着佛罗伦萨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生活。美第奇家族以其商业头脑和对精明联盟的贪婪胃口，在短短几代人的时间里，就从小规模的羊毛生产商变成了全球银行家和拥有政治势力的家族。这些财富既可以买到权力，也为文艺复兴时期一些最伟大的艺术家和思想家提供了赞助。如果没有从事羊毛贸易和放贷的美第奇家族，可能永远不会有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科学和建筑成就。美第奇家族支持了布鲁内列斯基、多纳泰罗、弗拉·安杰利科、波提切利、列奥纳多·达·芬奇、马基雅维利、米开朗琪罗和伽利略等人，为钢琴的发明提供了资金，并资助了歌剧这种艺术形式的发展。除了与欧洲各国皇室联姻，美第奇家族还产生了四位教皇……”

羊毛也是制度变革的关键，课本里的“羊吃人”就是例子。圈地养羊长达一个世纪，也让许多人蒙难。早期英国工业革命时的童工问题，就是拜羊毛工业所赐。《大卫·科波菲尔》是狄更斯的第八部小说，出版于1850年。小说部分取材于狄更斯自己12岁时在鞋厂工作的经历。这部作品以及他的其他作品，让中产阶级读者看到了童工模式的恐怖，并为少数争取变革的改革者提供了动力。

书名：《你一定爱读的羊的世界简史：羊怎样塑造人类的文明和历史》

作者：【英】莎莉·库尔撒德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出品方：天喜文化

译者：吴奕俊

出版时间：2022年10月

图源 | 网络

作者 | 叶克飞

编辑 | 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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