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狂飙》高启强“黑化”背后,为什么老好人变成大恶人?

2023-02-06 12:2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字号

原创 码字的甘草子 民国女子

2023年开春的第一个“顶流”,非《狂飙》莫属。

作为央视的开年大戏,这部“警匪剧”可以说是收视率与口碑双赢。而它之所以能得到广泛好评,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剧中的人物塑造,尤其是反派“高启强”。

张颂文在剧中贡献了“杀鱼都闻得到鱼腥味”的神演技,这让有的观众甚至共情到为“高启强”提心吊胆,害怕他最终被抓。

面对张颂文早该出圈的“走红”,也有人质疑,但凡实力派演员,任何一个来演高启强,都会火。

确实,抛开张颂文的演技不说,剧中高启强一步步走上“黑化之路”,从一个老实本分的“卖鱼佬”,变成为非作歹的“黑道大哥”,其人生轨迹变化的细腻感和立体感,是近年来反派角色中少有的。“高启强”人设虽坏,但够丰满,很讨喜。

当然,观众喜欢高启强,并不是认同他的坏,而是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同为普通人的自己。

《狂飙》并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扫黑警匪剧,它更像是一部有着不同视角的回忆录,和一幅在权力,金钱,欲望组成的深渊面前的众生相。

该剧导演徐纪周在一次访谈中说,他想借剧中人物表达一种“宿命感”,和命运的不可知性和偶然性。

这显然已经超越了我们对扫黑类爽剧的一般认知。何谓“宿命”?即“生来注定的命运”。如果是“生来注定”,谈论道德和法制,多少有些苍白。高启强走上“黑化之路”,如果是宿命,那么探讨他所经历的自我挣扎,自我背叛,以及他最终的毁灭与死亡,也就具有普遍意义。

当老好人变成大恶人,当正义使者渐渐绝望失声,当明与暗、善与恶,对峙又交织,当现实魑魅,真相胆寒,也许,作为观众的我们当斗胆问一问:为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势必要引申出一系列问题。

1. 贫穷是否有罪?

当然无罪,但贫穷是一种绝对的恶,就像疾病一样,是需要被摆脱的一种东西。

而恶性最大的一种贫穷,就是少年人的贫穷。

人这一辈子,性格的塑造主要是在青少年。在这个时期,人会建立对自我的认知,构建自己和外界的关系。

如果一个人在自己的成长期,经历了赤裸裸的贫穷,他对自我的认知会扭曲,对外界的认知也会扭曲。

高启强在剧中,多次提到自己年少时毫无尊严的底层生活。而《狂飙》的导演和编剧,也用大量充满生活质感的镜头,非常用心地呈现出二十年前的中国社会世相,这让高启强一出场,就迅速赢得观众同情。

熟悉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人,很容易在自己的人生经历当中找到高启强这样的人物原型。

“九十年代”是一个极其标签化的时代,社会有活力,却又极为混乱,极为粗糙。在城市,国企改革在释放市场活力的同时,却也衍生下岗等问题,催生了“旧厂街”这样的社会群体。

高启强出生在“旧厂街”,生活在“旧厂街”。

在旧厂街,原属于同一单位,共同享受体制庇护的工厂弟子,分化为两个决然相对的群体。一部分“子弟”成了社会底层,在基层市场中刨食。年轻时的高启强便是这一群体的代表。他十三岁父母双亡,靠着”五百元抚恤金“拉扯大比自己年幼的弟弟妹妹,成年后他不敢谈恋爱,更不敢结婚,只想守住自己的鱼摊,有个小生意做,自食其力供弟弟妹妹上学。

另一部分“子弟”则成为改革的受益者,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他们“安置”了不少下岗工人,掌握着很多底层群体的活路。高启强面对市场管理员唐小龙、唐小虎兄弟们的敲诈勒索,不惜忍气吞声,源于农贸市场给的“活路”实在是太重要了。

在九十年代,市场经济在打开底层群体寻找活路大门的同时,也意味着它背后的一套规则,如竞争、弱肉强食,乃至于赤裸裸的等级秩序,嵌入到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无论我们承认或不承认,改革开放以后的黑社会其实是伴随着市场经济发展而来的。

高启强、高启盛、唐小龙、唐小虎、老默,都是旧厂街最后一代国企“子弟”。他们的人生经历几乎一致,他们也有相似的人格特征,一开始都有老实本分走正道的正统意识,对街坊领居都还留存念想,念旧、懂得报恩。但正如高启强所说,一步错,步步错。他们走上歪道,是在那个上升通道极其有限的环境里,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实在难以割舍。

2. 血酬为什么有罪?

人如何获得报酬,获得财富?我们通常认为,只有通过创造价值才可以。比如通过付出劳动、技术、资本、管理等方式,通过种地、盖房、做衣服、搞科研、开公司等途径,从而拿到属于自己的一份酬劳。

但高启强的黑化告诉我们,人获得报酬与财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式,就是通过破坏,比如杀人、绑票、强权逼迫等。这样的报酬,沾满鲜血:

“以暴力换来的酬劳,是为血酬。”

“血酬”这一概念,出自历史学家吴思老师的《血酬定律: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这本书在二十年前一度非常火爆。

因为安欣的劝诫,喜欢上琢磨《孙子兵法》,并在案头上摆放《红楼梦》的“鱼贩子”高启强,不一定看过吴思老师的畅销书,但一定不会对“血酬”一词陌生。

“所谓血酬,即流血拼命所得的酬报,体现着生命与生存资源的交换关系。”

换句话说,“血酬是对暴力的酬报,就好比工资是对劳动的酬报、利息是对资本的酬报、地租是对土地的酬报。血酬的价值,决定于拼争目标的价值。如果暴力的施加对象是人,譬如绑票,其价值则取决于当事人避祸免害的意愿和财力。这就是血酬定律。”

这就是当今黑恶势力与历史上类似的地下社团存在的逻辑与道理。任何经济政治模式与组织的出现和存在,都在不约而同地利用着人性,趋利避害是最大的人性。

血酬交换的罪恶在于,其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施暴者一方,其规则也由暴力最强者制定。

这样获取到的财富,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肮脏的恶臭。

高启强起初是“血酬定律”的受害方。

他父母早亡,作为大哥的他极其艰辛地拉扯大弟弟妹妹,并送入大学,想本分做生意而不得,接二连三被市场菜霸的敲诈勒索。他掏血汗钱买电视机登门讨好,送礼求和,却被嫌弃扔下楼;不堪侮辱遭受毒打却反被诬告被拘留,忍受身体剧痛和人格屈辱的高启强,跟所有社会底层一样,承受着来自这个世界的无端恶意。

后来,凭借光明使者、正义化身“安欣”的善良,高启强拿回摊位,帮人摆事,却因误撞一起意外事故,被黑道追杀,在斗智斗勇中,阴差阳错反杀对方后,威望大涨。此后人生一路开挂,拜干爹,娶大嫂,受赠夜总会,组建强盛集团暴力血腥强揽工程,开地下赌场,放高利贷,拉拢腐蚀干部,寻租保护伞,一路野蛮生长,以暴力换取血酬,彻底沦为“血酬定律”的受益者,从此踏上一条不归路。

高启强“黑化之路”,虽有一定的偶然性,但这并不影响其人生轨迹的代表性。黑化之后的“高启强”,攫取政治地位,成为“政协代表”,投身慈善事业,将身份和财富洗白,通吃黑白两道。因为相比较土匪强盗的“豪取强夺”,隐藏在体制内部的“合法伤害权”更安全,回报更可观。

3. 谁有“合法伤害权”?

“合法伤害权”一词也是吴思老师的发明。

这是一个能帮助我们洞察隐秘和真相的词,借助这个词,很多难以理解的现象顿时了然。

“合法伤害权”威力巨大却成本低廉,人们几乎可以无中生有、凭空攫取利益。相比之下,造福的权力却有限得多,离不开实际资源的支撑。因此,“合法伤害权”对社会和历史的实际运行,相对“血酬定律”影响更为深远,这也是潜规则形成的根据。

合法伤害权是对合法暴力的合法应用。各个社会集团,以及各集团内部,就是根据加害能力分肥的,各种资源也是追随着这种能力流动的,造福于人的能力反在其次。

意大利历史学家马基雅维利认为,施恩能不能得到回报,取决于受益者的良心,而施恩者无法控制受益者的良心;加害者则可以单方面控制局面,因为加害只须依赖对方的恐惧。

任何人都有恐惧,但不是任何人都有良心。

这个世界上,不是强盗匪徒拥有破坏力,有权力的官吏、公司上司、家里长辈,都可能自觉或不自觉地利用破坏力,获得金钱或财物等报酬。

旧社会,土匪团体收取“保护费”,官吏机构向百姓征收苛捐杂税。二者的共同之处在于,只要你不交钱,就要受到人身伤害。可以说,土匪和官吏,都是通过暴力威胁,获得经济收入。他们即便不保护民众,不造福于民,照样可以获得。

从历史上看,许多改革、改制、冲突、分裂,常常由破坏力和它产生的巨额钱财所影响。

从生产分配的角度说,假定社会资源是一块大蛋糕,我们原以为,大蛋糕怎么分,应该依据劳动、技术等生产要素进行分配,而现实中,破坏要素也在参与分配。

这时你也就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获得与自身付出生产要素完全不对等的巨大财富,而且合法。

历史长河中形形色色的人,常常因不自觉地参与破坏,拿到意外的好处。在意识或潜意识的驱动下,有人慢慢精于此道,精于算计,花尽心思估算破坏成本,与报酬的高低。

计算的结果,一般会指导行为。于是,无论是在影视剧中,还是现实世界里,我们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做出种种令人咋舌行为,改变他们的身份,扭转所谓的善恶。

4. 身份因何转换?

在《狂飙》中,除去高启强的民变匪,从老好人变为大恶人,我们还可看到其他人的身份转换。

一是莽村的村主任李有田。

李有田既是基层领导,也是一个村霸。他把持了基层组织,有正式权威,但其真正的权力来自于他在莽村这个血缘和地缘共同体中,获得了非正式权威。并且,他儿子的斗勇斗狠,又进一步强化了其权力。可以说,他就是莽村,莽村就是他,乃至于,在莽村开发过程中,他竟然可以和区委书记讨价还价。

二是建工集团的董事长“泰叔”。

建工集团已经是一个股份制企业,其业务主要涉及房地产和市政工程,组织架构上已经完全科层化了。剧中一直将泰叔当作“教父”角色来打造,但客观而言,泰叔的主要角色是董事长,他不愿触碰黑色产业,也不主张采用暴力手段,甚至还一度重用程程这个职业经理人,希望企业实现现代转型,或者说“洗白”。

但老江湖“泰叔”到底不舍江湖习气。他没有儿女,就认干儿子、干女儿,并将他们当作企业的骨干。这个和传统帮会,如耳熟能详的上海滩青帮类似。最终,跟所有江湖帮派一样,后浪推前浪,“泰叔”被拍死在沙滩上,也算是安全着陆,转型成功。

三是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的赵立冬、龚开疆、杨健之流。

官吏为追求短期血酬收入最大化,也会退化为土匪。吴思在书中举了一个民国的例子。

据军阀陈光藻交待:“军费一般是靠征收田赋,正税不足,便行预征……到 1935 年(民国 24 年)时,有些地方预征田赋,已到民国一百多年了。”

预征,说起来冠冕堂皇,实则与土匪无异,仍然是抢钱。

民国是乱世,当下是盛世,但某些腐败官僚的“丑恶嘴脸”比乱世军阀更可耻。

身为副市长的赵立冬,一个厅级干部,竟然为了自己的安全指示他人去杀人。与其说他是保护伞,还不如说他自己就是黑恶势力。遇到他这样的保护伞,黑社会组织也活该倒霉。连高启强这样的人,也受不了他。

那么,除去“民变匪”、“官变匪”,有没有可能让“匪变民”,减少社会动乱,让百姓生活安定呢?

这当然是可能的。随着血酬逐步降低,从事劳作等生产的报酬更高时,土匪会转化为良民。

明代王阳明曾记录,很多江西土匪从事耕作,不再行恶,原因除了官府创立保甲制度,村镇防范趋于严厉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土匪数量在两三年间增长十倍,狼多肉少的情形下,冒生命危险抢劫,获得的财物未必有多少。

从经济视角看,这时绑架或抢劫的成本高,而人质赎买自身性命的支付能力低。

血酬降低后,去种地、劳作的投入产出比,反而更能让土匪接受。这时候,土匪转变为民。

如今看到这一段,权当是个“冷笑话”。现代社会让血酬降低的方法有许多,比如完善法制,坚持公平公正,打破阶层壁垒,让一切暴露在阳光下。如果底层拥有合法上升通道,百姓安居乐业,谁还愿意铤而走险走“黑道”?

高启强的结局一点也不美好,当“大哥”一点也不好玩。

但愿一个黑化“高启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原标题:《《狂飙》高启强“黑化”背后,为什么老好人变成大恶人?》

阅读原文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