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套路”如何玩转新兴加密资产？  

2023年2月1日，据英国《金融城早报》（City AM）报道，伦敦、迪拜和纽约被评为世界上最适合加密货币的城市。[1]报道称，这份排名报告出自于加密货币税务公司Recap，该公司发现，加密资产在过去几年里大规模增长，2020年至2022年期间，全球对加密货币的使用增加400%，在2023年还会进一步加速。加密货币的使用量增加引起全球主要城市的关注，这些城市看到投资和创新的机会由此引发城市间竞争，其各自所在国采取的不同态度和制度安排必然将影响竞争结果。[2]

伦敦在此番排名中胜出并不令人意外，毕竟英国是老牌金融强国，有深厚的基础和资本。但是值得关注的是，在金融货币领域无论出现何种新兴事物，英国政府和监管部门似乎都能从中发现机会，并且善用套路将其引到有利于英国利益的轨道上。典型的案例包括英国支持绿色金融，用金融手段推动绿色环保产业发展，英国支持伦敦打造人民币离岸中心、积极加入亚投行等。此次面对新兴加密货币的浪潮，“英国套路”又将如何施展呢？

最适合加密货币城市的“世界版图”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Recap眼中加密货币中心的“世界版图”（见下图）。

图片来源：City AM。

Recap选取的评价指标包括生活质量、与加密货币有关的活动数量、加密货币企业数量、从事加密货币业务的员工数量、研发支出在GDP中的占比、加密货币ATM机器数量、加密货币资本利得税率和各国加密货币所有量。调查报告显示，凭借强大的金融基础设施和繁荣的创业生态系统，伦敦已成为世界上领先的加密货币中心。伦敦有2173人从事与加密货币有关的工作，是该行业工作人数最多的城市。在所有城市中，伦敦全年举办的加密货币相关活动和会议数量位居第二，这有助于吸引和保留加密货币公司。美中不足的是，英格兰只有11%的人拥有/使用加密货币，而排名第14位的拉各斯（Lagos）所在国尼日利亚有45%的人拥有/使用加密货币。排名第二的城市迪拜，在生活质量领域的得分较高，最大优势来自于资本利得税率为0%，一年前政府为加密货币交易所在迪拜成立制定多项新法律。第三位的纽约，全年举办的活动数量全球第一，研发支出在GDP中的占比较高，从事与加密货币有关工作的人数为1429人。东亚地区有3个城市挤入前十，分别是新加坡（第4）、中国香港（第7）和曼谷（第10）。

“天时地利人和”成就伦敦加密货币中心梦

伦敦在加密货币城市竞争中拔得头筹，除了既有的强大金融实力外，还有“天时”、“地利”和“人和”三方面因素。

第一，“天时”体现在全球央行和监管机构对加密货币的“态度转向”， 全球加密货币市场正从“野蛮生长”阶段迈向“监管时代”。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22年9月发布的电子刊物《金融与发展》，[3]使用的封面标题是《货币革命：加密资产、中央数字货币和金融的未来》，刊物里大号字体醒目的写到：实体货币时代正在走向终结，数字货币的时代已经来临。早期，诸如比特币、以太币等加密资产蓬勃发展时，全球央行和监管机构的态度更多是“厌恶”和不屑一顾的。但随着事态的发展，数字货币已经形成“大势”， 央行和监管机构不得不积极应对。正如现任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局长孟文能（Ravi Menon）所说，央行和监管机构不能坐等加密资产相关的创新去塑造货币和金融的未来，央行和监管机构必须不断监测发展趋势，并相应调整其政策和策略。[4]英国近期公布了一项全面提案，将把大部分加密行业纳入适用于传统金融机构和资产的监管体制，便是这种“态度转向”的体现。

第二，“地利”指的是英国与欧盟竞争带来的压力，压力即动力。正如英国《金融时报》在一篇报道中表示，英国政府拥抱加密货币的背景是，各方担忧英国脱欧危及伦敦作为欧洲头号金融中心的显赫地位。[5] 早在2020年9月，欧盟委员会已启动数字金融战略，其中一部分涉及对加密资产的监管立法。2022年10月5日，欧洲理事会和欧洲议会就《加密资产市场监管法案》达成一致，该法案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个针对加密资产的整体监管方案，预计将于明年落地。而英国政府的全面提案将于今年4月结束，随后将是一系列二级立法。英国财政部表示，英国的方法是将稳定币和加密资产纳入现有的金融服务框架，比欧盟的《加密资产市场监管法案》监管“更灵活和适当”。[6]

第三，“人和”体现在新任首相苏纳克对新兴金融技术的大力支持。苏纳克曾是投资银行高盛的分析师，在成为首相以前他就多次表示支持加密资产。2021年4月，时任英国财相的苏纳克提议英国财政部和英格兰银行成立一个特别工作组，研究创建央行数字货币，工作组的研究重点包括分布式账本技术在私营部门的应用等。2022年4月，仍是财相的苏纳克发布新计划，表示使英国成为全球加密资产的中心；6月，苏纳克在一场活动上表示，他“决心”使英国成为加密资产和区块链技术选择的首选管辖地；[7]10月，苏纳克正式当选成为英国新首相。今年伊始，英国财政部就发布监管加密行业新提案，苏纳克执政无疑是其主要动力之源。

面对层出不穷新兴事物，英国怎么做？

各国关于数字货币的竞争应该说才刚刚开始，远不到分出胜负的时候。但是，这不妨碍观察和总结英国的做法，毕竟无论是在加密市场培育还是政府监管的道路上，英国都在往正确的方向使劲。笔者简单总结了“英国套路”的“棋谱”，具体如下：

第一步，发现“流量”。唐代韩愈的《马说》有句名言称：“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法国著名雕塑家罗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相比擅长创新的美国重在制造“流量”的本事，英国更善于在美国制造的一堆“流量”中发现最适合它的议题。加密货币（私人部门使用的名称）也好，加密资产（政府监管部门使用的术语）也罢，加上央行数字货币，都算是新兴事物，是否拥抱它成为每一个国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显然，英国是看上了这个领域。英国政府的评判标准其实就两个，第一是金融行业的事必须插一脚，不能被落下；第二是“三个是否”，是否替英国吸引到更多投资？是否能带来技术上、应用上和理念上的创新？是否能够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加密货币行业完全满足条件。

第二步，“精心设计”蹭流量。其实所谓的“精心设计”并不是指某一个高人，或者某一些精英的英明决定，而是政府监管和市场二者之间反复博弈的结果，也就是“看得见的手”和“看不见的手”掰腕子的结果。最早预言非国家货币出现的是大名鼎鼎的英国经济学家哈耶克，他在1976年的著作《货币的非国家化》中指出，既然在一般商品、服务市场上，自由竞争最有效率，为什么不能在货币领域也引入自由竞争？他提出一个革命性的建议：废除中央银行对货币创造的垄断，允许私人发行货币，并自由竞争，在竞争过程中，将会出现最好的货币。今时今日的图景，便印证或者“执行”了哈耶克的建议，私人加密货币正在发起对国家货币的挑战。IMF前官员、康奈尔大学教授埃斯瓦尔·普拉萨德也承认，如果让市场力量来决定，一些货币发行人和支付技术供应商可能会占据主导地位。[8]如果不能彻底禁止它，便必须要学会与之相处。在英国，市场、央行、财政部一直在反复较量。市场活跃方面的例子很多，比如加密货币挖矿公司Argo Blockchain在伦敦证券交易所（简称“伦交所”）上市，今年伦交所首次将交易系统产品出售给加密货币交易机构AAX等。央行方面态度始终一致，比如英国央行行长多次表态，认为比特币等其他加密货币不符合货币的一般定义，加密资产没有内在价值，并警告投资者可能血本无归。转过头来，财政部发起提案要对加密资产和行业进行监管，一旦提案通过、立法程序完成，在英国加密资产就会成为“受监管”的合法金融资产。看似没有章法的反复碰撞，其实才是一场“精心设计”，至于水平的高低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第三步，将“流量”变成聚光灯照在自己身上，形成新的“发光体”或“流量输出源”。就在英国监管加密领域还处在起步阶段，英国已经透露出要在全球监管层面占有一席之地的“野心”。英国央行金融政策委员会曾表示，需要在英国国内和全球层面加强监管和执法框架，以影响这些快速增长市场的发展。用大白话说，这就是自己还没怎么着，就打算对别人开始指手画脚。其实，全球层面的监管早就在进行中了。2022年12月，巴塞尔银行监督委员会发布了《加密资产风险的审慎处理》文件，为全球银行处理加密资产风险敞口提供基准框架。该文件的出台据说经历了两轮咨询，爱发表意见的英国央行和监管机构肯定没有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指点江山”。即使英国没有什么成功的经验，但在加密资产的国际舞台上，英国已经争取到了一定的话语权。相对而言，那些明令禁止私人加密资产的国家，则失去了一次深度参与并影响全球监管规则的好机会。

正如IMF《金融与发展》杂志主编吉塔·巴特所说，现在预测数字货币的格局将如何演变还为时过早，但有了正确的政策和监管选择，我们可以想象，未来数十亿人将在其数字钱包中安全地持有政府部门和私人部门支持的数字货币。无论在政府支持的央行数字货币领域，还是私人部门支持的加密资产领域，英国都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更没有先发优势。但是，凭借反复实践的“英国套路”，在即将到来的数字货币时代，英国将更加灵活、积极以及掌握由自己创造出的国际话语权。老狐狸的套路很深，值得认识研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作者：熊岚，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1] https://www.cityam.com/london-dubai-and-new-york-top-rankings-as-most-crypto-ready-cities-in-the-world/

[2] https://recap.io/blog/the-rise-of-crypto-hubs-which-cities-are-leading-the-way-in-cryptocurrency

[3] https://www.imf.org/zh/Publications/fandd/issues#0bd6706570434824a639bcaecb08a983

[4] https://www.imf.org/zh/Publications/fandd/issues/2022/09/Making-sense-of-crypto-Ravi-Menon

[5] https://www.ftchinese.com/premium/001098612?topnav=innovation&subnav=digitalmoney&archive

[6] 同上。

[7] https://www.cnbc.com/2022/11/01/what-rishi-sunak-as-pm-means-for-the-uk-crypto-industry.html

[8] https://www.imf.org/zh/Publications/fandd/issues/2022/09/A-new-era-for-money-Pras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