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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西子诗《月光白得很》:路于远处,月光在身边

邱大立
2018-06-16 08:08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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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升

月正亮

月下的光,你看见了吗

在白的一切中,你照见了自己吗

莫西子诗

四年可以让一个人忘记很多东西,就仿佛断裂的一些肢体,在身体的记忆中,它们可以忽略不计。平息四年后的歌唱,它会发出怎样的光亮呢?沿着月光的弧线,莫西子诗细密地走来了。

我们多久没有凝视过月光了

月光,似乎也已变成了我们记忆中断裂的一部分,吱吱呀呀地摇啊浸啊,在夜里的歌中,它们复活了,汇合着,如湍急的山涧,射向远方,射向泥泞中的奔跑与哭喊。《月光白得很》是关于失散后重新寻觅的,是断裂后再度生长的一部月光奏鸣曲,是在下坠过程中仍为自己大声喝彩的一次阴性的歌唱。

你相信吗?当一个歌手面对你歌唱时,你俩的灵魂是在对望的,你们灵魂投下的影子,就交汇出了那片月光。它“照出了一切的骨头”,也照出了苦难中的心绪起伏。就在那月光的恩赐中,一个个孩子学会了如何歌唱,学会了在找不到路时如何掩埋彷徨。在《月光白得很》的歌谣中,依然是那些旷野中的人,和无所谓忧伤和快乐的精灵,他们像“七月里长起来的野菜”,他们“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他们“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他们“和莎士比亚一样都是说不尽的”。这里有一幅幅没有画完的肖像,下坠的萤火虫、彷徨于无地的沉默、天地未分的变幻、四季流转的安抚、相遇相知的瞬间、只叫三天的知了、走失的心焦、无涯如梦的远方、像蜂窝般甜蜜的南方回忆……

就在这彼此的依偎中,我们终于忘记了“人间的琐碎皮毛”,黑暗中,我们相互打气,“不要怕”。

莫西子诗发行于2014年的母语专辑《原野》

歌唱

是上天给我们的一注恩赐,是一颗灵魂对另一颗灵魂探望后发出的叹息。对月而歌,学会恩赐的与世界共存亡,学会恩赐的划过“流水一样的命运”,学会书写你自己生动的故事。那么,就把歌唱送给月光,送给花前月下失散的一颗颗灵魂,送给那一汪流水也洗不尽的白。最后,还有一种方式。你可以不听这些歌,沿着这些文字,漫无目的地游荡,或者配上你自己的歌唱,钻入到只属于你自己的那片原野。

2014年,莫西子诗以《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石破天惊般,震动了华语音乐界,而就在人们以为他会沿着这条路线走下去时,大家失算了,他以一张彝族母语的专辑《原野》,潜入了自己的心灵幽径。2014年,在第15届华语音乐传媒大奖上,莫西子诗一共获得了九项提名(其中三项获奖)。近四年时间里,他把自己沉了下去,去靠近那些泥泞的回忆,去抚摸那些恩赐的醉意。只有沉到最底处,歌儿的魂魄才终将招引归来。

早在4月中旬,莫西子诗曾经把新专辑的封面发给我看,那是一片星光的图片,非常具象。两个月后,新专辑线上发行时,封面变成了一幅儿童画。只有一只大大的眼睛,它在望着什么呢?

这孤绝的表情,像在打量着那白茫茫的一切。

莫西子诗新专辑《月光白得很》

如《原野》般,《月光白得很》依旧呈现出一种画面,那里没有什么具象的物体,更多是一种温度、一种心情的投影,我们熟练掌握的现代化陷阱,在这张唱片里荡然无存,它具备了一种原始诗歌的力量。莫西子诗并非一个活跃在公众视线前的一个大众明星,他的背景鲜为人知,他只是一位有一首热门歌曲的冷门歌唱者,但我发现,在他的精神原野上,有时候会显露一丝屈原身影的光亮,“孤身追落日,深夜叫开天”。

巧的是,《月光白得很》线上发行时间正是端午节前夕,在隔了两千多年后,冥冥之中,莫西子诗像在用自己的歌谣对屈原这位中国诗歌鼻祖致敬。在远处,路不算太漫长;在远处,你没有多遥远。就在那雾蒙蒙一片中,心心相印的灵魂,都是这样相互探望。诗,在被世人更加摒弃的今天,它真的毫无意义了吗?总有人不信,总有人信任诗恒久的力量。在摒弃了现实题材后,莫西子诗更加孤注一掷的去汲取诗歌的养分,来浇灌自己的音乐土壤。新专辑共十一首作品,四首普通话歌曲(《远处》《南方像莎士比亚一样》《彷徨》《月光白得很》),四首彝语歌曲(《关于彝族火把节和天地演变史的一些词语》《丢鸡》《知了只叫三天》《不要怕&啊杰咯》),两首纯音乐(《我们都是》《回》),还有一首呓语(《MOMA》),这应该是一次自然选择后的比例分布,莫西子诗依然没有偏向任何一边,他始终立于歌声的中央,摩挲痛难,心绪起伏。

一位慈祥的老妈妈悠闲地唱着歌儿,仿佛晚饭前的一场祈祷,她憨厚地笑着,仿佛无意间向后辈们泄露了自己的青春往事。这20秒的采样,会不会是歌手家乡族人一次聚会的片段?当它坐落在莫西子诗新专辑的大门前,它其实把过去的时光碎片一片片又捡回来了,复原为生命该有的轮廓。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看不见路/看不见你/只有风/吹着风”

莫西子诗从《远处》走来了,这是专辑的第一首歌,它把人拉向了一片神秘,一片被遗忘的未知。莫西子诗以一种回忆式的节奏,缓缓地勾勒着他梦中都惦记着的那些景象和表情,令人动容。

专辑中两首鲜明的歌曲《南方像莎士比亚一样》《月光白得很》,词分别来自诗人俞心樵和王小妮。它们沉着了这张专辑一种宁静基调,让莫西子诗的新作保证了一种正常的生长周期。“……我已足够小心,但星光还是漏了下来/叮叮咚咚的泉水/讲述着古代的好汉/还有怎样的故事,至今只讲了一半/我是南方的,跨过那石拱桥就进入雨季雨/啊/我求我的雨一滴也不要落入坏人手中/我是南方的,见惯了少女们坐下来梳洗长发/少女们坐下来,坐在水做的靠椅上/南方的窗口象水牛一样猛地睁开眼睛/在南方我就不会受伤,只要是在南方/我的心就象蜂窝一样甜蜜而生动……”(《南方像莎士比亚一样》)俞心樵是东南人,莫西子诗是西南人,只有在南方生活过的人,才能懂得什么是湿润,懂得在泥泞中奔跑哭喊的感觉。当莫西子诗用歌谣向屈原和月光致敬时,俞心樵也在用诗篇向莎士比亚和南方致敬,他们都已洞悉:借着泄露的星光,就可以从容越过那些“人间的琐碎皮毛”,就可以一直朝着远处走去,朝着湿润与泥泞奔去。这首歌长达7分12秒,莫西子诗充分展示了他在捕捉旋律时浑然天成的本能,那些柔软的音符,真的宛如“蒸腾的水雾”,“是说不尽的”。

《月光白得很》是一幅夜里的素描,它静静的照着一切,”照出了一切的骨头”。月光一层层地袭来,又一层层地剥去;它一层层地死去,又一层层地复活。当莫西子诗以无歌词的人声歌唱时,我知道他已在这片月光下看清了一条路。

专辑的最后一首歌,是莫西子诗人生创作的第一首歌,《不要怕》,那时他不到30岁。它是祖先的遗训,也是一个青年所掌握的生命哲学。不畏苦难,才能不畏生死。现在,他把它录下来,给自己,也给未来的人儿。

一个有穿透力的嗓音,可以在听觉的记忆中停留很久。西方的多如繁星,在华人音乐史里,也不计其数:周璇、白光、邓丽君、凤飞飞、郭金发、罗文、梅艳芳、薛岳、林良乐、张雨生……当他们消逝数十年后,那种穿透力依然不绝于耳。在泄露的星光中,他们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大合唱。莫西子诗同样具备了这样一种惊人的禀赋,他的声音一出来,就已经是一种说服力。这种过耳难忘的穿透力,在《月光白得很》里继续均匀地伸展、渗透,延绵成一部朴素的交响诗。那些人声是献给耳朵的,那些母语是献给族人的,那些乐曲是献给天地的,那些呓语是献给鬼神的。在命运的黑夜里,他们一起叹息与共勉。在《月光白得很》里,我们并没有看到苦难、罪恶与血光,有的只是漫长无涯、不会受伤、命运如酒、相遇相知、时光流转和开天辟地之歌,在那里,万物和人类一起栖息、憧憬。莫西子诗歌唱的方向始终朝着远处,虽然此刻的我们离那个远处很远很远,但这些朴素的歌儿在悄悄对我们警世:可以沉默,但不要彷徨。

在音乐性上,这张专辑并没有过度渲染,每一种器乐都像是万物生长所必需的元素,它们不是丰满的、艳丽的,它们清瘦、冷峻,

在《月光白得很》的前言里,莫西子诗说他将这张专辑献给自己的父亲母亲。那个曾经给童年的莫西子诗讲彝族神话传说的父亲,那个曾经在严寒酷暑中辛勤种植庄稼的母亲,他们都已在下一个世界里了,而未来不在远处,它就在月光下。他写道:“愿你听闻这张专辑,内心柔软,前路有灯;愿你我都能甜蜜、真切、生动,与内心的那个‘我’,一起活下去。”

莫西子诗

是的,让柔软与甜蜜陪伴我们一起活下去。内心的那个我,你不要坠入黑暗,哪怕独自远行,也一定要守住自己的灵魂。

时候近了,时候近了。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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