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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的人都在寻找刘莉芳|镜相

2023-03-17 18:2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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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相栏目首发独家非虚构作品,如需转载,请至“湃客工坊”微信后台联系

作者 | 老歌m

编辑 | 吴筱慧

占伟民建有一个微信群,只要是虹村人都会被拉进来,目的是寻找刘莉芳。每天,占伟民都要在群里问一句:“有莉芳的消息吗?”在占伟民眼中,不说刘莉芳是自己的恩人,也至少是对他帮助很大并改变他人生的人。在虹村,跟占伟民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都希望能在刘莉芳困难的时候帮她一把,就像当初她帮助大家一样。

距离刘莉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已经八年了。

2015年春天,占伟民听多位同村人说刘莉芳遇到了麻烦事,但具体是什么麻烦事,大家又都说不上来。占伟民非常担忧,立即给刘莉芳打电话,刘莉芳回答得轻描淡写:“我过得挺好的呀,不用担心。”那时候,占伟民已经在广州做服装生意,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五个月后,占伟民去深圳谈一笔生意,趁这个机会前往盛兴服装厂看望刘莉芳。这家服装厂占伟民再熟悉不过,多年以前自己就是由刘莉芳带到这里打工的,整整待了六个年头。

听说占伟民是刘莉芳的老乡,服装厂保安不让他往里走,脸上露出一丝怪笑,说这里已经改朝换代了,三个月前,服装厂张老板生病死了,他那香港的大老婆把厂子卖给了别人,还把他内地的小老婆赶走了。

事情比占伟民想象得还要糟糕,他明白保安所指的“张老板内地小老婆”,就是他要找的刘莉芳。占伟民偷偷塞给保安两盒香烟,保安这才告诉他刘莉芳暂时落脚的地方——两公里外的一家小宾馆。

此时是南方的九月,太阳晒在人身上,依然有灼烫感。当占伟民敲开宾馆客房的门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脸色黯淡、神情疲惫的中年妇女,那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已不复存在。宾馆房间狭小又凌乱,桌子上摆放着一瓶矿泉水和一盒吃了大半的快餐。

占伟民眼眶湿润,离去的时候,一再叮嘱刘莉芳需要帮忙随时给他打电话,并把自己身上的全部现金——8000多元钱留给刘莉芳。刘莉芳怎么也不肯收,笑着说:“我哪里会像你想象的这么惨?这些日子我只是心情不好,想独自一人静静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你们真的不用替我担心。”

这是占伟民与刘莉芳的最后一次见面。

此后,刘莉芳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原来的电话号码成了空号,QQ常年掉线,再没传出任何音讯。占伟民通过各种渠道寻找刘莉芳,汇集过来的信息众说纷纭:有说在深圳的,有说在东莞的,有说在北京的,有说在上海的,有说在本省温州的……这些地方要么有虹村人,要么有占伟民的熟人,即使他们多方寻找,也没有任何结果。

2021年夏天,刘莉芳79岁的父亲刘启成查出癌症晚期,临终前想见见女儿,但未能如愿,带着遗憾闭上了眼睛。刘启成的丧事是占伟民出面操办的,很多在外地谋生的虹村人得知消息后,也纷纷赶回来奔丧,而最不应该缺席的刘莉芳偏偏缺席了。

刘莉芳是家中独女,母亲在她15岁那年生病去世了。刘启成一走,刘莉芳又不知流落何方,房子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刘家房子(摄于2014年春节)

这座房子建于1991年,是刘莉芳拿钱回来建造的,据说图纸是请香港的专家设计的——一层有两个卧室,一个带独立卫生间的老人房和一间次卧,除了这些,还有储物间、车库、公共卫生间等布置;二层有三个卧室,还有书房,主卧室配备单独的室内套间;三层在面积上缩减不少,营造层次感,还有观景阳台和室内休闲区域。

房子建好后,引来周边几个乡镇的许多村民前来参观,他们的目光里全是羡慕和神往。又过了几年,村庄里零零星星地耸立起楼房,但都没有刘家的房子气派。有人开玩笑说,哪家的房子建得最气派,哪家的女儿就长得最漂亮。进入21世纪,有在外面赚了钱的村民回虹村盖房子,这些房子在设计、材料、装潢等方面都超过了刘家的,但都没有产生当年的轰动效应。很多人说,要是没有刘莉芳,他们可能造不起这样的房子。

将刘启成丧事办好后,每隔一段时间,占伟民都要叫上自己民宿里的几位服务员,把刘家的房子上上下下打扫一遍,他希望有一天刘莉芳回来了,可以舒舒服服地住进去。

2020年,在外闯荡多年的占伟民嗅到了一丝商机,带着一笔资金回到虹村,把几座清末民初的老房子租下来改造成民宿。民宿开业后,特别是节假日,客满为患,生意红火。虹村人曾经竭力想逃离的遥山远水,如今成了许多城里人向往的诗和远方,世事变化,让人猝不及防。

虹村是这个浙江西部小县城里最为边远的一个村庄,三面被绵绵的大山环抱着,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与外部世界相连接。在上个世纪,村民去45公里之外的县城非常不方便,要步行两个小时到集镇上坐中巴车,而进城的中巴车一天只有上午和下午各一趟。

虹村

刘莉芳出生于1966年,深山出俊鸟,她是村子里的女孩当中长得最漂亮水灵的那一个。

占伟民和刘莉芳同龄,两人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从小就随大人一起下地干活。刘莉芳的母亲去世时,她刚好初中毕业,自己不想接着念书了,家里也没条件继续供她上学。在村子里,女孩长到一定岁数,家里就托媒人给说上一门亲,再挑选一个好日子把她嫁出去,从此,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在劳碌中过完一生,这就是农村女性的宿命,千百年来一成不变。

很少有女孩能从这样的宿命里挣扎出来,生活的好歹完全要凭个人运气。刘莉芳决定去集镇里学裁缝手艺,以便给自己今后的生活增添更多可能性。

手艺人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是受人尊敬的行当,赚的钱也比种地的多。对于男性来说,可供选择的手艺有很多,像泥匠、瓦匠、木匠、铁匠、漆匠、剃头匠、杀猪匠等,只要有一身力气就行。但对于女性,就只剩下做裁缝这一选项,所以,乡村的女孩们都挤破脑瓜去学裁缝。要不是刘莉芳长得好看乖巧,能给店里招揽来生意,裁缝店师傅还真不会收她为徒。

这一年,占伟民在集镇里上高中。

20世纪80年代初期,一场对中国带来深远影响的变革已经拉开大幕,只是地处偏僻的虹村人还未感受到。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一块石头被扔到平静的水面,激起的波纹荡漾开来,迟早会波及到每个角落。

集镇

集镇的裁缝店有十来位年龄与刘莉芳不相上下的女孩,她们都来自附近的几个乡镇,裁缝店师傅是位中年妇女,她深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古训,每个月让徒弟交3块钱的学费,传授手艺却遮遮掩掩,平时就让大家做点锁扣眼、剪线头等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杂事,还规定徒弟必须学满三年才能出师。

刘莉芳感觉有些憋屈,但也只好忍着。女孩们在一起,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晚上师傅回家了,女孩们就在裁缝店里打地铺。刘莉芳和其中一位名叫章英的女孩走得最近。

章英家就在集镇上,她比刘莉芳大两岁,有个叔叔当兵提干,转业后被分在县工商局工作。章英能讲很多让刘莉芳听后一愣一愣的消息,这些都是从她叔叔那里听过来的。

1983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章英约刘莉芳去集镇东面的河边散步纳凉。乡村的夜晚,风轻柔舒缓,挟带着草木的香气,虫鸣声像网一样笼罩在四野,在人走近时停住,人一走远,叫声又起来了。

突然,章英拉住刘莉芳的手说:“我们去深圳打工吧。”

深圳两个字,最近时不时地被人说起。刘莉芳隐约知道,深圳在南方,离香港很近,最近办起了经济特区,建起很多高楼大厦和工厂,内地的年轻人纷纷去那里找工作,工资很高,生活很潮……

刘莉芳被说动了,决定和章英一起去深圳,一位姓林的女孩也愿意同行。那个晚上,三个年轻的生命激动不已,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深圳经济特区建立后,为便于管理,特区和非特区之间用铁丝网修筑起一道全长84.6公里的管理线,内地人员前往深圳,必须持有“边防证”。章英的叔叔通过关系,帮她们去公安局办好了“边防证”。

那时候,这个县东部的4个乡镇,还没有人去过深圳,刘莉芳她们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走的那天,她们约好在集镇坐下午的那班中巴车。车子开动时,那位姓林的女孩不见人影,后来彼此写信联系才知道,小林被父母锁在房间里没法出来。

那天的中巴车拥挤不堪,汗水、烟草、动植物、农特产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嗓眼发痒。车子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驶过,车身哐哐作响,路上尘土飞扬,沿途不时有人上车,人多得几乎将车厢挤爆。车子喘着粗气奔向终点站——县城。

刘莉芳和章英的终点站不是县城,她们要继续奔向南方。在县城下车后,还要坐去往衢州的客车,然后乘火车到广州,再转车去深圳。那时,县城还没有通火车。

占伟民再次见到刘莉芳,是三年以后了。这次,刘莉芳是从深圳回虹村来过年的。此时,占伟民已高中毕业两年,高考落榜的他只能跟祖辈们一样,艰辛地从土地里刨食。

占伟民清楚记得,那天刘莉芳出现在村口时,带给大家的震惊。

腊月里的村庄,一年的农活已忙完,村里人终于有了难得的清闲,于是凑坐在村口,一边晒太阳,一边漫无边际地聊天。从村道上远远走来一位女子,头发烫成大波浪,上身是粉红色的皮衣,下身是白色的喇叭裤,脚上是黑色的高跟鞋,手上还提着两只鼓鼓的行李箱。大家从没见过这么漂亮洋气的女子,目光全定格在她身上,以为她是来走亲戚的城里人。

当刘莉芳笑眯眯地跟大家打招呼,并拉开行李箱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分给女人和孩子,又拆开一包包名叫“希尔顿”的洋烟散给男人时,大家这才恍过神来,原来这是刘启成的女儿刘莉芳。

村庄

对于虹村来说,这个春节过得与以往一样,又不一样。

这时候,深圳已不再是陌生的字眼了,大家有从报纸上看来的,有从广播上听来的,但人们更愿意相信口头传播的信息——深圳钱好赚,女人比男人好赚钱,漂亮的女人比不漂亮的女人好赚钱。村里人抱有一种狭隘的偏见:漂亮的女人之所以好赚钱,要么是在歌厅、舞厅、宾馆出卖色相,要么是被有钱人包养起来做小老婆。在这些村里人看来,刘莉芳这么漂亮的女人,又经常往家里寄钱,肯定逃不过出卖色相或被人包养这两种命运。那几年,刘启成在村子里一直抬不起头。

村里人和刘莉芳之间仿佛隔着一层什么。刚开始的几天,没有人去刘家串门,经过他们家门口时,也只是扭头匆匆看上一眼。

到了正月初三,村里的年轻人再也不能矜持,有人主动走进了刘家。于是人越聚越多,围着刘莉芳问东问西。刘莉芳所讲述的外面世界,让大家听得眼睛闪闪发亮。

占伟民的眼睛也在闪闪发亮。

正月初八那天,刘莉芳回深圳,跟着她一起走的还有两女五男,占伟民是其中的一个,本来人数还不止这些,只是有人在临走前被父母拦住了。这群人走的时候,很多人站在村道上目送他们走远,眼神颇为复杂。

到了深圳,刘莉芳把他们安排进了盛兴服装厂,每个人的工种都不差,做的是设计、工艺、销售,这些全是服装厂的重要职位,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更有发展前景。

刘莉芳在服装厂为何能说一不二?占伟民后来慢慢知道了其中的缘故。

那年刚到深圳时,章英的叔叔通过战友的关系给章英找到了一份工作,于是她就高高兴兴去上班了,扔下刘莉芳一个人。刘莉芳像无头苍蝇一样蒙头乱蹿,带的钱很快就要花光了,还是没能找到工作。她住的是一家价钱便宜的旅馆,老板娘几次暗示怎么做来钱更快更容易,刘莉芳都装作没听懂。当时,旅馆里有几位女孩,到了晚上涂脂抹粉,敲响一扇扇客房的门……

就在她走投无路,甚至准备按旅馆老板娘暗示的去做时,一家服装厂招收缝纫工,由于她学过裁缝,很快被录用了。

这家服装厂就是盛兴服装厂,老板姓张,原来是宝安人,改革开放前,去到香港。深圳特区成立后,身在香港的张老板被一系列优惠政策吸引,于1983年回到深圳蛇口办起了服装厂。

张老板那年38岁,已经在香港结婚,但妻子未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令他十分遗憾。刘莉芳的质朴性格和出众容貌很快吸引了张老板的目光,老板先是把她从流水线调到工艺部,后来又把她调到总经理办公室,让她专门负责自己的生活起居,开出的工资足以让刘莉芳咂舌。

情窦初开的刘莉芳知道张老板的用意,作为一个来自边远山村贫困家庭的女孩,她向往美好的生活,但却没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运,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于是成了张老板的情人。

每个月,张老板一半时间在深圳,一半时间回香港。张老板回香港的时候,刘莉芳成了盛兴服装厂的“大老板”,负责厂里的全部事务;张老板在深圳的时候,她就是“二老板”,说话还是管用的。

刘莉芳被香港大老板包养做小老婆的事情,慢慢地就被传回到千里之外的虹村。

一年时间转瞬即逝,又快过春节了,兴奋和喜悦闪现在每个人的脸上。当初随刘莉芳出来的七名同乡,在刘莉芳的带领下踏上了回乡探亲的旅途。

占伟民对刘莉芳充满了感激,这一年,他增长了见识,学到了技术,关键是还赚到了钱,减轻了父母的负担,考取中专的妹妹也能继续上学——要不然她连学费也交不起。

在这一年的虹村春节,江南湿冷的空气里仿佛飘浮着躁动,刘莉芳家里人员进出频繁,不时传出响亮的说笑声,灯光到很晚才熄灭。

占伟民也不时听到村民们对刘莉芳的议论,语气里充满了不屑、讥讽和羞辱,他想上前阻止,但还是远远地走开了。

但春节过后,又有十几位男女随刘莉芳一起去深圳打工。

那时候,一个人在外地立住了脚跟,是可以携带整个村庄的人的。此后连续几年春节过后,随刘莉芳一起去深圳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虹村有270余户人家,到后来平均每户都有一人是被刘莉芳带到深圳赚钱的,这让附近几个村的人非常羡慕,希望刘莉芳能带上他们,她只是笑笑,没有答应。

这些刘莉芳带出去的老乡,有的就安排在盛兴服装厂上班,有的通过她的人脉关系安排到其他厂里上班。每逢节假日,刘莉芳喜欢把同村人叫到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要是谁遇到困难,刘莉芳从不含糊,要钱出钱,要力出力。

给占伟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这样一件事。刘莉芳总是一次次对大家说:“在服装厂、电子厂的流水线上做操作工不应该是你们一辈子的事,你们要学技术、学业务、学管理,以后才有更多的机会,才能赚更多的钱,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这些话占伟民听进去了,很多人也听进去了。

那个年代,家中有人在发达地区打工,确实能大大改善一个家庭的生活。虹村人确实比周边村庄人要富裕一些,从那几年新盖的房子上就可见一斑。

村里的楼房

渐渐地,村庄里对刘莉芳的闲言碎语少了,倒是对她生发了佩服和感激之情,有外村人诋毁刘莉芳,他们定会生气地怼回去,维护她的名声。刘莉芳春节回乡,邀请她到家里吃饭的人排起了长队。1991年,刘莉芳回乡造房子,家家户户都来帮忙,刘启成也变得受人尊敬,邻里之间产生口角,都会叫上他评评理。

1998年,虹村拓宽去集镇的道路,刘莉芳知道后立即捐了8000元,现在很多老人还经常指着宽敞的路面说:“这是莉芳出钱修的。”

在刘莉芳的鼓励下,占伟民于1993年离开盛兴服装厂,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要出来办服装贸易公司。那天,他对刘莉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刘莉芳拍手称赞:“好,确实应该闯一闯,有什么困难跟我说,盛兴厂的服装你先拿去,销出后再跟我结账。”

从20世纪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像占伟民一样原来在盛兴服装厂工作,之后又在刘莉芳的鼓励和帮助下开始自主创业的本村人有十几位。

占伟民离开盛兴服装厂的第二年,刘莉芳给张老板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张老板激动不已,觉得刘莉芳为张家立下了大功,他香港的妻子提出一个要求,等孩子断奶后马上送到香港由她抚养,并永久对孩子隐瞒真实情况。交换的条件是,她会默许刘莉芳的存在。

又隔了五年,刘莉芳生下女儿小茉莉,并把她带在身边。虽然,刘莉芳与另一个女人分享着同一个男人,但小茉莉是自己全部拥有的。有了小茉莉后,刘莉芳要隔上几年才能回虹村一次。

虹村人都见过小茉莉,她漂亮水灵,几乎是刘莉芳的翻版。那年春节,村里人送给小茉莉的红包,有厚厚的一大沓。

后来,占伟民将自己的公司迁到了广州,与刘莉芳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但只要回深圳,他不管多忙都要抽时间去看看刘莉芳,聊一聊各自的近况。

刘莉芳的漂亮中又增添了一份优雅,淡然的笑意里是掩饰不住的快乐和满足。

那些年,占伟民能真切地感受到,张老板待刘莉芳确实不薄,算得上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特别是在刘莉芳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后,张老板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般情况下,刘莉芳说什么他就依什么。正因如此,盛兴服装厂成了虹村人的根据地和大本营。

张老板身体出现问题是在2015年春节过后,他连续多天咳嗽,还咳出了血块,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肺癌晚期,住进了香港的医院。

刘莉芳带着小茉莉去香港看过张老板一次,那时候,张老板已经处于昏迷之中,都没能睁开眼睛看一看母女俩。

没过多久就传来噩耗——张老板病故了。

张老板的妻子甚至不让刘莉芳参加葬礼,去送他最后一程。刘莉芳感受到了没有名分的委屈。

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张老板妻子作为合法的第一继承人,不久来到了深圳,将盛兴服装厂以及其他的资产进行了处置。

在一家宾馆,张老板妻子和刘莉芳进行了一次谈话,愿意拿出50万元作为对刘莉芳的补助,还问小茉莉愿意到香港定居,还是继续留在内地生活?

那一年,小茉莉16岁,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小茉莉看了一眼刘莉芳,又看了一眼香港的阿姨,一时拿不定主意。

刘莉芳心如刀割。但她心里清楚,小茉莉去香港定居,肯定比跟着自己强,以后会有更好的人生。刘莉芳挤出微笑,把小茉莉往张老板妻子面前轻轻推了一下。

刘莉芳最终连50万元的补助也放弃了。其实,像她这种情况,完全可以给自己争取到更多遗产。

这些事情,是占伟民与刘莉芳在深圳的那家小宾馆里见最后一面时,她告诉他的。从那以后,刘莉芳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占伟民一直在思考,刘莉芳为什么要躲着大家。是难以接受生活带给她的巨大挫败吗?其实,那些曾经被她帮助过的同村们,都愿意回报她,帮助她走出人生的低谷。或许对她来说,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不再回来。

总之,刘莉芳选择了逃避。

占伟民每次出差谈生意,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城市、乡村、街道、人流、灯火,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刘莉芳现在身处何方?

他在虹村办起民宿后,大多数时间都住在村子里,几乎每一天,他都要绕道经过刘家的房子,看一看上锁的门打开了没有。

占伟民真心希望有一天,门上的锁被打开,刘莉芳笑眯眯地从里面走出来。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均为化名,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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