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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与批评·特辑 | 小说的节奏与策略

2023-03-11 19:4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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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李壮等 上海文学

编者按:

青年作家崔君的中篇新作《有山有谷》读来口感丰富,涉及了小说创作中的不少典型问题。四位青年批评家从中读到了不同的风景,从各自的角度探究了作者讲述故事的策略——如何控制节奏,将情节线索埋伏在细节之中,又如何在浅与深、旧与新、偶然与必然等悖论中让小说充满张力。

“雾”,或反故事的故事

李 壮

读完崔君的《有山有谷》,我并没有马上动手写这篇评论,而是让这篇小说在我脑子里游游荡荡晃了好几天。这篇小说里面的某些气味让我觉得,自己需要反复思量一下。本来也正在新冠病毒感染后的康复期,都说会有“脑雾”,琢磨起事情来不甚分明。待把这篇小说存在脑子里翻覆掂量几遍,更堪称“有山有谷,山谷有雾”了:倒不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而是白茫茫之下,似又有些不平坦不寻常的东西在,只是不容易指认得出。

我想这“雾感”大概从一开始的直觉上就有了:就直观的阅读感受而言,《有山有谷》似乎呈现出一种很奇怪(也很有趣)的状态,它既挑战读者的耐心,又不挑战读者的耐心。

先说“不挑战耐心”。当我们面对一篇小说谈起“耐心”,多数时候是在讨论,它有没有及时呈现出抓住读者的点,有没有迅速散发出可亲近、具有召唤性的气味。《有山有谷》在这一点上是做得很好的。崔君为故事配置的“氛围组”可谓到位,她一早就营造好了具有鲜明时空类型标识的经验环境。此中经过了充分审美转化的感受性氛围,有辨识度且富于弹性,因此并不需要阅读者费很大力气去专门“鼓起耐心”,就能自然而然地认出并进入小说的背景世界。

这种“感受性氛围”的营造,主要涉及两个方面,一是“年代感”,二是“地域类型感”。“年代感”是指,小说通篇洋溢着某种“旧生活”的气息,例如专门写到破旧的公共班车(还特意提到主人公“习惯坐在后排那个海绵钻出来的座位上”),描述与班车有关的闲人(某种意义上这就近似于“老人”或“熟人社会的旧人”)生活状态,凝视已经退出当下时代生活的老物件(世纪初的围巾、加缝隔断的腰包,甚至实体纸币等)。“地域类型感”则是指,小说着意制造出生动且切近的小镇质感,这方面可分析的细节颇多,在此仅举开头一例:相宜理发店里的布置在故事开始之初就当头砸来一种边远的“世界感”和尘土味儿的当地性,“小桌上有两张带木框的相片,一张是张国荣蹲在地上看人打牌,另一张是理发店老板与一位本地登上《星光大道》舞台的小明星的合影”。具体生活空间的功能混搭,更折射出串了味儿的半吊子现代性景观(“老板的亲戚在店一角搭了隔板,开小窗口卖烤肉火烧,玻璃向内开了一道缝儿。热烘烘的空气里满是猪肉葱花和老抽的蒸汽味”)。在时空感受上,这些无疑都是“贴地”乃至“贴肉”的——充满怀旧温度的亲切感盈溢在小说的细节中,在知觉经验层面,《有山有谷》堪称顺滑无障碍。

然而,在故事情节推进上,《有山有谷》却颇为挑战阅读者的耐心。按理说,小说的故事本身是完整且有戏剧张力的:两条最重要的线索,一是主人公小珍丈夫的死亡悬案,二是老邻居松莉的自杀濒死。两场死亡,因为双方各自的隐秘创伤而发生类比性的关联,故而得以在同一个故事中获得表述。但崔君有意识地将两个故事切碎含混了来讲。这种含混,一方面体现在主动打乱故事(两起核心事件)的线性时间顺序,并在其中大量插入人物的当下生活书写以及过往经验闪回;另一方面体现在,对本可浓墨重彩做番文章的悬疑元素(例如小珍丈夫事件中的“性少数”伏笔和极富想象力的凶器“冰锥”,以及松莉故事里的民间宗教色彩),小说作了刻意淡化。因此,小说的故事需要被不断地重整和拼凑,才能够以富于逻辑性的方式呈现出一个大概来——不花点力气,只怕还理不明白。

这样的处理方式,是借助了特定的叙事技巧和小说策略,去增加故事的理解阻力、延宕叙事的推进过程。纵向挖掘由此变成了横向流溢,“推进”变成了“铺展”,“矢量”变成了“标量”(只有大小,没有方向)。《有山有谷》似乎被故意制作成了一个“反故事的故事”:因果被遮掩起来,让位于无判断无倾向的庸常生活世界,“结局”和“真相”一类在传统故事里十分关键的要素,在此倒变得不甚重要了。这当然不仅仅是技术或形式问题,我想,大概也关乎着这个故事背后的精神困境主题:边远停滞的小镇生活和小人物命运,原本就充满了“方向丧失”和“意义缺席”,原本就很“雾”。这种迟滞感,这种含混和延宕,因而既是形式,也是内容本身。

这种处理方式,在现代主义以来的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创作谱系中具有典型性。某种意义上,这种写法也的确触及时代精神的许多内核。只不过,作为形式技巧的“含混”(或“混揉”),该要如何才能被消化于问题意识和精神立场的更大也更内在的完整性、统一性?这是现代小说写作者要面对的顽固难题,也尤其考验着作家下笔的控制力,考验着作者是否能真正地“想透彻”“想清楚”。以《有山有谷》为例,我个人会觉得,作者想要塞入的信息和主题,是不是有些太多太杂了?以至于其中有些能量发生了不受控的偏折、分解,反而破坏了文本内在的统一性与平衡感。这倒不仅是针对《有山有谷》一篇提出的商榷,而是关乎一代际、一群体、一路径的普遍征候。相较于对“策略”和“形式风格”的阐释及赞许,我们对其作为“征候”一面的分析思考,似乎还显得很不够。

“丝丝缕缕的纹理”

王苏辛

在箱型结构的现代化小区生活久了的人,看见崔君在《有山有谷》所呈现的小镇半开放型生活,大概会心下一动。但很快随着小说中小珍和松莉生活的展开,阅读者也意识到——这不是一篇关于“邻人的光”的故事。小城女子小珍是一个公交车售票员,邻居松莉是个年长她很多的女性,她一直在与生活中的诸多痛苦(心理和生理)搏斗,也一定程度参与了小珍的成长,甚至偶尔还会找一些方式小小地折腾一下小珍。而小珍自己生活中巨大的黑洞时而闪现,搅扰一下她平静的生活。只是,作者并没有兴趣把她们各自的生活轨道与巨大灾难以大开大合的面貌呈现出来,而是从日常出发,慢悠悠,甚至像很偶然地带出来。

小说第一节,小珍去打耳洞,松莉问她“疼吗”。后面又写道,小珍面对突然归来的松莉,想要问候,又担心自己唐突,直到松莉问出更冒犯的“你日子好过吗?”而两个问句之间,是小珍生活中的温暖叙事——打扮自己,并在过程中发现“自己身体诸多的不对称”,而这安顿了她,倘若“连自己都是这么复杂的,还有什么可以牢牢控制、永久不变呢”。这样一种特殊的努力,犹如一种释放,汩汩冒着热气。所以,当小珍坦然回答“好过”“我都享受起当寡妇的日子了”时,阅读者会自觉相信小珍的话并不只是一种应酬。而司机老林回击指小珍为“小寡妇”的乘客时,那种近乎勇猛的保护,仿佛也佐证了小珍的生活确实是“好过”的。如此比较,似乎小珍可能是松莉生活中的一抹微光。尤其随着后续故事的展开,松莉始终以她的方式注视着小珍的成长。教小珍玩“一山一谷”的游戏时,小珍发现松莉的手很不一样,“指节纤细,手指伸直,指尖是往上翘起的,指甲是一个个饱满的长椭圆形”,她给小珍做着示范,“中指和无名指分开,这是谷。中指与无名指并拢,小指与无名指分开,食指与中指分开,这是山”。而游戏似乎也像暗号那样,成为小珍和松莉之间一条“丝丝缕缕的纹理”,成为她们生活中一束并不耀眼的光。

只是,精彩的纹理多了,以至于那些关键性的叙事,也告别了它们的戏剧性,而是像纹理那样涌现。比如松莉是突然归来的,比如神秘的民间宗教。还有小珍曾经被婆婆“托孤”,而她按部就班的生活随着死去的丈夫小和宣告终结,以为“自己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活得循规蹈矩了”。这些情节,像暗纹那样参与到两个女人现在的生活和关系之中。她们像对方生活的观察者,却又以看似不易察觉的方式发表着对此的判断。结合小镇的现实环境,她们几乎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异类。而松莉更像是接着一场又一场悲惨的情节一路向下生活,甚至小珍,似乎也在这种观察之中,对松莉一步步加深理解,乃至连她曾对自己做过的恶劣的事情也一并理解了。

那些生活中的道具,养猪场也好,“冰”也好,各种村庄里的植物也好,都像对这种叙事的填充。这些道具稀释着破碎生活中一切可能的哀怨,将之转化为一种直面生活的正面的能量,不是简单的积极阳光,而是对事实的服从。小说值得肯定的一点是,作者始终在力图呈现现实,呈现事实的力量。即使事实是残酷的。因此,松莉的悲惨遭际,不讨喜的性格,也因为小珍对她基于事实的理解,没有沦为一个糟糕的形象、一个糟糕的邻人,没有沦为社交网络上许多人曾控诉的生活中惯会折腾别人的人。甚至不仅如此,松莉还成为一个敏感锐利,有些魅力的角色。小珍的理解,更像对松莉心理的补全。两个人的独特友谊就以这样常常并不那么亲切的方式亲密地延展着。

《有山有谷》中有颇多机警又准确的概括,有效地将行动的现实和精神的现实巧妙融合在一起。两万六千字的篇幅展现的人物是多样的,每一个都有其形象。他们交叠在一起,显得小说像没有张开。可是许多残酷的生活景象,倘若不是以这样“丝丝缕缕的纹理”来展现,其准确性又能如何圆融地抵达阅读者的内心呢?毕竟大开大合的故事总还是显得很可疑,更何况一个人的生活背后都是一个家庭和许多家庭成员的生活。作者深谙这一点,也未曾试图把任何一个人拎出来做表达。以至于这篇小说需要细细品咂才可感受到其中况味。阅读者很尊敬作者在叙述上的正面强攻,没有在题材的难度上退缩,也没有试图绕开任何一个关键的情节。这或许就是这篇小说的表达尽管比较朴素,却依然显得很厚重的原因,这背后是故事本身的难度,是题材赋予的要求。

从旧世界到新世界

李德南

读崔君《有山有谷》的沿途,顺手在纸上写下了一些字句。其中一句,是“从旧世界到新世界”,或可视为《有山有谷》的写作主题。《有山有谷》中写到乡镇的变化,那是一个由旧而新的过程,新旧杂糅在许多层面都是常态。在镇上的相宜理发店,我们能看到这个“年轻人喜欢的地方”同时放着《故事会》和时尚杂志,相框里则既有张国荣的照片,也有理发店老板与一位本地登上《星光大道》舞台的小明星的合影。乡镇世界受着别的世界的感召,比如城市,还有以城市为核心的现代文明和生活方式的感召。感召之外,还有塑造。塑造也是多个层面的。

小珍是《有山有谷》中很重要的人物,生活在镇上,内心却向往城市,向往别的世界。小说中写到,小珍的丈夫小和曾带她到北京玩,“他知道城市里所有的程序,坐地铁、购物、预订房间,他都熟悉。他应该待在城市的,小珍不无遗憾地假设。她也一下喜欢上了城市,自由、梦幻”。小珍假设小和应该生活在城市,其实也是或更是在假设她应该生活在城市。对于城市,她是向往的,是热爱的。她虽然生活在镇上,但实际上是按照对城市生活的美好想象来经营她眼下的生活。相应地,她领受着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冲突,领受着理想和现实的落差所导致的不安与焦灼。她需要拿着针管给猪注射药物,但是这针管让她想到的却是欧洲银质餐具,后者所表征的生活才是她渴望过的。

崔君笔下那个新旧杂糅的世界涉及很多层面:物质,精神,文化和社交媒介……透过这些层面,我们可以看到如今的乡镇和多年前的乡镇有很大的变化。她所描绘的这个变化着的世界,有民间宗教,有传销,有诈骗,有短视频等新媒介对日常生活的介入和对人之观念与情感的塑造。与这一切相关的重点所在,则是处于新旧变化中人们所普遍存在的焦虑——无意义的焦虑,理想无从实现的焦虑,现实过于贫瘠所导致的焦虑……种种焦虑有着相似的根源与结构,却又在每个人身上有不同的表现。比如李颜亮那个暴躁的、折磨家里所有人的父亲,在婚姻、工作、情感等方面都失意的小珍,烦躁不安、无法掌握个人命运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小和,焦灼得难以活下去而飞蛾扑火般“相信”各种民间宗教的松莉,从小就敏感多思、有理想却难以实现的李颜亮……

当崔君对这一切展开书写时,她所采用的是类似工笔画的方式。她用心地观察当下的世界,步步为营地构筑现实和虚构处于自洽状态的文学世界。她有足够的耐心,也花费了很多的功夫。作家的主体性决定了这一切,在写作过程中,她又尽可能地隐匿个人的主体性。展现,而非讲述,成为《有山有谷》最为重要的呈现方式。这样处理的好处是,作品写得足够扎实,那是一个自足的世界。与此同时,故事的推进又略显缓慢——它要求读者也有足够的耐心,要逐字逐句地阅读,甚至需要阅读两遍以上,才能体会到作者在写作上的用心,才能真正理解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味。

在阅读《有山有谷》之前,我曾约崔君写一篇随笔,希望她谈谈对城市文学的理解还有她的城市文学观。崔君写成的文章题为《此城与彼乡》。在这篇随笔中,她同时谈到她对乡村和城市的观察与理解。她留意到,乡村在不断变化,“路灯、WiFi、马桶、淋浴,这些以前属于城市的生活方式也在进入乡村。不仅如此,农具民居、婚恋观念、家庭关系、民风民俗都在随着时代发展在演变……城市的变化更是肉眼可见。大都市如同一只只钢铁水泥制成的巨兽,产生同时也消耗巨大的能量。城市已经是当今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文景观。在这个空间里,各色各样的人聚聚散散,多种多样的观念、意识、利益、力量、欲望互相冲撞,每一天都催生新的事物和问题。”这样的世界,让人们感到陌生,也给书写提供了再现与想象的新空间。《有山有谷》的书写,沿此而展开。世界在不断变化,属于崔君,或者说,属于所有写作者的道路是漫长的。

高明的编结术与波澜不惊的叙事

李 璐

《有山有谷》一开头,是松莉去理发店打耳洞,这家店是邻居小珍推荐的。打耳洞的间隙,松莉注意到店的一角卖烤火烧,还研究了一下旁边女孩祛斑的情况……如此轻松的场景,会让读者放松神经,以为将读到的,是个弥散着食物香气的日常生活的小说,却没想到,这日常的表相下潜伏着重重杀机——两万六千字的小说,于打耳洞的情节之后,接着介绍小珍是个售票员,她与司机老林融洽的同事关系,她与松莉初遇,两家的相处,以及松莉外出六年后重返旧居……大概过了三千多字,然后在松莉和小珍的闲聊中,忽然让松莉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听说过,没有耳洞的话,到了那边会变成个葫芦头?”这里的“那边”,指死后的阴间。读者读到这里大概会突然一凛,意识到松莉的打耳洞可能不那么简单。但狡猾的作者在这里轻点了一下,又悄然滑开。之后两千字,续写老林离职、小珍看黄雀叼签算卦,然后才写到救护车,服农药自杀的松莉被送往医院。

这是以管窥豹的一个例子。它同时显现出崔君高明的结构小说的方式(我称其为“编结术”),以及一种波澜不惊的叙事调子。

看过全篇会发现,《有山有谷》内部是个复杂的世界。围绕着主要人物小珍、松莉,以及她们身边亲近的人,有繁多事件,涉及两起自杀,时间跨度几乎有三四十年,这么复杂的时空综合体,该从哪里下笔,要截取哪些片段,叙述的先后顺序是什么?

《有山有谷》做出了优秀的示例。作者采取了一种密密缝织的叙述方式,小说的进行就像细细地做一件编结的活儿,在起针之初,以及跟随针脚的过程中,读者完全无法预测作者将用哪些针法,之后将看到织物的哪一个局部。编结中,作者依局部事件的发展逻辑先交代到某个地步,然后回针拎起另一根线头,让另一片织造区域显明。整个小说版图上,一片片区域次第亮起,以一种拼合的方式,渐渐让整匹锦缎显形。而读者也是慢慢地、一寸寸在大脑中完成人物及其相互关系的组装,最终形成对“有山有谷”整个世界的印象。

这种精致的编结方式,必然要求不同时段间的灵活转换。《有山有谷》在这点上做得很自然,崔君大胆地有意不给出时间的鲜明标识,譬如,用“那天早晨”四个字,便直接接入小珍丈夫小和死亡的当天。小说中,一段段人物、事件,仰赖读者在阅读中自行辨认其时空,然后让它们在时间轴上各安其位。这挑战着读者的拼图能力,同时,点连成线、线铺成面的过程,也让读者充分调动起逻辑和感受能力,从而获得极大满足。崔君高明的编结术,使全篇叙事线索灵动又清晰,而一片片区域递相明亮,也渐渐逼近小说想表达的中心——两个(两代)女人及其周围人的命运。

开头的打耳洞,原来是松莉提前半年为自杀做的准备。小说的叙事,便这样在貌似日常的氛围中,以一种波澜不惊的态度,把触目惊心的情节推到读者眼前。还有小和惨烈的自杀,也自始至终冷静地交代基本事实和情境。人物的绝望、对生的放弃在“日常生活流”中隐现,仿佛它们稀松平常,仅在发生的当下难免引人注意,但很快,她(他)周围的人就开始思量如何解决这一问题、继续之后的生活了。

有个细节,松莉是被医院赶回家的,死亡随时可能降临。于是,她家靠近窗户的地方,便堆着紧急买来的十几棵白菜,木杆上挂着冻猪肉。这是亲戚们第一时间准备的,因为:“猪肉片炖白菜,冬天的乡镇丧礼都有这道菜。”作者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将生死大事化为波澜不惊的日常:病人还活着,但最先准备的,不是活着的病人想吃的东西,是她死后别人将吃的东西。这就将对人的生命漠视的一种状态,写得十分鲜明。

波澜不惊的叙事调子凸显了人世冷漠,同时,它是人物深受打击后生活态度的显现。是对诸种打击逆来顺受,并努力将其化为日常的人们,使一切事物浸染上波澜不惊的色彩。小说中,松莉的儿子李颜亮初中便领悟了这点:“他掌握了承受挫败的秘密,今后,他不会抱怨吃苦,因为那是神的奖赏。”

在松莉生命的最后阶段,她与小珍却是真正走近了。垂死的松莉一语道破天机地点出小和死于自杀,并揭开原因:“他不想结婚。他不喜欢女人。”小珍由此获得精神解脱。松莉问起小和自杀的凶器,小珍袒露:是屋檐下结的冰凌。她回忆将那根冰一块一块化开——最后两块,放进了饭盒中温热的豆花里。致死的凶器在“温热的豆花”中消融,惨怛之事又一次化入日常。

此时,读者以为情节已达高潮,小说却又照亮了暗夜中的一角绮罗:松莉托小珍送棉被给躲高利贷的李颜亮。小珍偶然发现隐匿于岁月中的爱恋。我想象着那个画面:小珍抱着一床“绿色绸质的被面,有蛇的灵动与光泽,针脚均匀”的崭新被子,在寒夜中怀着激动的热力走着——一片严寒中的艳丽!我想,崔君密密缝出这两个(两代)具体而微、内涵丰富的女性形象,直接指向了生活本身的令人窒息之处,耐人寻思。

原标题:《理论与批评·特辑 | 李壮 王苏辛 李德南 李璐:小说的节奏与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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