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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选读 | 崔君:有山有谷

2023-03-11 19:2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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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崔君 上海文学

Photo by Dan Gold on Unsplash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3年3月号

有山有谷

崔 君

“疼不疼?”老板问松莉。

“倒是没想的那么疼。也不是你说的一点儿都不疼。”她盯着耳垂端详了几眼,转过身子,打另一边的耳洞。

“我还以为真有个枪一样的工具,瞄准,发劲儿,就大功告成了呢。”松莉说。

是小珍推荐松莉到这儿来的。她从家里步行了二十多分钟才到。

一场小雪过后,相宜理发店前的路泥泞不堪,新鲜的泥点干结在冬青叶和路缘石上。两条主街在此交汇,之前这里是牙科诊所,门前有棵树冠高大的梧桐树和一个立式灯箱广告牌。广告牌夸张又突兀,上面印着一颗巨大的发光牙齿和几把放大镜,底部是用水泥封固的,大概想开成百年老店来着。辅路铺柏油时,施工队把它空了出来。

理发店开起来前,灯箱被拆除,水泥也一块块碎裂开来,街上的小孩用它们来跳方格游戏。泥土裸露,春夏车轮压不到的地方长着些灰灰菜和蒲公英。门前重新安装了红白蓝挂墙式转灯,底下停着六七辆轻便电动车。阳光掺了水一样,铁架上米菲兔毛巾已经冰冻板结了。

这是年轻人喜欢的地方。松莉脖子里世纪初买的围巾有些格格不入。墙上的射灯打在电影海报和美人图上,等候区有两张舒适的玫红色布艺沙发,边柜里放着《故事会》和时尚杂志。她在椅子上坐下来,面前的小桌上有两张带木框的相片:一张是张国荣蹲在地上看人打牌,另一张是理发店老板与一位本地小明星的合影——他在一档水上闯关节目里拿了冠军。店里人不算多,有两个烫头的,一个等着洗发染发,还有一个同来的人在看手机上的糕点教学。没有人刮脸。松莉原以为会有不少中老年男人在这里刮脸。老板的亲戚在店一角搭了隔板,开小窗口卖烤肉火烧,玻璃向内开了一道缝儿。热烘烘的空气里满是猪肉葱花和老抽的味道,对肚子饿的人来说,那是最勾魂摄魄的。

完事儿,松莉买了一个烤肉火烧。旁边的女孩儿也买了一个。她脸上抹着药膏祛斑,火烧还没来得及吃,被老板叫过去躺在洗头椅上。松莉跟过去看。老板用牙签从女孩儿脸上的药膏里往外挑黑色的东西。

“你这个疼不疼?”松莉问。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说话。她可能感觉有烧饼渣掉在了胸前,但松莉认为她也许是个哑巴。

“你要做一次吗?很便宜,八块一次。”老板问松莉。

“我不做这个。我吃完就走。”松莉说。

相宜理发店是镇上候车的地方,附近的居民在这里坐班车进城。以前的候车点还要往北两百米,后来为了蹭理发店的网络,转移到此地。尤其是夏天,人在梧桐树下等车能躲大太阳。老板把电线拉出来,插冰柜卖雪糕。班车在这里停十五分钟,司机老林会下车溜达一圈,把自己的凉鞋脱下来,在台阶上坐着,吃从冰箱里挑出来的山楂味冰工厂。

要是人不多,小珍习惯坐在后排那个海绵钻出来的座位上。她乐意把左侧的窗户当作取景框。麦地、山、树林和野花,桥和流水。班车从村庄的坡道行驶下来,公鸡母鸡扑棱棱被吓走,麻将桌边一圈脑袋。等在路边的老人、孩子,从地上提起行李,老远举手示意停车。她去过北京才知道,城市的公交车到站点才停车,不像她们的班车。挨着取景框的那个位子格外招人喜欢,坐垫和帘布最完整。乘客有各式各样的表情和姿势。有次她还见过一个人脱了鞋,像上炕一样盘腿坐那儿。

班车往返于县城与西郊各城镇,路线近乎一个葫芦躺倒的轮廓。整点发车从南向北转,半点发车从北向南转。丘陵地区颠簸多,班车老,公路旧,车开快一点,两肾都能倒换了位置。乘客不愿意在车上多熬煎一时,但常常忘记发车时间与路线的规律,计算不出怎么坐能更快到家,询问起来又表述不明确。这车到不到哪儿哪儿啊?无论是谁趴在司机老林的窗口问这个问题,都会被他阴阳怪气地训斥一通。坐上这车,到不了中南海,你家是怎么都能到。

“你生这气真是没来由,直接告诉他坐这班还是坐下班不就好了。”小珍对老林说。

“这人面不善,对这种人,可不能客气。”老林把烟头往窗外一弹,发动了车。

小珍一开始并不迷信面相,后来在车上见的人多了,又历经了一番大遭遇,反而认为人的眉眼确实藏着似有似无的秘密,或许还和命运扯上些许关联。

上班时,小珍喜欢打扮一下再动身。为此,她要早起半小时,铺底妆,描眉毛,上大地色眼影,睫毛稍微卷一卷,只涂一层睫毛膏打底,眼线不画,腮红扫两下。她不让妆容看上去张扬又刻意。脸妆看不到明显的边界,气色好一些,就是她要的全部。眉毛总是最难画的。短视频里说,阮玲玉画一条眉毛要两个小时。画完都能睡午觉了。看手机里几年前的结婚照,僵硬臃肿的眉毛让她自觉难堪。这才几年,那种眉形已经不时兴了。不过,没事的。经过不断练习,她可以轻易画双自然又舒展的眉毛。

此外,她还买了蛮多便宜的耳环。都包邮,邮费让她感觉吃亏。按照习惯,她会先戴好左边耳环。刚打耳洞时,她经常已经戴上右耳环,左边却因为耳洞细无论如何戴不上去,索性就全部摘下来了。还有眼皮、颧骨,通过化妆,她认识到自己身体诸多的不对称。这些领悟也安抚了她的内心,让她从以往那些简单的认知里恢复过来。连自己都是这么复杂的,还有什么可以牢牢控制、永久不变呢?

小珍对松莉说,去相宜理发店,老板手又狠又快,耳洞打得直,戴耳环不会偏,好看。松莉就去了。

她们是邻居。松莉家的房子还算阔气,房顶不是传统的红瓦,而是灰蓝瓦。这种瓦在十几年前热卖过一阵子,现在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后来,红瓦和灰蓝瓦都不流行了,人们开始盖平房。这几年,台风总在将要消弭时扫过尾巴来,接连下一个星期的暴雨。平房大大降低了漏雨的风险。松莉家的屋顶在一片平房中兀自凸起,好似一座庙。围墙用空心砖垒砌后,到现在也没有抹水泥。

小珍家的围墙不仅抹了水泥,还刷了白漆。因为紧挨省道,那面围墙便成了刷墙公司眼中的完美位置。几十年中,这面墙接连出现过蜂蜜、白酒、口服液、配种猪、屠宰机和二手车的广告。也刷过宣传口号,“只生一个好”“一个太少,两个正好”。当然,这些红油大字都将在几年后被“二胎不够,三胎来凑”再次覆盖。政策号召、普法卫生、教育经济、警示提醒,都曾在这面墙上留下痕迹。

松莉是前几天突然回家的。她家的房子闲了五六年,过年也是门锁紧闭,空寂惯了。门廊上悬着的灯泡都被小孩儿拧下来玩了。忽有一日,小珍听见扫帚刷拉刷拉扫院子、泼水、铝锅盖落地的声音,才发觉邻居回来了。

松莉家除了主屋,东西厢房都是平房。小珍家的屋檐稍长,两家的廊道几乎接起来,一步就可跨过。小珍刚来时,松莉站在房顶上看她结婚。有人扔给她喷花礼炮让她放,她以自己不会操作拒绝了。小珍看她背着手站在自己家新房的屋顶上,笑眯眯的,非常古怪。母亲说,“你记得她不?是你莉姐。她抱过你,你尿人家一身呢。”

有一次,小珍坐在台阶上吸烟,抬头一看,正好迎上松莉的目光。她迅速掐灭烟头,进了屋。后来,小珍从窗户里看见松莉几次轻松地迈到她们家的房顶上来,忍不住对丈夫小和抱怨,你们怎么修那么长的屋檐,拿刀砍一半去,别人也不会猴子似的蹦来蹦去了。

现在,松莉又来了,小珍却觉亲切,想让她多待一会儿。时机不同,人们希望的事情和不希望的事情并不截然相反。她坐在平房的排水口处,双腿垂在半空。

“你们活儿忙吗?”她问。

“就那样,收收钱,画画正。不算忙。”小珍说。

“还是那个老林转方向盘?”

“他干完这个月就走,去给领导开车。”小珍把被罩收到沙发上,没叠。

“那人老是凶巴巴的。”

“他人很好的,脾气有点火爆。临走了,这几天闷闷的,看上去不好受。”

“也没什么稀奇。一个姑娘,她就是自己找了满意的好人家,出嫁时也要哭一哭的。”松莉说。

她戴了一顶毛呢的卷边帽,细皮带交叉出一个简易的蝴蝶结,金属扣固定。估计太阳晒得她暖和了些,她脱掉外套,露出驼色粗毛线针织衫和灯芯绒的裤子。从鞋底看,她轻微足内翻,不过走路看不出来。还是老了一点,动作没有那么麻利而坚定,有些倦怠,缓慢柔和,这倒让她获得了难得的稳重。兴许是在高处的原因,小珍觉得她脸上的皮肤越发下垂。她曾经是个眼睛大而圆的漂亮女人。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打耳洞呢?”小珍问。

“没赶上好时候,老了好歹美一美。最后的机会了。”

小珍觉着她没说实话。和母亲一样,镇上的女人们习惯把好事儿捂着,生怕它们飞了。露馅不露馅的,总要等到真相大白那天再掏出来给大家看。还没尘埃落定就张扬出去是沉不住气的表现,要遭人嘲笑的。

“看来要升级当婆婆,等人家的金耳环来填呢!”之前,她一直讨厌长辈们挖苦人的玩笑,现在自己出口成章,调笑起来也驾轻就熟了。松莉也不恼。

“我倒盼着那样的好事儿。只是不知道人在哪里。”小珍不清楚她说的是不知道儿子在哪里,还是儿媳妇在哪里。不好问。

“你有没有听说过,没有耳洞的话,到了那边会变成个葫芦头。”松莉身体前倾,用手撑了个小喇叭,一本正经地说。

小珍迟疑片刻,被她过度的小心逗笑了。松莉比她母亲还大八九岁,不过已到开始担心生死之事的年纪了吗?终究是太早了些。

“那男人岂不是个个葫芦头,阎王爷小鬼儿的,都挤到一起,比谁的葫芦腰细?”

“不是那么回事,只论女人。要是有耳洞支撑,就不会变成葫芦头。”松莉说。

那边的工作人员也真够累的,还多了一道鉴别公母的程序。小珍没把这话说出口。她夸赞了松莉的梅花耳钉,又同她讲了点别的。葫芦头让她们亲近了许多,瞥见了彼此心上丝丝缕缕的纹理。

小珍想问她怎么突然回家来,从哪里回来。但多年不见,还是生分了,加上一些传言,她自知问这样的问题是失礼的。

“你日子好过吗?”松莉问她。这个问题比小珍想问的更唐突。

“好过。”小珍马上接过话来,没让问题掉在地上,甚至还坦然地笑了,“我都享受起当寡妇的日子了。”

以前,老林把车启动起来,小珍便开始售票。车上的人也都懂,暂寻个位子坐着休息的,这时候就下车去了。乘客停止讲话,纷纷转动身体开始寻找零钱,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也总有人运气好,在临近发车前几秒赶上来。小珍拉开一个腰包,那是去泰山旅游时的纪念品,她在中间加缝了几片隔断,把钱按数值夹在里面,一走路,硬币叮当响。总共也就二十三个村,早在上班第一天,小珍就记住了各个路段的票价。

早上,老林从车站把首班车开出来,替小珍把车票钱收好,到了谷花园,接上小珍,再把钱交给她,由她把计票板的正字补上。公司管理疏松,这样她就能多睡一会儿,不用大清早赶到县城跟车。下班也是一样,老林在镇上停车,小珍过了马路就到家。这个主意是老林出的,小珍很感激。别的路线上,搭档还算愉快的售票员和司机师傅也这么效仿。

从小珍来时,这辆班车就已经足够破旧了,可它神奇地治好了小珍的晕动症。几年过去,小珍没有感觉车变得更糟糕。再朽坏能到什么程度呢?它还在路上跑,只要能跑,车轮就不会掉下来。玻璃花掉就重新配一块,没人理会油漆的剥落。倒是老林头顶的吊扇,有年天气太热,老林冒险让它工作了一天,末班车开到一半它掉下来,砸得老林满头是血,一边刹车一边骂人家奶奶。吊扇从车窗里磕出去,沿着路边的坡道滚了好远。老林和小珍下车,在养鸡场的草丛里找到了它,换了几个螺母又装上了。

最近几年,小珍工作轻松多了。她只向不会使用手机的老年乘客收票费,年轻人一般都用手机支付。车也换了电车,车载空调也有了,只不过车的速度慢下来了。路修过几次,平坦宽阔,偶有几个蛤蟆大的小坑,但规定车跑起来不能超过六十,三蹦子都能超他们。老林不满意,他说电看不见摸不着,连点汽油的味道都没有,电动车不是一个男人该开的车。不过,小珍喜欢新车,油亮的白漆透着新鲜与洁净,让车好像变成一只温顺的兔子。她等不到公司季度的常规清洗,看到坐垫和帘布有污迹就在下班时把它们拆下来,回家放到洗衣机里清洗,第二天上班时再套上。

“你费这劲干吗呢?自己家的水电不花钱?”老林抱怨,他从不帮她干这项工作。

“我自己高兴啊。”小珍回答。

末了,她将烟盒藏在后座的椅套里面,候车时在卫生间里抽。她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吸烟。抽完扔坑里,冲走。西瓜味的爆珠,她只喜欢这一种。

多少也有点不舍。与老林在一起工作是安心的。几年前的夏天,一个暴晒的午后,半路上来一个大哥,给的五块钱贴了胶带。小珍不收,让他换一张。大哥的烂钱没花出去,心里憋闷,嘟嘟囔囔说小寡妇事情多。老林不顾被投诉的风险,把他赶了下去。那人不依不饶,大声叫嚣你就是个臭打工的,又不是老板!老林说,放你妈的屁!老子就是老板!你这种人,活该下脚量着进城!

车当然不是老林的,他就是个打工的。

小珍当趣事讲给同事们听,从此老林有了新绰号:林老板。连他们的老板也叫他林老板。

小珍了然于心,老林想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她。小珍无意,婉拒了。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与一个因为打老婆离婚的人一起过日子。老林那边可能猜测,需要张罗两个孙儿才是主要原因,站在小珍角度想,实在不划算。但他好像并没有放弃,临走了还要提一提。

这天下午,老林给小珍买了个菜煎饼,知道小珍爱吃麻辣口味,特意嘱咐加了花椒油炒。“吃吧吃吧,最后一顿了。”老林开玩笑说,“回头我找人给你俩算算,看看合不合适。”小珍没接这茬,挖苦他说,“我还以为你多大方,就打发我吃这?日后发达了,你铁定记不起咱难兄难弟了。”

没过几天,理发店门前真来了个算命的,不过老林没见着。黄雀叼签算卦。说出年龄,黄雀出笼,一点不怕人,从卦纸上吧嗒吧嗒走几步,精准地从一排卦签中叼出对应属相的签帖。签帖里都有一首押韵的诗。其实不算诗,是一些顺口溜类的东西。山水林木,花鸟虫鱼,大有解读的余地。

小珍也来凑热闹看鸟。理发店老板告诉她,“你妈上午来给你算了一卦。”小珍问花了多少钱,他说四十块。

“说你是个长命的人,可能活一百岁,寿路看不到尽头,不过能保证九十六岁还可以出门打醋。还说感情婚姻多波折,不怎么顺利,现在看起来,已经遭遇了。算得神吧。还有一句叮嘱,近前有安逸可贪图,勿要过分警惕。”

“这只雀儿。”他伸手指最外面的鸟笼,“它给你叼的签。”

小珍笑起来,“我九十六哪还用出门打醋?那时候就服务到家了,像接水一样,开这个龙头是酱油,开那个龙头是醋。”小珍伸手逗那只黄雀,它歪头审慎地盯紧了她。

来给自己看婚姻的,肯定是妈妈,不是婆婆了。

十二岁的时候,小珍妈妈也带她去算过卦,算她能不能考上大学。那人怎么说呢,多少可能差一点,要是考上了就是命好,可以补卦抬一抬。一抬花了两百,小珍喝了一杯黄水,配方简单得很,就是画着符的黄纸烧成灰泡热水,味道让她想到过年。

婆婆是个退休的医生,做了几十年的心电图。四年前,她主动提出搬到小姑家住。虽然都在镇上,但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小和去世后,婆婆希望小珍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平分所得。小珍同她商量,明确提出自己的想法:不打算回家,更不想卖房,如果需要钱,她可以给。婆婆就此作罢。小珍付出代价才获得一座空房子。没有人回家,当然要珍惜。她在家里想干吗就干吗。

小珍听说过,这把戏里的小鸟叼签是被谷粒训练的条件反射。等待半天,无人算卦,倒是从冬青带里钻出一只快活的泰迪。算命先生甩帽子驱赶它,泰迪反而从他的胯下闪回,跳到鸟笼边。黄雀偏了下脑袋,转眼间就被吓飞了,隐约看见落在梧桐枝上。先生站在树下叫唤,黄雀不应,学灰喜鹊叫了几声,朝仰头的人群拉下几坨粪便,飞到对面影楼楼顶上去了。大家看不见它有没有飞走。

天光早已慢慢阴沉下去,一切带着宿命的色彩变得逐渐灰暗。就是那样一个过分平静普通的傍晚,一辆崭新的救护车驶过,横穿谷花园的主街。没过多久,那辆车又开过来,向着县城的方向远去。那时候,算命先生没有关注到一个附近的人将要面临的风险,他跟帮忙的人一样,只想把鸟捉回来。

车上的病人是松莉,她在医院待了两天。

小珍本以为她要么会直接死在医院,要么被医治好了回家来。两天里,她照常上班,每日去松莉家门口看看,推推紧闭的大门。好或不好的消息开始伴随猜测扭曲滋长,在她看来那些都毫不准确。

比如说,有人声称她得了严重的恶性肿瘤,长在胃上,天天呕血,人比竹竿还瘦。还有人听说她欠了高额外债。最夸张的是,她在吸毒的事绘声绘色地流传开来。

“鸟活够了还一头撞死呢,”毛裤在喂他的鸽子,“兴许没什么多大的事儿,她就是不想活了。活够了。”小珍认为他说的有一些道理,但仔细琢磨又是一句废话。

“她喝的那瓶,是你家卖的吗?”小珍问。

“好几年前的药了。别老跟我扯上关系啊。卖这个是乡亲们需要,别的除草剂都没它管用,只有百草枯,喷上没多大会儿,太阳一晒就全死了,省了多少人力。别只看见它毒,早几年它也为粮食增产出过不少力。”毛裤家临街开店卖农药、农具和化肥,夏天也贩水果。到季,他身上就会有一股烂桃子的味道。

“你闻过吗,是什么味儿?”小珍问他。

“你不要再想了。对你不好。”毛裤把院子里的鸟粪清理干净,将一袋排骨从冰箱里取出扔在盆子里化冻,问小珍加藕块、土豆还是山药,小珍说加白菜。

“之前是臭的,加了臭味剂、催吐剂,让人有想法的时候少喝点,起到保护作用。这几年不让用了,大厂不敢再生产,小作坊哪管你,商标也不贴,为了省钱什么都不加了,喝下去就是纯药,无添加。”

“喝多少会死?”小珍从台阶上站起来。

“两口吧。”毛裤说。

……

原标题:《中篇选读 | 崔君:有山有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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