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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群:创作是从一团雾开始的,小说包含了一个作家所有的秘密

2023-03-15 12:3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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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袁欢 文学报

3月11日,“我们时代平凡女性的精神历险——李凤群《月下》新书分享会”在思南文学之家举行,李凤群、评论家项静以及《收获》杂志编辑吴越在思南文学之家与读者分享了关于这本书的阅读感受。

“《月下》这本小说对我意义很重大,一开始它叫‘达摩克利斯之剑’,好像是一把剑,后来为什么慢慢变成‘月下’?书名的改变像命运的改变,不是作品结尾的改变,是整个文学品质命运的改变。”作家李凤群讲述了自己创作长篇小说《月下》的相关想法。

从书名的变化可以看到作家态度的转变,小说写了一个普通的月城女子余文真,她活在小城市的街巷,因其平凡平庸,始终不被看见。二十五岁,终遇一位肯“凝视”她的男子。“余文真多么渴望被看见”是《月下》开始叙述的第一句话。

李凤群/著

镜像×大方|中信出版社

作为小说责编吴越经历了它一稿、二稿、三稿到最终呈现到读者面前的过程,“看到它越来越光盈充韧”,她说:“虽然是一个女性成长故事,同时也是一代人的心灵侧影,更可能是时代里一座城市、一个地域的生长过程,就看我们是从哪个角度看待它的。”李凤群通过写余文真这位女性半生的爱情婚姻,深入当代女性的内心,书写她们在时代推动之下犹豫的尝试、孤独的觉醒和单枪匹马的惨烈抗争,将女性在现代社会中半生的困境通过心理和精神表征极其细腻复杂地表达了出来,如编辑推荐所言:“这个过程令人信服且惊心动魄。”

项静从《月下》和《包法利夫人》《立春》中的女性角色气质上的相似性谈起,她认为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小城市女性的故事是常见的,要在常见的道路上开辟出新意,需要走得更远。“我们也许不能简单用‘女性’的概念去命名,更可能是一种理想,想要过一种更健康、更合理、更能实现自我的生活,但这个愿望总是被阻碍的。”

她进一步表示,这部小说最深刻的地方,恰恰在于对这种阻碍做了详细的展示,“用文学的方式展示了:一个普通人要实现自己精神气质上非常合理的诉求,有多少障碍需要突破。就像鲍伯·迪伦歌里唱的,‘一个人要走多少路,别人才能把他称为人’”。

活动现场

她还谈及了作家把女主角放在一个虚构的小城里——月城,小说开头提及月城和一线大城市相比,可能要有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的距离,这个空间具有社会观察的价值。

对此,李凤群回应是因为月城“里面怀着无法言喻、比我们经历更广阔的东西”。她看过一些读者的反馈,不同的读者能产生不同的联想,它可以是扬州、是芜湖、是铜陵,当然也可以是任意一座城市,正因为虚构,让故事的空间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加大和丰富。

吴越认为在小城里遇到的波澜是可控的,父母在身边,周围小巷子里住着的也是熟人,甚至从窗户里可以看到对面在吃什么,这代表一种安全感。余文真后面所经历的反而像是用自己的肉身去和社会碰撞。

李凤群始终认为创作一部作品和人物,“是创作一个关于人物的宇宙,要创作她的城市、空间、空气、土壤,给她朋友和星辰大海”,而《月下》写的就是普通人的故事。

除了女性观照之外,小说中的男性角色章东南也引发了讨论。项静认为章东南是一个行动大于思想的人,而余文真是一个思想大于行动的人,这两人在一起,聊得是天南海北的事,看起来跟日常没什么关系,他为很少离开小城的余文真构建了一个外部世界,并不断地添砖加瓦,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她说:“无论生活在乡村还是城镇,没有办法逃开大的波浪,它总会击中你一点,章东南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似乎就是时代大潮打在余文真身上的浪头。”

一个来自“远方”的本地人,却是余文真生活中遇到的唯一一个曾温柔对她的男人。吴越指出小说前半部分两人的相处充满了美丽的幻想,但当幻想破灭的那一刹那,能感觉到最后那一下所带来的残迹斑斑的感觉。不过她也表示“尽管最后幻想剥落,但很顺利也很庆幸的是,女主人公能够完成她的自我,不能说多么升华或圆满,至少她找到了一个立足点,也是足以鼓励人的一个结局。”

也许有人认为余文真很懦弱,受了这么多的伤害,为什么不能走出去?但吴越认为她其实“很有勇气”,她最大的勇气是在市区一个巷子里给自己找了一个叫“小留”的地方,这在小城市里是非常少见。,“小留”相当于她的外太空,她在这里疗伤并实现自我。

女性要实现自我的觉醒,是否需要这样的时间和空间?李凤群表示“小留”是余文真为不愿意过的生活所做出的小小的尝试,虽然结果从外部看是失败的。项静认为这样的空间,对于女性来讲是自我拯救或自我救赎。“ 小说到最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抒情描写,就是人生苦炼的过程,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内心,反复进行自我折磨与自我解剖。那么,余文真不再是一个人的故事,而是击中所有人心灵的故事。”

“小说包含了一个作家所有的秘密。”李凤群坦言,自己的创作是从一团雾开始的,雾气散去之时,小说也落下句点。“我当然很喜欢余文真,纵然有人对她有许多不满。但我希望我被这个世界爱,被这个世界善待,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条件,而是我生为人本身希望被人善待、被人爱。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待我,我仍然在这个世界里站着、唱着、跳着。生而为人这一场,从我们的经验里获取爱的能力以及活下去的能量,这是自我的修行。”

小说选读

余文真多么渴望被看见。

纵然身处不足百万人口的县级市,二十五岁的女人,差不多到了这样的阶段:或趋于成熟,却仍怀天真,懂得些许国事世事男女之事,却仍混沌不明,某些思想左右摇摆,波动起伏,像市中心商厦广场上那圈大理石砌成的喷泉。泉水不定期往外喷,时而向上,时而四散,时而寂静,进而激越乱溅,染湿闲人的头发。

周边居民一到夏天的晚上就聚集在此,过去是闲坐聊天,后来就地跳广场舞。喷雾与热空气融为一体,沾在人们的脸上,睫毛上,手背上,跟汗液混合在一起,凝固,挥发,混沌不清,广场舞结束时,被男男女女带到各个街巷,化为乌有。

余文真本科学历——毕业于本市唯一一所本科院校,不过终究是个县级市。月城跟一线城市的差距不是十年八年,而是二十年三十年。

家里的长辈看到年轻人露出对大城市的向往之情,生怕子女溜走,异口同声劝诫孩子们不要好高骛远,月城小地方好山好水好空气,应该为此骄傲自豪,言之凿凿,似乎有理。

如此三番五次,月城年轻人常常主动或被动地在浮想联翩和自知之明之间摇摇摆摆,看到贫困山区生活困顿的,觉得自己算得上体面;见到大城市街道繁花似锦,方见自己门前简陋。

他们的生活,像夹心饼干中间的那一小块白巧克力:说有又没有,说在又仿佛不在。月城地处长江中下游,地理优势一般般,经济发展速度不上不下,无突出优势,亦无致命短板。月城的显要特征就是“不被看见”,这也是余文真的显要特征。

从小到大,不起眼的余文真到哪里都是半透明人。初中二年级的春分时节,老师带全班同学到东郊去踏青。彼时的月城,少高楼少景点少探险路径,学生们远足郊游,唯有东郊西郊可撒野放松。大巴车开了四十多分钟,月城便似到了尽头,车子停在一处有田有林有溪有杂草的地方。同学们带好干粮和水下车,约好下午三点钟集合回城。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窜到各处,余文真不知怎么就落了单,她独自吃掉了妈妈帮她做的糯米糍粑,在林子里没有头绪地兜转。

期间陷进一片泥潭,鞋裤沾了些泥,她不好意思见人,埋着头在小溪边搓洗,然后找一块空地支楞着两腿任太阳晒,等裤腿差不多干了,抬眼一看,四处无熟悉面孔,才发现错过了集合时间。站在被车轮深深碾压过的杂草地上,她一阵惊慌。

好在时间尚早,她凭着记忆往城里去。走了很久,看到一辆公交车,花了四毛钱,坐到月城公交总站,再转往回清凉寺巷的汽车。她想到学校和家里一定炸了锅,因为她的失踪。她的心里充满了庄重感,准备受人垂怜。

到家时,上小学的弟弟跟小伙伴在巷口玩电动小车,父母在厨房里忙晚饭,也没人问她郊游好不好玩,干粮够不够吃。第二天早上到了学校,大家看到她,跟昨天一样的态度。下午自习课,老师拿一沓照片过来分发,大家凑在一起,指指点点,这张好,那张不好。没人发现就连集体大合影上都没有余文真。余文真羞于提醒,羞于抗议,溜出去上厕所。

换句话说,合影少了余文真,返城少了余文真,其他集体活动少了余文真,都是平常事。遗忘事件等到初中毕业了,也一直没被察觉。但那天下午到底成了余文真心里的着火点,只要想到东郊,她就努力回味那块糯米糍粑的香甜,以驱赶那挥之不去的雾团。后来,但凡毕业合照,集体留影,余文真都会有意走到一旁,别人只道她是怕照相,只有她知道,她不是怕照相,她是怕那雾团。

……

原标题:《李凤群:创作是从一团雾开始的,小说包含了一个作家所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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