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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导演,拍了10部电影,被网友辱骂了3年丨镜相

2023-03-25 18:0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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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八花生

编辑:柳逸

编者按:

“网络欺凌”这一概念经常被视为一种特殊的现象,但实际上它是欺凌这一旧问题的延伸。2023年年初,“粉发女孩”和“管管”的自杀悲剧,使得网暴的阴霾还迟迟未消散于这个春天。在互联网生活中,无数躲在暗处的匿名灵魂,敲下键盘后就转身离开,只留下刀刃般尖锐又来路不明的恶意,在当事人头顶久久盘旋。网暴的中心,究竟发生着什么?那些肆意、随机、有时甚至是无聊的恶意,又会如何浸润、侵入、威胁一段活生生的生命?茫茫网络,我们与恶的距离,究竟有多暧昧?

此前,镜相栏目发起“匿名的威胁:我们与'网暴'的距离”主题征稿,下文为本系列的第一篇作品。作者讲述了一名相貌优越的女导演从业多年来所遭受的质疑与恶意,当网民不断以“卖身上位”的叙事揣测那些年轻有为的女性创作者时,这种无端的预设背后,无疑也存在着一种更深的暴力,即对女性自身创造性的漠视与剥夺。以下是导演李珈西的故事,也是无数女性创作者的故事。

顶着一头粉色头发的李珈西在电影拍摄中(受访者供图)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性”李珈西说,“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没有什么大悲大喜,我的电影讲的就是一个普通女人的普通故事,我没想到会这样。”

李珈西是一名青年女性导演,住在内陆省份山西的省会太原。自2017年拍摄处女作《山无棱天地合》以来,她已经陆续拍摄了10部电影、电视作品,是业内的一位高产导演。2023年3月,她顶着一头扎眼的粉色短发,穿着一件白色T恤,外罩一件蓝色的开衫,T恤和开衫上都有“bling bling”的元素。她并不知道那位饱受网络霸凌的粉发女孩的故事,但巧合的是,她要讲述的正是自己的“粉发时刻”。

2019年,李珈西的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青年导演起步难,但2017、2018连续两年,她的电影都获得了成功,分别入选了当年平遥国际电影展的“中国新生代”单元。

这一年初,她还因电影方面的成绩和女性导演的身份,被当地媒体评为“2018年度感动山西十大人物”。

在她眼中的电影殿堂——2019年的平遥国际电影展上,她担任制片人的电影《周军的行走》入围了这届影展的“藏龙单元”,她导演的电影《幸福的她们》入围这一届影展的“发展中电影计划(WIP)”单元,这部影片又因为成功邀请到了一位备受瞩目的法国演员担任男主角而格外被人关注,他是前一年在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电影《幸福的拉扎罗》中饰演“拉扎罗”的安德里阿诺·塔迪奥罗。塔迪奥罗在中国演出的第一部戏,交给了她这样一位青年女性导演。

走上平遥国际电影展红毯的那一刻,深秋的夜风在她身上都是暖的,低胸的晚礼服并不防风,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

在红毯上亮眼的李珈西(受访者供图)

《幸福的她们》并没有制作完成,在平遥影展试映结束后,她没有再参加影展后面的活动,而是赶往北京进行电影的后期修改。在动车上,同行的人都睡了,她睡不着,拿出电脑开始整理试映期间观众的意见。这时,电脑右下角“电脑版微信”的动画图标闪烁了起来,是她电影的制片人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句话“珈西,你怎么了?”紧接着制片人发来了一系列的网页截图,大部分都是网友的评论,但讨论的不是电影,而是她。

“游侠一笑”留言“女主随时随地都想把上衣脱掉露出她的凶器,这是她上位的手段,现实中恐怕也……呵呵”

“导演李珈西卖可爱,恶心死,玩起了年下恋,还要兼收成功男人”

“真他妈的恶心到家了,平遥影展谁的关系户,要脸不?”

“剧组丧心病狂,这么纯净的男孩子也舍得去侮辱,导演能不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半夜不怕鬼敲门吗?”

“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拍电影了,真是毁原创”

“**至极,猥琐的编剧才能写出猥琐的电影”,这一句骂得好像不足以表达情绪,这名网友“霸屏”发,同样的内容连续发了四条。

一阵焦虑如扎破的动脉一样喷出,蹿到李珈西的脑门,她心惊胆战打开了微博,她那只有1万粉丝的微博里正在涌入大量新网友。豆瓣上,她的几部电影词条下也正在被刷屏。

谩骂、关于她家世背景的猜测、女性下半身的荤段子、一层又一层仿佛无穷尽的深井,她一直往下刷,一直不见深渊的底部。

到达北京的那夜,她没有去酒店,而是去了剪辑室,强制自己不去看手机。剪辑室像一个只有门没有窗的洞穴,关掉手机就是锁上洞口,她觉得自己只能这样消化,用工作来治愈或者忘记发生的事情。

“电影”在晚秋的平遥享有某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它是这座中国北方小城一年一度的盛会,“平遥国际电影展”由著名电影导演贾樟柯创办,自2017年起,每年10月中下旬,影展在这座以完整古县城风貌闻名的平遥古城内的“电影宫”举行。影展选择的大部分参展电影来自非西方影片和青年导演影片,并不以红毯明星和商业大片的噱头取胜,也并没有多少饭圈粉丝来追星合影。相反,聚集在这里的男男女女聊起电影来都头头是道。在很多人眼里,它更像是关于电影的一场接一场的沙龙座谈,人们远离世俗影视圈的资本、票房、八卦、传闻,对电影本身进行自由且充满意气的表达。

平遥国际电影展已经进行了6届,“以推广青年导演新创作品”为电影展的主要目标。这更受青年导演和年轻影迷的喜欢。电影展期间的每个夜晚,平遥每个酒吧里都充斥着高谈阔论,伴随着酒精和音乐,人们议论着白天刚刚看完的电影。相比对电影的称赞,对片子的声讨更容易引发共鸣。所谓影评更多是批评,人们普遍会被“怒斥”吸引,而“怒斥”的人也会因为人们的关注而更加激昂。

30岁出头的青年女导演李珈西是平遥国际电影展的“幸运儿”。6年来,每一届电影展她都被邀请出席,虽然出席的身份各异:演员、导演、监制、制片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她靓丽的外貌总是会被人谈论。在她的电影首映式上,不少观众站起来发言时的第一句便是“导演很美”。

她很享受这样的评价,因为她原本就是一名女演员,转型做导演后,被人称为“最漂亮的女导演”,至少是为自己电影做了一个很好的宣传。

那一次的网络风暴后,评论中“美和漂亮”两个字,如电焊光一样晃得她不敢直视。随着恶评的增加,无数的“新故事”在网络论坛中因为网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被放大成一个话题。

有的是猜测“在平遥看完你的电影……烂片假装扮伪文青,一看就是被制片人睡过的外围,洗白自己。”

有的是‘爆料’:“听说她是某赞助商的二奶……”

网络上的攻击和羞辱(作者供图)

“我不知道是该认真辩解,还是不用理他们”,她试图和其中一个网友解释过,自己第一部电影总投资不过50万,是自己做了几年影视培训学校积累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是自己的学生,并没有找什么金主。

很快新的“故事”又来了,“她的电影都是她老公帮她拍的,她只负责宣传的时候站台。”

她把下流的、无端猜测荤段子的网友评论截图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为自己辩解“我拍电影,表达我的思念、欢乐与哀愁,请不要侮辱我的电影!因为它有爱它的人”,同时也忍不住愤怒起来,“我是不是要把所有我合作过的制片人都拉出来,看看谁和我睡过!”她甚至想找到其中发言的网友,“现场打一架,问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哪怕最后去公安局都行”。

“每天早上,手机上微博的私信和评论通知都是几百条,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东西”。那种感觉对她来说不像是遇到暴风雨,而是突然被时空转移到了尼加拉大瀑布。水流的强度让身体每个部位都感觉到了坠落的地心引力。

更让她心惊胆战、如鲠在喉的是,她发现周边的事情也开始起了变化,很多影视圈的同行、刚刚在电影展上见过、问好、交谈过的“朋友”也有人在朋友圈里转发和点赞这些评论和截图。

在李珈西看来,网友是不认识的人,她也不知道是谁,对她误解可能是瞎掰。但圈内人,甚至熟人,他们明明知道自己拍电影的历程和故事,他们不但没有说出他们知道的,还为这种谣言去传播,去点赞和评论。

如马丁·路德·金说的:“到头来,我们记住的,不是敌人的攻击,而是朋友的沉默。”对这种事,李珈西的痛感更深。

“在平遥影展的时候,见面互相打招呼,愉快地聊天。大家都会对我微笑,也没有人会当面去骂我和我的电影,哪怕跟我聊聊他们认为电影中的问题。但很多人在私底下,在网络上会这样去对我,我感觉作为一个电影展的参与者,一个创作者,很不受尊重。我会有点不相信这个世界,就觉得每天见我的人或者每天面对我笑的人可能也在害我,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整个人感觉暗黑了起来。”

她的生活被扰乱了,并不仅是应付流言蜚语。她对自己之前做过的事开始反思和分析,是不是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做错了哪件事。

有人讨论她电影展红毯上的穿着——那一件件展露女性线条的礼服。刚开始李珈西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影展上“最漂亮的导演”,也满足了她的某种虚荣心。很快其中的恶意集中起来,“漂亮”被引申到她的私生活上,她的相貌,年龄与她的机会和拍片速度在一些人联想为某种圈子黑幕的产物。

她不解“女导演是不是不能穿裙子,不能长发飘飘,女导演必须是那种平头、裤装的打扮,要性冷淡,去性别化大家才会觉得她是有拍电影的才华的。”

有人留言“三届平遥影展你来了四部电影,你放过平遥影展吧,千万不要让一个李珈西毁了一个冉冉升起的影展啊”。原本自己游刃有余的影展首映礼,她在上台前变得忐忑不安,不知道什么时机开口推荐自己的电影才好。

有人留言“(你)是平遥的关系户,要脸不?”,甚至贴出平遥影展的一些知名艺术家和影展顾问给她电影站台的照片,暗示她们之间关系不正常,讽刺她是“平遥一姐”。她担心自己尊敬的这些前辈大咖看到这些留言,就找人想办法删除,后来又担心删除的行为被人说是“心虚”,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只能不时地拿起手机,祈盼这一条不会有人点赞置顶。原本他们私交关系都不错,但她也开始小心翼翼,刻意地疏离,避免被人误会与某位大咖沾亲带故,影响这些前辈的声誉。

她新电影的男主角找到了戛纳影展热门影片的男主角,又一部在筹拍的电影的监制找到了在柏林电影节和威尼斯电影节获奖的著名韩国导演,于是对她的诋毁从平遥影展蔓延到了这些名演员和名导演上:“毁人不倦”、“你不配”、“要毁掉多少人”……这次她组织不好辩解的语言,因为这些贬低甚至和电影本身都没有关系,一家电影媒体刚刚曝出这位名演员或名导演加盟她影片的新闻,电影还没拍完,没人看过电影,这条只有短短300字的新闻的留言区就已经被恶评填满,说她毁了优秀的合作者。

“大家可能觉得他的中国处女作应该给一个更成熟的导演,或者更厚重的名导演,我是自己去国外参加电影节的时候联系到这个演员的,他们就是认为我不配,可是我反过来想问他们一句,如果任何一个导演可以拿到这个机会,能请‘拉扎罗’的男主角过来演戏,难道就应该放弃吗?应该不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年轻貌美、声名鹊起、片约不断、好运连连……放在任何一个30多岁的女性身上,都是成功的符号,而这些现在成为她在网络上被鄙视、被羞辱的前置条件。

战场从线上逐渐蔓延到线下。

某电影媒体组织部分优秀青年电影人参加海南的某个电影学术活动,她都已经被媒体邀请报名了,但因为豆瓣的负面评论太多,主办方没有通过她的参会资格。李珈西的朋友去参加电影节,工作人员也会说“你怎么会是她的朋友。”

她问了自己无数遍,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自己的电影肯定不是最好的,人们提出这些质疑,自己拍的时候能够改进,本来是件好事,比如有人说她的电影土,她就真的在想到底是哪里土,之后的电影灯光美术做得会更认真一点,这种质疑也会起到激励的作用。但相貌、人际关系、私生活的质疑,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她耳中时刻回响着这样的声音——“李珈西出来干任何事都会被定义为不光彩的。”

她现在迫切需要支持者、同盟军站出来,站到她的这边,帮她撑住,替她辩解,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了别人也不信。她希望像韩国电影《辩护人》那样,“辩护人”一个接着一个站出来。

没有人出来阻止这些,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她的丈夫——同为电影导演的唐勇。

作为导演同行,唐勇对电影评论本来是不在意的。战火已经从妻子的电影蔓延到了他的电影。他没有像李珈西那样思前想后,而是选择像那些评论者一样——对方如何咒骂他妻子,他就骂回去。

逢骂必回。

网友影射李珈西是靠“腐败行为渗透到电影行业的”。唐勇毫不示弱地回应:“你的内心有多丑陋和阴暗,未来且长,多修行,不要做一个长相丑陋内心也丑陋阴暗的人。”

李珈西想知道这些攻击她的网友真实身份,她一度以为这是竞争对手花钱找的水军。但当她通过网络的蛛丝马迹找出这名网友的真实身份时,她有点惊讶,这个网友竟然是一名山西在校学电影的女学生,恰巧是10年前李珈西的身份。

2012年,李珈西从南京艺术学院戏剧系表演、导演专业本科毕业。是从事电影行业,还是转行做其他,她想了许久。毕业做了两年演员后,她做出了重要的选择:做导演,拍自己的戏。

“我不应该是学电影的那个女孩的榜样吗?爱电影,就从事这项工作,最终找机会拍自己的故事”,坚持自编自导自演的李珈西是仍然从事电影行业中的同学中的“佼佼者”,她想不通自己为何反而被“自己人”所不容。

李影是曾经参与这次“网络互动”中的一员,他坚持不认为这是“网络暴力”。

他在电脑的另一端回复:“暴力是强者对弱者施暴,她是导演,又占据了那么多资源,我只是个影迷,怎么能算施暴呢。”

李影并不是不懂电影的人,在北京从事空间设计的他,豆瓣观影数量近800多部,算是资深影迷。他深爱着电影,他认为虽然他有过那些攻击李珈西的行为,但初衷是善意的,是为了“做好事”。

“现在电影圈到处都是那种不靠影片质量,靠长相、靠出风头、炒话题进入影展、拿到资源、甚至获奖的导演。真正热爱电影的人却被压制着找不到机会。”李影对电影圈的想象和描述充满了腐臭味。

“这对电影来说才是羞辱”,他无从证实李珈西那几部电影入围影展的“真实原因”,很多关于她个人的传闻都是偶然听到的。李影自己不爽的是在开幕式红毯上看到的一幕:“作为一个导演,又高调又爱现,比演员还出风头……这么年轻,每年都有新片子,每部片子都能受邀请参加影展,我觉得这一切不公平。”

李影认为他的做法是让电影展和更多的电影观众能够睁开眼睛,不要被宣传和所谓的专家言论所蒙蔽。他对业内导演互吹、媒体发布软文、网站虚高的评分都感到厌倦,“很多都是假的,都是商业手段,有时候网友的评论才是最真实的。”

李影的说法恰恰是李珈西困惑的重要一点。一个艺术创作者要得到所谓的真实的评论是非常难的。

电影上映后,李珈西会带着剧组到全国各个城市去路演,每场映后她都认真听取观众的评价。这样的见面会大部分时候是掌声雷动的,观众的互动也都很友善,大部分是鼓励的话。但同时,在网络平台上,匿名的隐藏性会让正面评论被淹没,极端的负面评价会很容易被人关注到,偏激的语言更容易获得网友的一片叫好。

李珈西诞生出一个特别理想主义的想法,大家在网络上写评论都不匿名:“你要说什么就说出来,不管是提建议也好,还是夸人家也好,还是骂人家也好,都说出来,这样我觉得大家都会收敛一点,是吧?至少不会造谣和人身攻击。”可她转念一想,如果都实名了,会不会又出现路演见面会上的那种表面和平的场景。

“在别人眼里,这是我们电影人的家常便饭,甚至认为演艺圈里是喜欢这种热议讨论的,哪怕是负面的,总是有热度。”李珈西开始和自己和解,说几乎每一个女演员、女导演都会经历被人叙述为“荡妇”、“关系户”、“潜规则上位者”的角色,“我应该承受,我自己必须受得了才行,但大家忽略了一个事,演艺圈的人也恰恰是高敏感人群,对评价的一字一句都念念不忘。”

2019年10月11日,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开幕的第二天,她在自己的微博写下这样一篇文章,针对这次网暴——《我就发一次牢骚》:

“都说我是一个'高产'导演,不到30出了四部电影。我想说,我都30岁了,我身边的同学朋友很多都生了二胎,种种原因,我还没有孩子,总要有一件事'高产'吧。我有四部自己编剧、导演、剪辑、主演的电影,其实我也有四个孩子了。

选择了拍电影后,我经历了许多网络暴力,豆瓣,微博,网页,你越是受到关注这些暴力就越多。当然,还是非常感激在网络上我不认识的那些一直挺我和我作品的人。我曾因为对我不友好的言论而气得睡不着。但却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的电影。当然我的每一部电影都有我自己看得到的瑕疵。但我的电影表现了生活充满希望的一面......我不会被打倒,因为还有故事要讲。”

此后她的微博两年中没有再发过文章。

她发现自己精神方面出现问题是从疫情后开始的,焦虑、抑郁、强迫,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不得不接受专业的精神治疗:忙着吃药、住院,至今仍在服药。

因为疫情,她如火如荼的电影事业突然暂停。李珈西的电影投资大部分来自自身,她自己也是其电影的投资人,每一部片子卖掉、有了收益之后,她才能再进行下一部电影的投入。2020年疫情,一部电影的回款产生了问题,同时,她监制的另一部电影又要开机了,演员签约完成、工作人员都筹划到位,但因为疫情又迟迟不能开机。

更重要的是,那时她怀孕了,孕期反应特别严重,她吐到没办法出门。肚子越来越大,她还在继续工作,奔波在剪辑室和家之间。

怀孕期间在剪辑室

网络上的羞辱并没有停止,2020年,担任她一部电影的监制的著名韩国导演因新冠去世,媒体顺势挖出了该导演生前的性侵绯闻,虽然真相不明,但李珈西作为他在中国的合作导演,又遭受到了新一轮的谩骂和攻击,下半身的那些故事又出现了。

“他跟我合作,我认为他是一个特别善良的老头,大家有时候攻击他,我都觉得大家在不怀好意地说我。”

整个孕期,她就是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度过的。2021年,孩子出生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焦虑更加严重了,不但引发了抑郁的情绪,而且伴随很严重的强迫症。看着孩子的弱小,她很想保护他,但听到孩子的哭声,想到孩子有可能看到那些羞辱她的网络言论,她的脑海中又会闪电般地闪过不好的念头。

这个念头加深了她的焦虑,她选择了住院治疗。心理医生给了她建议:“你不要老是压制自己,要把自己的情绪适当地发出去。”

她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她看到山西一位同行拍摄的电影,用了她电影里曾经用过的演员,也参加了平遥电影展,她感觉不爽,她第一次在朋友圈发内容批评同行,实名针对这位山西青年电影导演刘泽:“选择和我一样的题材,用我的演员去演,去和我一样的电影节……你的每一步都走得恶心到我了,电影是模仿不来的,真诚决定了你这两个小时有没有灵魂。”

第二天,网络又炸开了,很多人来询问她和刘泽到底发生了什么,各种猜测尘嚣甚上。她并没有感觉到“爽快”,折腾了一天又难受了一天。

住院期间,她听医生的话自认为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注销了某电影评论APP的账号,并卸载了它。针对那些谩骂和人身攻击,她和老公选择了网络举报,“很多平台处理得很快,尤其是那些人身攻击和人格羞辱的,很快就删除了。”

2022年,李珈西重新回到了电影行业,开始了新电影的创作。

2023年1月,她又一次出现在平遥国际电影展上,这次她是以监制的身份来出席自己学生的电影的首映,曾经她被嘲讽为“平遥一姐”,这一次她选择用自嘲来应对,她发着自己走红毯的照片,配文“‘平遥一姐’又来了,哈哈!”像极了唐朝诗人刘禹锡被贬多年又回到京城后的心得,“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次,她全身罩了一件带有白色玉兰花的袍子,长袖到腕、裙摆到踝,剪了短发。

后记

回头再看这些年的经历,让李珈西来评价自己的电影,她会怎么说呢?

“很多人会认为我的电影浮夸,或者有人说矫情。我现在觉得什么样的人拍什么样的电影,可能我就是个矫情不化的人。电影能反映我,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我的第一部电影《山无棱天地合》拍的就是我上学时的事;我结婚前后碰到姥爷去世,就拍了《恋恋不舍》;我怀孕前后,对这个事又有期待又有恐惧,就拍了《幸福的她们》。到现在,10部影视作品,都是我想的、我经历的,我拍了下来。”

她在朋友圈唯一一次“公开声讨”的青年导演刘泽,觉得自己陷入了“另一场网暴”中。

李珈西朋友圈发布的第二天,一大早他的微信就响个不停,他们俩的共同朋友,全部都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还真以为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什么模仿人家、抄袭人家。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这个结果太难接受了。”刘泽说自己非常意外,因为在他印象中,他和李珈西认识也有5、6年,虽无深交,但亦是同行兼朋友。她的电影拍摄时,刘泽曾买着饮料去探班,而自己电影拍摄时,李珈西和丈夫唐勇也曾带着礼物来探班。李珈西所说的“模仿”,刘泽不知道如何谈起。“我和她的电影故事完全不一样,她说用了一样的演员,同样上电影展,可山西就这么几个好演员,也就只有一个平遥影展,这也是错吗?”

后来,他从朋友那里得知,李珈西可能是在对当年她遭遇网暴时同行的行为表达不满,于是发了这样的内容,这让刘泽落下了一个“病”:“我害怕说话,尤其害怕评价别人,或者别人在议论不在场的人时,我也会担心我的表现。我陷入了精神上的困扰,老是怀疑自己会被误解,只能提醒自己少说话……”

不妨让时间回到故事发生前的那一刻,2019年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

李珈西正面临自己的高光时刻,她的电影正在全国路演,新电影还没完成,已入围“发展中电影计划(WIP)”单元,获得了影展支持,而其监制的另一部电影成为影展“藏龙单元”的重磅影片。

刘泽的故事长片处女作获得了这一届“TID智捷装科山西制作奖”,拍摄过多部纪录片的他,摩拳擦掌地开始了自己的新赛道。

李影请了自己的年假,通过网络抢到了7张平遥国际电影展的影票,正仔细盘算着几个影厅之间的时间安排,穿梭其中。

那年秋天的平遥,晚风有点凉,吹散了头发,让人裹紧了衣裳。他们内心火热滚烫。

(文中李影、唐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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