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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9.1,一个人,渴望成为人以外的存在

2023-04-12 12:1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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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枨不戒 理想国imaginist

《小孩和鹰》

“你们知道,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苦苦地盼望自由的生活。”

契诃夫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是对小资产阶级的庸俗生活感到厌倦,渴望用乡下自由朴素的风气来滋养灵魂,他万万没想到,一百多年后,现代人竟然被水泥丛林驯养,心灵与自然隔绝。在霓虹灯与摩天大楼中间,再也感受不到风的气味,感受不到草的芬芳,在日夜颠倒之中,甚至连阳光与星光都不再感知,我们的灵魂渐渐变得孱弱,在眼花缭乱的物质中迷失方向,奔跑疲劳,最后失去自由。

人们已经发现了精英主义式的成功与丰沛的物质生活并不能增加幸福感,反而不断制造焦虑,田园牧歌成了人们心中的桃花源。《克拉克森的农场2》播出一周,就创造了豆瓣评分9.6的高分,自然,哪怕只是想象中的自然,充满困难的自然,在病入膏肓的现代困境中,也成了大众渴望的灵药。

60年代,J.A.贝克创作《游隼》期间,作为顶级掠食者的隼,世界上最自由的动物,受到人类活动的强烈干扰。在游隼们面临着危险的处境中,J.A.贝克在观鸟过程中深深与游隼共情,从而将自己的人生完全与鸟儿绑定在一起,用生命谱出一曲自然之歌。

自然文学巅峰之作

01

追逐游隼的男人

说起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得不提自然主义文学鼻祖梭罗,他用隐居的两年时光,写就了《瓦尔登湖》。梭罗过离群索居的生活,自己搭建房屋,种植蔬菜,观察动物和植物,以返璞归真的劳作来重塑自我,当他吸取了自然的自由力量之后又重新回到现代文明。

与短期隐居的梭罗不同,J.A.贝克的一生都在默默无闻的隐居中度过,梭罗的隐居出于对现代文明的厌倦,J.A.贝克却是出于对自然世界的渴望。

1926年,J.A.贝克出生在埃塞克斯郡的一个乡下小镇,朴实的乡间生活,奠定了他悲悯的天性,丰富多彩的自然环境,造就了他敏感细腻的审美。哪怕他年仅16岁就告别了学校教育,终其一生也没有踏入过城市接受现代文明的洗礼,但自然赋予他的天赋,依然让他能够用一个文学性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生活。他不是隐士,而是自然的儿子,对于他而言,自然是他的呼吸,是他的血液,而自由翱翔在天空、无所畏惧的游隼,则是自然精灵在俗世的精神体现,是他毕生追求的灵光与理想。

离开学校之后,J.A.贝克患上严重的类风湿疾病,长期忍受病痛折磨,躯体活动遭受限制,长期缠绵病榻,与他相反的则是自然精灵游隼,它强壮、自由、无拘无束,得到了他所不能企及的一切。游隼不仅仅是他的观察目标,是他乡间生活的伙伴,更承担了他精神世界的自我投射。

J.A.贝克(John Alec Baker,1926-1987)

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掌握生活中的意外,甚至连身体健康也早由基因编码安排,那剩下的,能掌握的只有自己的心灵。一颗自由的心,这是J.A.贝克在灰暗人生里唯一抓住的一点真实,也让他在向内探索中走到了常人不能抵达的深度。

游隼眼中的大地,仿佛船只驶入港湾时,水手眼中的海岸。航行的尾流在身后逐渐消散,观察天际的地平线从两侧漂流向后。就像一位水手,游隼在一个川流不息、了无牵挂的世界。一个到处都是尾流和倾斜的甲板,沉没的陆地和吞噬一切的海平面的世界。我们这些抛锚、 停泊了的世俗之人,永远想像不出那双眼睛里的自由。——《游隼》

J.A.贝克在记录游隼生活的漫长时光中,把所有心血和热情都献给了这骄傲美丽的鸟儿,在追逐着游隼栖息、捕猎、娱乐的过程中,他脱离了人类的躯壳和思想,用全新的鹰的思维来看待世界,将思想与自然融为一体,在作为人的个体之外拓展出了独特的人生。在感知与思考之中,他走到了人的感官的尽头,获得了精神上的新生,将自己的生命融入英格兰的旷野中,成为不朽的永恒。

他记录的不仅是游隼,也是他自己,跟随游隼高高翱翔的翅膀,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孤独深邃的男人,在空旷无依的世界上努力寻找自己的定位。

《游隼》是一本无法用标签来简单归类的书,它既是自然文学的杰作,又有精准的科普视角,也有诗的凝缩和散文的优美,更重要的是,它有一种向内无限探索的深刻与决绝,而这股深刻的力量能透过文字直达人心,激起读者灵魂里中的共鸣与向往。

02

别样的英伦风情

“我欣喜地发现在大自然和感觉的语言里,隐藏着最纯洁的思想之铁锚,心灵的护士、向导和警卫,以及我整个精神生活的灵魂。”

这段华兹华斯的诗歌,以赞赏的态度讴歌了自然对心灵的滋养。从湖畔派诗歌到田园牧歌文学,自然文学一直是英国文学作品的分支,工业革命之后兴起的博物学,让爱好者和文学家把眼光投向自然科学,将现实性和客观性带入到描写自然风光的随笔散文中。低欲望生活,敬畏大自然,欣赏动物身上的野性,思考人与自然的最终归宿,这是作家们反复探讨的主题,也是自然文学的文脉,J.A.贝克在心灰意冷之中把生命投入到游隼的观察和记录,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J.A.贝克在书中描绘出了一副别样的英伦风情,这里没有华兹华斯笔下静谧而充满苦难的乡村,没有杰弗里斯描绘出的田园画卷的活力与欢乐,书里的场景围绕海滩边的盐碱滩和荒原展开,目光所及只有冷硬的地平线,无人的河谷与布满薄雾的暮色,只有刺破寂静的鸟鸣所宣告的生存之战。

J.A.贝克追隼用具及笔记,摄影:Christopher Matthews、莘莘

J.A.贝克笔下只有鸟儿,没有人类。他不关心人类的活动与想法,在这本书中,游隼是绝对的主角,所有场景的铺垫,所有情绪的调动,都只为鸟儿。

他写退潮的盐碱滩在阳光下反光,滨鹬们在潮汐线上捕捉小鱼,被游隼捕猎惊飞时的轰轰扑棱声,荒凉的海滩被游隼的热情所点燃;他写翠鸟俯冲时在透明的冰层上撞伤,一边唱着凄厉的歌儿一边坠落到溪流之中,最后被包裹在银光中死去,成为一抹萤火虫般的冷光;他写游隼捕猎正在唱歌的云雀,游隼身姿如舞蹈般灵动优雅,云雀濒死时剧烈的挣扎美丽而骇人。他毫不避讳杀戮,也不避讳暴力和杀戮带来的美,他脱离了人的立场与道德审判,把自然的一切归还于自然。

在这个英格兰中部的绵延海岸线边,生命沉重,万物沉默,这里发生的一切远离文明世界,是作者心里的另一块纯洁的非洲大地,是一片慷慨而荒凉的土地。在这里,我们能看到粗糙和冷硬,能看到生存的残酷和释然,能看到直面生活本质的勇气。J.A.贝克用他的笔赋予我们一个坚硬而悲怆的英国,一个脱离了人的视角的陌生国度。

03

一个人想要成为鹰

“我羡慕鹰,羡慕他视野的广袤无限,羡慕天空在他眼中无边无际。鹰生活在空气的弯曲弧面上。”

在J.A.贝克眼中,游隼不仅是他承载渴望的完美身躯的生灵,还象征着一种他求而不得梦想触及的生活,是超出人类感知的全然自由无限接近神性的存在。它有矫健有力的翅膀和双爪,面对世界无所畏惧,它有球状的敏锐眼球,收集信息无所不知,它还有一颗高贵的心脏,能够全然接受命运赠与的所有挑战与苦难。

游隼的生存空间被人类挤压,遭受农药毒害的处境,也对应了J.A.贝克不容乐观的健康状况,J.A.贝克试图成为鹰,是想借鹰的精神超脱于俗世的纷扰与痛苦。

J.A.贝克见到了太多发生在动物身上的悲剧,为自己是人类而感到羞愧,想要“让我这人类的污秽在虚空与寂静中被洗去,像一只狐狸在超尘灵性的冰冷的水中洗去自己的臭味”。他拒绝做一个被欲望污染,在贪婪驱使下放纵享乐的人,想要做一个纯粹的自然的儿子。他穿同样的衣服,以同样的方式移动,用同一套固定的礼节去面对游隼,让游隼接纳他的靠近观察。他的眼睛常年追逐鸟儿飞行,视力变得更加敏锐,他的身体长期在户外活动,能够从风的吹拂中察觉空气的重量,他的生命被游隼的激情点燃,找到了自己为之奋斗的终生事业。

J.A.贝克追隼地图,摄影:Christopher Matthews

J.A.贝克在追随游隼的过程中收获了慰藉和力量,却也不断遭遇环境现状无情的打击。游隼喜欢洗澡,那是它保持自身清洁、休憩娱乐的时候,可是它们洗澡的地点却被人类步步蚕食,他用痛心疾首的笔触描写了游隼在泡满垃圾的脏水坑里洗澡的场景。

科茨沃尔德南方的悬崖,是游隼越冬的地点,一代又一代的游隼曾在这里繁育后代,而现在,鹰巢里已经不再有幼鸟和鹰蛋,游隼被人类从陆地驱赶至海洋后,生命力也似乎随之枯竭。在《游隼》的结尾,最后一只游隼在夜色中死去,J.A.贝克眼中的世界如雪花般分崩离析,只剩下永恒的的寂静。

J.A.贝克离开人类的世界,从心灵上去理解鹰的世界,可是却无法改善鹰的命运,肉体上他不能脱离人的躯壳真正蜕变为鹰,心灵上他又无法从鹰的世界返回俗世,最终,他成为鹰和人类的世界里的孤独的边缘者,而这,是鹰与人类共同的悲剧。

04

跟随鸟儿,抵达心灵的自由

在这个春天,观鸟一词突然闯进大众视野。不管是带有距离的媒体报导,还是就在身边的朋友圈,长枪短炮和鸟儿的照片都频频出现,与其说这股现象是一种中产阶级审美所带起的风潮,不如说是人们心灵上返璞归真的渴求。

还有什么比鸟儿振翅飞翔更能体现不受约束的自由?还有什么比嘀呖鸟鸣更能体现春天的欣喜?人们爱的不是鸟儿,爱的是在鸟儿身上看见的另一个自己。

《小孩和鹰》

现代生活离不开物质基础,我们也不可能离开现代科技去山林隐居,人类已经走过懵懂的幼童期,来到痛苦迷惘的青春期。如果你在文明生活中丧失了自己的坐标,一时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你要想想在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批物种,它们每年跨越大半个地球远行,只为寻找最适合自己生存的气候与环境;如果你在挫折失败中失去了继续的勇气,沉溺在悲伤之中自艾自怨,看看这些飞翔在天空中的鸟儿,它们何曾因恐惧和危险停止过翅膀的挥动?

这些从白垩纪走过来的生灵,远比我们更懂地球上的生存法则,更懂如何自洽地活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游隼的存在不仅是为了美丽,也时刻在提醒我们回头看——自然的家园虽然已经破败,但它依然停留在原处,我们还能从永恒的摇篮中吸取其力量。

“自然从不背离它热爱的人”,当你翻开《游隼》,跟随J.A.贝克走进那个充满迷雾的海边荒原,你会看到温柔与残酷并存,欢欣与惊恐同在,那不仅是游隼的世界,也是我们梦想中的净土。

在J·A·贝克平静的讲述中,在蓝铃花的香气和海水的咸腥之中,靠近那遥远而朦胧的歌声,靠近游隼身上那我们早已被剥夺的自由,靠近久违的被商业文明所遮蔽的真实。

从秋天到春天,在英格兰东部一片平坦的湿地上,J. A.贝克追逐着游隼的身影。他沉迷其间,痴痴地追随这种鸟,观察它们——在天空中,在地面上,追逐、捕杀、进食、休憩……在日复一日的追逐中,他作为人类的意识逐渐消融,无可避免地被一种鹰的意识所取代……

这并不是一本关于观鸟的书,它是一本关于如何成为一只鹰的书。关于一个人,渴望成为人以外的存在。

原标题:《豆瓣9.1,一个人,渴望成为人以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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