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明察局·65｜从德桑蒂斯看未来共和党的对外政策

罗恩·德桑蒂斯 视觉中国 图

4月4日，唐纳德·特朗普被正式刑事起诉，随后这位前美国总统在2024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意义上的民调持续上升至50%以上，暂时回到了去年11月中期选举前的水平。相应地，被认为特朗普在党内最强劲对手的罗恩·德桑蒂斯的民意支持却快速降至25%左右，两人的差距从15%直接扩大到了25%。民主党阵营似乎通过司法消耗来塑造共和党初选布局，面对如此态势，还得等到州议会5月7日休会后才能宣布参选的德桑蒂斯多少有些被动。不过，这位佛罗里达州现任州长也在努力营造着自己的存在感：4月5日，开始禁止在佛罗里达州使用中国制造的无人机；4月13日，签署禁止六周以上堕胎的州立法；4月之内计划出访以色列、日本、韩国……不难看出，德桑蒂斯的选择，除了回应共和党基础选民的价值观议题之外，就是开始制造机会在被认为州长最不擅长的对外政策领域展现自己的立场。

从费卢杰、华盛顿，到塔拉哈西

事实上，不同于多数州长，德桑蒂斯对于对外政策并不陌生。在2018年入主位于塔拉哈西的州长官邸“人民之家”之前，德桑蒂斯在国会众议院有过将近6年的政治历练，而且始终在众议员外交事务委员会中参与相关立法，还曾出任过监察与政府改革委员会国家安全分委员会的主席。从相关记录上看，德桑蒂斯在外委会内部曾参与过两个分委员会，即西半球事务分委员会和中东北非事务分委员会。显而易见，这种关于对外事务的关注是具有选区导向的：西半球或者拉美事务与佛罗里达密切相关，而中东事务也契合佛罗里达在南方各州中犹太裔占比最高的情形。

同时，德桑蒂斯在国会的记录还能多少告诉我们一些其他细节。在不到6年的国会生涯中，德桑蒂斯在外委会提出过5项法案和2项决议案。其内容主要涉及支持以色列、施压巴勒斯坦、谴责委内瑞拉、反对转移关塔那摩监狱人员、禁止美国接受来自所谓“支恐”国家的难民，以及将高等教育机构交流政治化与安全化等，其中只有谴责委内瑞拉的决议案得到了国会众议院的通过，其他均泥牛入海。虽然并不算高产，但这些也能初步让外界管窥德桑蒂斯的所谓国际观。

初步看，除了选区因素之外，德桑蒂斯对中东的关注也应该与他步入政坛之前的行伍经历有关。2004年，在耶鲁法学院就读的第二年，德桑蒂斯就被任命为海军军官。按照与其经历相似的阿肯色州国会参议员汤姆·科顿的说法，“德桑蒂斯没有去华尔街，也没有去某个倡导人权的NGO，他选择参军，这反映了他的世界观”。

2007年秋天，德桑蒂斯被派往伊拉克，出任在费卢杰进行作战行动的美军的法律顾问。虽然次年4月就返回了美国，但这段经历应该说对德桑蒂斯影响很大，不但为他赢得了包括铜星勋章、全球反恐服务勋章、伊拉克行动勋章等在内的荣誉，而且也决定了或强化了他对中东事务的极大关注，为未来力挺以色列、反对奥巴马时代的伊朗核协议等立法埋下了伏笔。

2012年，34岁的德桑蒂斯准备进军国会众议院，很快就搭上了茶党运动的末班车。当时，号称要“重塑自由、捍卫宪法”的全美最大的茶党政治组织“茶党快线”（Tea Party Express）公开支持德桑蒂斯，声称他可以给华盛顿带来“真正的改变”。很显然，德桑蒂斯在政治观念上的确有茶党色彩，他进入国会之后也参与组建了此前阻击麦卡锡出任众议长的“自由连线”。在德桑蒂斯身上至今明显可以看出当年茶党因推崇所谓“有限政府”而衍生出的对不同政体国家的严重偏见乃至深刻敌意，比如其对古巴、委内瑞拉等国的仇视，以及在大国竞争意义上的极端态度。与此同时，德桑蒂斯多次毫无顾忌地将美国国务院的政策专才抨击为“统治阶级”“建制派”，表达出极大不信任的做法，显然也是茶党的标志性动作。

当然，茶党的底色与行伍经历之间也存在着一定张力。事实上，德桑蒂斯在很多时候都需要在主张内顾的“保罗派”与强调介入的“佩林派”之间保持平衡（编注：此处指共和党内分别以罗恩·保罗和莎拉·佩林为代表的派系）。或者说，德桑蒂斯支持特朗普的很多做法，但也要加上更多军事安全方面的考量。从军工利益或所谓国家安全出发，德桑蒂斯相信军事力量、支持提高军费，但他同样多次反对可能引发不可控结果的军事行动。比如，如今仍然经常被提及的事实：2013年，与很多共和党鹰派不同，德桑蒂斯以没有准确战略目标为由反对奥巴马军事介入叙利亚事务。又如，德桑蒂斯始终坚定反对限制美国对沙特的军售，但却同时强烈反对美国介入沙特针对也门的军事行动。面对特朗普当年空袭叙利亚目标、对乌克兰军事援助等做法，德桑蒂斯给予欢呼雀跃般的赞扬，他甚至对选择博尔顿作为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都赞赏有加。

如今，面对拜登的对乌克兰政策，德桑蒂斯却转而强调边境安全、中国崛起而非俄乌冲突才是美国的“关键国家利益”所在。面对如此论调，多年来与其惺惺相惜的博尔顿也不得不公开表达失望，认为德桑蒂斯为了选举而“反复无常”。但从更为深层次的角度看，德桑蒂斯的平衡或摇摆，恰恰是共和党军事鹰派与本土主义派之间互构共存的阵痛，或许是自相矛盾的弱点，但更是吊诡且难以应付的战略思维。

“棒球少年”的错误认知

特朗普阵营经常将德桑蒂斯描述为特朗普的“模仿者”，以此来弱化后者的竞争力。从某种意义上讲，德桑蒂斯如今的一些政治理念的确延续甚至升级了特朗普及其代表的议程，在对华事务上也颇为明显，体现为他错误、极端、荒谬的中国观。

当年特朗普的所谓“外部归因”论调或者所谓“重建”等谎言，如今也在德桑蒂斯这里还魂。按照其在2023年2月底发布的新书《自由的勇气：美国复兴的佛罗里达蓝图》（The Courage to Be Free：Florida’s Blueprint for America’s Revival）的说法，耶鲁的教育经历让德桑蒂斯感受到蓝领阶层在经济全球化下所遭遇的巨大冲击。进而，他直接将这一切都归结于美国某些精英为了自身利益而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并将生产线转移到中国的做法。他把让制造业从美国中心地带转移到中国大陆与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并列为美国的最大失败。甚至，德桑蒂斯肆无忌惮地强调，中国是“苏联解体以来美国在经济、文化与军事上面对的最大威胁”，而与苏联不同，这次是“美国自己造就了威胁”。

基于这种嫁祸于人的欺骗性认知，德桑蒂斯主张并在州长任上强行推动了一系列与中国彻底“脱钩”的极端且危险的政策。甚至，如果说，特朗普当年是为了相对获利最大化而将“安全化”作为工具的话，德桑蒂斯显然是直接强调“安全化”，表现出对所谓安全的执念与赤裸裸的对华敌意。不仅是前文中提到的禁止在佛罗里达州使用中国无人机，德桑蒂斯在推动一系列旨在断绝与中国合作的州层次立法或政策。比如，他彻底禁止州政府以及公共部门与中国签订或执行合作协议、要求佛罗里达州的大学关停孔子学院等合作交流项目、要求大学报告接受来自中国捐款的情况，甚至呼吁州议会通过限制房地产交易的所谓立法。

这种大肆捏造所谓“中国介入”的抹黑言论以及做法，也是近年来共和党在对华政策议程上最为突出的新剧本，在一定程度上也剧透了未来可能的共和党政府的某些政策选项。

同样值得高度警惕的是德桑蒂斯自己毫不掩饰的某些“涉台情节”。不同于匡希恒（John Curtis）之类因为早年曾到台湾地区传教的公开经历而形成炒作台湾问题的动机，德桑蒂斯的早年经历较为主观，难以被外界知晓。按照《自由的勇气》里的说法，德桑蒂斯小时候就开始痴迷于棒球，11岁正式入选了其居住的佛罗里达州达尼丁城的棒球队，并在1991年前往宾夕法尼亚州威廉斯波特参加了当年的少年棒球联盟世界大赛，而当年联赛的冠军正是来自中国台湾地区的台中市大棒球队。按照德桑蒂斯自己的回忆，他们还曾与台湾地区的队员打过乒乓球、互动良好。德桑蒂斯也写道，“对这段经历的理解与其说是关于棒球，不如说是关于生活……虽然我（德桑蒂斯）对台湾的支持反映了基本政治观点，但对台湾棒球的尊重无疑使我的亲台立场更加自然”。

作为一个方向的德桑蒂斯

毫无疑问，很长时间以来，德桑蒂斯在民调中仅次于特朗普的强势存在，只是共和党内部某些人为了强调在特朗普之外有其他人选而已。特别是在特朗普陷入司法问题之后，共和党初选情势留给德桑蒂斯的空间客观上可能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大。当然，5月份之后，德桑蒂斯如果最终正式宣布参选，选情当然还会存在其他变化的可能性。因而，现在判断谁一定胜出，仍然为时过早。即便到了大选阶段，2024年大选会否卷入更多意外因素，都难以预料。甚至，面对着外部持续延烧的、有大国直接卷入的地区冲突，2024年会否重演一幕1980年大选的危机场景（编注：指自1979年11月持续到1981年1月的伊朗人质危机），也必须密切观察。

在一切未知都还没揭晓之前，对新世代实力派德桑蒂斯的关注，包括对其在对外立场的关注，不仅仅是对2025年1月20日后美国政府对外政策的预判，也将为评估未来共和党很可能的对外战略方向提供某些关键依据。

“联邦明察局”是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副主任刁大明的专栏，对“联邦”（United States，即美国）之事洞明察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