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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惠珍《9号的工作》引进:她写出了当代打工人“卡夫卡式”的囚徒困境

2023-04-17 12: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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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号的工作

在网上搜索金惠珍这个名字,你能得到的绝大多数资料,来自于一位容颜靓丽的韩国女明星。另一位同名同姓、身为作家的金惠珍,却总是习惯于躲在自己的作品之后,用笔来发声,她很少接受采访,也很少在公开场合出现,但许多读者眼中,她却是勇敢地用笔来发声的那个人。在去年引进的《关于女儿》,让许多人终于认识了这位80后的韩国女作家。从母亲视角展开的《关于女儿》是一次阅读经验的刷新,也正如韩媒所言是女性主义写作的一次突破。作品带来了暮年女性与女儿之间关系的阐释,其中勾连着两代人在观念和语境,以及心理上的交锋、矛盾与纠缠,并形成了对女性内在世界的一次颠覆与重新构建。

在金惠珍的写作中,不仅有对边缘女性的窘迫境遇的刻画入微。在《中央站》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浪迹街头的年轻人对人生的重新体验和感悟,新近引进的《9号的工作》中,金惠珍则将视线集中于被工作步步紧逼、退无可退的中年人。

在这部作品中,她展现了了当代打工人“卡夫卡式”囚徒困境:这是一个被“为了生存没有办法”的生计理论束缚的人,作为故事主人公的他不具姓名,直到全书过半才拥有了自己的代称:“9号”。

《9号的工作》[韩]金惠珍/著,林明/译

一頁folio·辽宁人民出版社

人到中年的他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选择,家庭重担、责任和义务,乃至内心的某种价值标定都迫使他在“不做这个就失业”的工作压榨中不断变身,不断矮小下去。绩效、KPI、评优、述职……他不断被要求展示“成果”,随时接受工作的“评估”,每天咬紧牙关,单调重复的操作。与此同时,所有本来应该在工作里获得的感受:归属感、自我价值、同理心、团队精神,则逐步毁坏一一坍塌。

身为80后作家,金惠珍的目光始终投注于弱者。她对这一人群的书写从不流于表面,而是深入其精神肌理,抽出具有社会共性的那一面,再以精细的笔致描摹和呈现。她笔下的人物虽是具体的那一个,但却从不是独一个——我们身上都有他的影子,都曾多少面对他的困窘,犹如在泥沼中努力拔着自己的靴子。

节选

《9号的工作》

1

他在一家通信公司的工程组工作,负责设备的现场安装和维修,一干就是26年。

他见证了公司从最初娇小柔弱得像只小奶猫,一路成长为如今的通信巨头,心里不免怀有某种荣誉感与战友情谊。这种情感长久不为人知,却似乎深深扎根在他的身体里。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他接到了部长的电话。这个部长是一个月前才调来的,年龄要比他小得多,却比他更懂人情世故,说话干脆不啰唆,有着适度的礼貌和体恤,对待下属也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距离、什么时候该铁面无私。

“您来得挺早啊?想喝点什么,咖啡?”

部长来得比他更早,一看到他,便朝点单处走去。正是午休即将结束的时候,大家都手握饮料,三五成群地往外走。他则透过落地窗,注视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来来往往的人群。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正午的明媚阳光洒满了整个街道。

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他心里默念着,脑袋里却空空如也。他低头盯着杯子里的咖啡,默默听着部长的话——现在的他除了倾听,也别无选择。

回想起来,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什么闲暇去遥想未来,未雨绸缪。每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事情忙完,一天也就结束了。因此,他的“一天”,仿佛就是根据自己的能力、意志力和努力三项数值精准无误地划分出来的。他思来想去,关于自己,似乎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罢了。

他抿了一口咖啡,含在嘴里久久没有咽下去。温热的气息散去之后,他尝到一种烘烤后的味道,最终在舌根弥散出一阵苦涩。这咖啡太糟糕了,他心想。部长望着窗外,说起这一带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建了不少建筑,很多风险企业在这里租下写字楼作为办公室,还说早在两三年前就盛传国家要将这里建成风险企业发展特区之类的。

“是吗?这样啊!”

他一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答道,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将话题延续下去。然而,此刻他的脑海里思绪纷繁复杂,理不清,道不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留下一段长长的沉默,和又一段长长的沉默。

“这次领了退休金,您也可以在这附近买一套商务公寓,据说租金收益还不错。我都想早点辞职了,靠着收租过日子多好啊。”

部长抱着胳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故意微笑着说道。他能察觉到,部长的笑容无意间流露出一丝慌张和尴尬——这恐怕是部长能表露出的最后一丝歉意吧。

“要真能这么过日子当然好啊。”他附和着说道,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事实上他也不确定自己脸上挂着的究竟是什么表情。

2

不知不觉,杯里的咖啡只剩下最后一口了。

“您这次再去培训的话,就是第三次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了。”第一次在业绩评价中被归为“低绩效员工”,被送去接受再上岗培训时,他还想着这可能只是公司杀鸡儆猴的手段罢了。第二次被送去的时候,他又努力说服自己,这大概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公司每个职员必经的修炼而已。可紧接着就要第三次培训了,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和说服自己了。

“您应该也知道,第三次培训后,就会收到一份最终评价报告。根据分数高低,您可能会被调岗,也可能会被抽调到外地。”

每隔一段时间,总公司就会派来一名与组员们素未谋面的部长。上一个部长跟他共事八年后离职,今天坐在他面前的其实是第二任了。不过这个部长和上一任不太一样,还算斯文有礼,不会在公开场合颐指气使,让人难堪,也不会打听别人的私事伤人自尊,或是抓住别人的小辫子刻薄刁难。这会儿,也是援引一连串的规章制度、统计指标、营销收支等,尽可能客观地说明当前的处境,试图用充满温情的话语说服他,言辞中充满了“勤恳”“辛劳”“牺牲”和“感谢”之类的褒奖。以致他一度觉得,自己似乎都能与这个部长推心置腹,畅聊私事。

例如几个月前,他在郊区买了一栋多户住宅楼。那是一栋四层小楼,现在住着四个租户。房款的一半以上来自银行贷款,交易时还附带一个条件——继续履行原来四个租户的租赁合同。他其实连购楼时的房屋登记簿都没来得及细细看过。又例如,他憧憬着五年后,或者十年后,读高中的儿子俊吾大学毕业,他就把现在住的公寓卖了,搬到清静的乡下,靠那栋小楼的租金过悠闲自在的生活。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踏踏实实地工作,连本带利偿还贷款。再例如,他每月要支付车贷、养老金、保险费、生活杂费、俊吾的学费,还有不时的红白事礼金、夫妻双方八旬父母的医药费,等等,所以支出永远只多不少,换句话说,他完全可以用这种平民老百姓都会遇到的财务窘境来为自己说情。

但这些却不是他真正想说的,因为这些只占了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的无数理由中极少的一部分。部长仿佛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抢先一步断了他的念想:“一个人赖着不走,就意味着另一个人要离开。大家明着不说,心里都希望年纪大的主动离职,这样面子上也好看。您也知道,工作年限短的同事,本身待遇就不太好。”

事实上,同事们的个人情况,他比部长更清楚。如果非要按照生活境遇和困苦程度排序决定去留的话,确实可能会像部长说的那样。想到这儿,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文件。部长没有说话,而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沉默越来越凝重,仿佛一团乌云重重压在他们头顶。

这时手机响了。部长顿时如释重负,站起身,说出了他有义务要传达的那句话:“我们开出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您决定好了的话,这个月内给我答复吧。当然,越快越好。”

部长毕恭毕敬地鞠躬后,转身离开。

3

目送部长走出咖啡店后,他才回过神,将桌上的三份文件细致地对齐、折好,塞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

直到这一刻,他才似乎真正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有些发怵,四下环顾了一番,刚刚好像又不自觉地嘟囔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几时多了自言自语的习惯,特别是陷入沉思的时候。

下班回家后脱袜子脱到一半,在浴室里刷牙刷到一半,摩挲着下巴新长出来的胡子,在昏暗的阳台倚靠着栏杆,清晨等待电水壶里的水烧开……这些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嘀咕。这个毛病,他也是很久之后才有所察觉。

“嗯?你刚说什么?”一开始,妻子惠善还常常会问他。但他总不回应,惠善也就不当回事了。导致现在他认真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她依然以为他在自言自语。久而久之,他也不当回事了。两个人都把这看作是一种相处的默契。不管对于他还是惠善,去倾听对方,还要做出对方期待的反应,让所谓的对话延续下去,都是件劳神费心的事。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苦恼该如何度过漫长的一天;到了入睡时,又苦恼起为何一天转瞬即逝。每天的时光看不见、抓不着,悄无声息地顺着掌纹呲溜而过。

原标题:《金惠珍《9号的工作》引进:她写出了当代打工人“卡夫卡式”的囚徒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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