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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肖冰杯 | 失独者
这是一个时代之痛,也是一个国家之痛——中国失独家庭已超100万,而且正以每年7.6万的速度递增。人口学家易富贤进一步根据人口普查数据推断,中国现有的2.18亿独生子女中,会有1009万人或将在25岁之前离世。不用太久之后的中国,将有1000万家庭成为“失独家庭”。
自2013年8月开始,我以心理咨询师和义工的名义参与了嘉兴失独家庭的走访和入户工作,亲眼目睹了约200多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遭受到独子夭折的厄运,以及令人扼腕的生存现状。
一场大病、一起车祸、一次自杀,夺去的不仅仅是一条年轻的生命,更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孩子没了以后,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情感链接还在,许多父母仍然保留着孩子的房间、遗物,所有的摆设都像孩子还活着时一样,仿佛在等待着不定何时孩子突然回来。有些则锁闭了孩子的房门,烧掉孩子所有的东西,不敢再去触碰。
面对天塌地陷一般的巨大痛苦,失独父母通常会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有些因长期情感和精神上的煎熬抑郁成疾,有些一病不起,生命垂危。
虽然有关部门已经高度重视,制定了针对失独家庭的相关救助政策,但大部分家庭的物质生活,会陷入贫寒的窘境。
更为致命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失独父母年龄越大,养老问题,膝下无人送终,心理问题会日渐严重和复杂。对这些人群的救助,不应该仅停留在物质层面,而是需要全社会伸出援手,在精神层面给予更为细致、更为系统的援助。
卜希文,55岁,离异,1983年11月育有一子,儿子18岁时离世。卜希文说,儿子从小很乖,读书很好,初二开始回家就会帮自己做饭。13岁时,儿子因肾脏不好,开始治疗,因家里条件差,治疗一直断断续续,一直到2000年2月的一天,患尿毒症的儿子因医治无效离世。这张儿子的照片一直简单地挂在墙上。如今,卜希文自己患上了股骨头坏死,生活拮据。卜希文有兄妹,关系一直很好,平时会过来看看她,每年逢年过节,兄妹都会叫她一起过,但因害怕触景生情,卜希文一直独自一人度过。徐雪琴和很多的失独家庭一样,至今都还保留着孩子的独生子女证。据社科院人口专家测算,1990年以来,中国35岁以上失独家庭累计超过百万。在现行的政策下,此数字每年将新增10万。杨峰,71岁,妻子69岁。1967年3月育有一女,女儿38岁时因一场船难离世。10年了,家中女儿的照片永远干干净净。女儿走后的头5年,老两口怎么也无法接受,女儿出门时侯还活蹦乱跳,到了晚上就没了。7年后,老两口才走出来做一些绿化保洁工作,分分心,月收入1000多元。江荣中,60岁,在染料厂工作,和妻子一起生活。江荣中本来话就很少,儿子去世后,更是整天闷闷不乐,不说一句话,妻子因儿子的离世痛苦不堪,身体出现很多不舒服的症状,加上江荣中不和她说话,越发的痛苦,只能待在家里做做家务。他们保留着很多儿子用过的东西,这张儿子当兵时的照片,江荣中一直保留着,带在身边。桑珍,69岁,丧偶。1971年10月育有一子,20岁时离世。24年过去了,桑珍住的老房子已经很旧,下雨天漏雨、电线老化、窗户冬天透着寒风。碰上换灯泡屋顶坏了,桑珍都是自己借着梯子爬上去,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她一人操办,她曾从梯子上滑下来,还好有惊无险。2015年5月桑珍住上了新房。2015年5月,在村委会干部的劝说下,桑珍只把儿子做的桌子和儿子的相册随她搬到了镇上的安置房,其他的都没带回。儿子1991年5月去河里抓鱼不幸触电死亡。儿子生前很照顾妈妈,手很巧,家里的桌子、凳子以及木工工具都是儿子亲手做的。儿子的突然离世,让桑珍一夜黑头变成了白发。孤寡一人的她被侄女接回家生活,在侄女的开导下,两年后才慢慢好转起来。20多年的时间慢慢抚平了伤口,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桑珍还会默默地流泪。范玉英,女,54岁,离异。1985年育有一子。儿子25岁时离世,2年后,她和丈夫离婚,租了一间10平方米的小间独自居住。2015年春节范玉英搬进了弟弟买的房子里,儿子生前买的椅子也跟随她住进了新房,范玉英每天晚上都会擦擦椅子,在椅子上坐坐,眼睛盯着天花板流泪。她常常失眠,难得睡着,做梦常是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光。她最盼望儿子的忌日,这个时候,她可以去看儿子。范玉英和前夫生活过的老房子里还保留着很多儿子留下的物件,这是其中的一件——儿子戴过的摩托车手套。范玉英回忆,儿子聪明懂事,会修理摩托车,还亲自做了一个小型的摩托车。以前,丈夫好赌,打妻子,儿子从小就看在眼里,他会找机会安慰妈妈。在学校的一场冲突中,儿子被同学扭伤了脖子,患上了抑郁症。2010年5月,儿子在自己家的猪棚里自缢。离去时他只在纸上留下一句话:“妈妈孩儿不孝……”评委评语:
中国正在加速进入老龄化社会,每个家庭一直承担着养老的义务与责任,这也是中国社会的养老方式和基本现状。在多年计划生育基本国策的贯彻执行中,因疾病或意外失去独生子女的上百万家庭,陆续进行着惨不忍睹难以承受的悲剧。这是一个充满隐私的领域,外人很难接近这些特殊的隐痛对象。作者是位心理咨询师,她扬长避短,选择自己非常热爱与熟悉的工作作为报道题材,这是高人一筹的切入点,也是成功的开始。她以女性细腻独到的思维触觉与精神体验,有条不紊地在一座城市的200个失独家庭里记录着,她的镜头尝遍了痛苦、忧伤、徬徨、抑郁、愤慨、绝望等所有的人类悲情。在这些孤独的人群中,她选用了孤独的镜头,孤独的造句,在复杂的语境中调控着笔墨,以点带面而隐藏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绝境。她的镜头是手术刀,层层剥离了那些看不见的情绪。这些与众不同的感受深深刺痛着社会不能麻木的神经。这是多年以来难得一见的选题,让我们对作者肃然起敬!(王文澜)
2016“徐肖冰杯”中国纪实摄影展-失独者-应函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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