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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了七份金融实习后，我考公上岸了” | 精打细算播客

2023-05-05 07: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教育部此前发布数据显示，2023届高校毕业生规模预计达到1158万人，同比增加82万人。金融作为多年来的热门专业，千万毕业生中每年至少有10%等着进入银行、证券、基金等金融机构工作。

从秋招到春招、从“金九银十”到“金三银四”，应届生们为了一份心仪的offer披荆斩棘。而尚未毕业的大学生们也越来越早地涌入职场，开始在实习中“卷生卷死”，甚至不惜付费求内推、沦为“小黑工”。

另一方面，实习门槛也在不断提高，在金融行业，985、211似乎只是标配，是否自带人脉资源、是否具备复合型背景都成为了用人单位考量的指标。

金融实习生就是廉价劳动力吗？我们如何避免在实习工作中内耗？如何定义一份好实习，该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工作？

本期节目，我们邀请到了在沪上某投行工作并代教实习生的@八毛，和金融本硕“卷”了七份实习后考公上岸的@安生，一起聊聊金融行业的实习生活。

【主播】

白丽斐，特约主持

【嘉宾】

@八毛，工作于上海某投行，并带教实习生

@安生，金融本硕，“卷”完七份实习后考公上岸

【时间轴】

06:48 人脉其实也是能力的一种

10:54 金融行业的残酷现实

19:29 本科金融去做银行柜员也要练习数钱

20:03 实习改变了我的投资观念

22:08 为实习集中排课，从早八上到晚八

30:26“一不小心就给公司调来了几千万的货”

33:11 线上销售：“每天感觉自己在当骗子”

35:05“我把大学生活变成了集邮游戏”

40:56 金融业到底是不是毫无意义的工作？

47:42 浪浪山后还有山，走出学校会面对更多的问题

49:56 精打细算：实习到底有没有必要卷？

【配乐】

Funk Trap Heavy Kick 2018-D

以下为本期节目精华：

没有人脉背景，

大概率要去银行做柜员？

白丽斐：@八毛，在外界看来，学金融就等于懂理财，毕业后就是每天出入高楼大厦的职场精英，投行更是被视为金字塔的顶端。你们觉得外界对金融行业有哪些刻板印象？

@八毛：光鲜亮丽，高大上，高薪。大家经常把金融行业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待，其实不同工种之间的差别非常大。大部分从业者的薪酬不会很高，但整体平均工资确实比其他行业要高。能获得超额收益的原因，一是因为金融是一个与钱打交道的行业，更接近资金；二是因为金融略微有一点垄断性质，做很多事情需要牌照。

白丽斐：@八毛，@安生，职场剧《平凡的荣耀》中，男主的设定是高中毕业、送过快递、做过服务员，却能在高端的投资公司实习，这个设定被很多观众所质疑。学历对于金融行业真的这么重要吗？在现实中这是有可能的吗？

@八毛：金融行业对于学历可能确实有一些门槛，但也有普通一本去顶级投行的例子，他们肯定都付出了更多的努力，考全了CPA、法考、保代，在学校也是卷王级别。对于HR来说，本科学历是一个很好的筛选方式。你本科优秀说明你高考成绩好，在中国最公平的考试中战胜了绝大部分人，而且大学四年里获得了比较好的教育，我觉得这是非常正常而且公平的。有一种说法是，“双非普本的金融研究生，没有人脉背景，大概率要去银行做柜员”，这不是双非普本的原因，而是银行本来就是就业大户，从概率学上来说，大部分人都是要去银行做柜员的。“有人脉才有高薪”也很正常，以前在学校我会觉得不公平，现在看来人脉其实也是能力的一种。

图源小红书截图

@安生：电视剧中的设定不是说没可能，但是微乎其微。不要说头部券商，哪怕腰部以下的券商，你的本科不在它的目标院校之内，研究生学历再优秀，第一关简历筛选也很难通过。金融行业跟别的行业不一样，并不是说考研一定能改变人生。我有研究生同学每天实习加班到11点之后再回学校，从不翘课，实习也保质保量，但就是因为本科学历，他过不了顶部券商的简历筛选。人多岗位少，申请券商或者大厂，填“毕业学校”那一栏有个“其他院校”的选项，对企业来说，这是效率最高，能最快筛选掉一部分人的方法。这可能是金融行业很残酷的一个现实。

白丽斐：很多人说金融行业招实习生，什么专业都招，就是不招金融专业。比如在电视剧《你是我的荣耀》中，男主是航天工程师，但是同学们都劝他跳槽去投行。@八毛，@安生，为什么金融行业招实习生会要求理工类专业背景优先？除了学历，还有哪些要求和标准？

@八毛：理工类背景优先的要求可能是针对研究所或者是投资。从现在的趋势来看，这两块越来越倾向于招聘在本科或者研究生阶段有扎实行业功底的学生。研究所和投资是非常细分的，就只投某一个行业的项目，如果你本科是学医药的，或者是学车辆工程的，就很有优势。除了学历，投行首先比较看重实习经历，在要向证监会提交材料、非常忙的时候，我当然希望实习生拉过来就能用，直接帮我更新文件。其次是证书，比如司法考试、CPA，因为我们是各方通力合作，如果你有证，至少你对法律和财务方面是有所了解的。最后看重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投行需要做很多协调性的工作，性格外向会是一个加分项。

@安生：我之前认识一个北大学航天设计的男生，他们班上很多人在做一级市场的实习。我个人觉得金融的基础知识大家都容易去学，金融研究生也喜欢招有复合背景的本科生，比如医药、新能源、材料等等。或者你学的是计算机和数学，之后去做金融科技，就业也很吃香。当然也有很极端的案例，因为金融行业的特殊性，如果一个人他自带一些资源，那对于企业来讲是优质的资源型人才，并不是名校生，可能也会考虑招你进去。

当代商科生对于毕业去向的自我估值变化/图源网络

白丽斐：@八毛，你的本科专业是金融，研究生为什么选择了法学？为最后进入投行，你都做了哪些努力？

@八毛：我一开始没打算考研，因为我觉得自己数学太差了，线性代数和高数挂科，是毕业要清考的程度，肯定考不上研究生。但偶尔听到法律硕士不考数学，投行也很需要法律专业的人，特别是复合型的人才，就选择了法学。

考上研究生后我就去卷实习、卷考证，我司法考试法学院第一，CPA一次过五科，现在能够进入投行，是一个比较正常的结果。有句话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人生真的是规划出来的，你努力去做这个事情，不断向它靠近，基本上都能达到你想要的结果。

白丽斐：两位都是男性，我也很好奇投行里的女性。我们对于“投行女”的认知大多来源于影视作品，比如说《欢乐颂》里的Andy和《平凡的荣耀》里的余雯丽。她们每次出场都穿戴着高级的奢侈品，精明又干练，形象都是短发，顾不上家庭或者不结婚。@八毛，现实中留在投行的女生是什么样子？

@八毛：投行的男女比例非常悬殊，大概是10:1左右。行业里首先女性很少，其次因为工作强度大，女生不会在行业里长干，从招人的角度也更偏向男生。我见到的投行女性，能力非常强，情商也很高，如果还能坚持到35岁，基本上都没结婚。

我们经常出差，周一到周五都在外面，你是不可能回归家庭的，所以势必要做出一个取舍。比如我有其他城市的上市项目，几周内就基本不会回上海，对另一半的陪伴就会比较缺失。

“本科第一份实习，我学到了数钱”

白丽斐：@安生，@八毛，你们在金融行业的第一份实习都做了哪些工作？

@安生：我第一份实习做的是股票交易员的工作，每天听带教老师下指令完成交易，收盘之后对交易情况复盘总结。无非就是整理会议录音，语音转文字，或者帮老师跑跑腿。我当时遇到2018年的金融风险，我所在的券商规模也比较小，等于没有什么交易，也挺清闲的，甚至每天向老师请教交易理念和交易逻辑，或者在角落的隔间里自己摸摸鱼，打打游戏。

@八毛：我本科去银行实习过，学到了数钱。就是大家所说的银行柜员，坐在那里，给别人办理存款业务什么的，数钱是一个必须的技能。

研究生的第一份实习在证券公司做行业研究，老板带我去见调研行业比较优秀的上市公司。我第一次听高管说他们的公司规划好、订单也好，心想这家公司股票肯定要涨，但我老板出来之后却说“全是在胡扯”。大家都说自己好，但真正优秀的企业非常少，像我这种散户一下就被忽悠到了，这甚至改变了我投资的观念。

白丽斐：@安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实习的？

@安生：我是大二暑假开始实习的。可能我们是商科的缘故，金融经济类专业排课比较集中，比如说两三天上完一周的课，这几天上课压力会比较大，从早八点到晚八点，这样就可以腾出两三天的时间去实习。在券商做资管实习的时候，也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光鲜，每天做得更多的事情也是去盯自己部门小产品的收益，另一方面做会议录音的整理或者帮老师跑腿。

某证券小黑工的“吐槽”/采访对象供图

白丽斐：@八毛，大一大二的实习生进金融行业能做什么？

@八毛：其实我说实话，大部分的工作并不需要你会什么，都是在工作中学习的，哪怕你研一和你大一，我觉得是差不多，只是你处理事情和人际交往会更加成熟一点，做事的能力差异并不是很大。做的东西也没有特别高大上，实习生做的事情，还没到你根本看不懂的程度。

白丽斐：有人觉得实习是“面试造火箭，实际拧螺丝”，去做最廉价的劳动力。@安生，你觉得实习就是去端茶倒水、替人跑腿吗？

@安生：你作为团队里的实习生，能接触到的基本上就是最底层的工作内容，比如我在快消公司实习，每周拉数据、做报表、做PPT，很枯燥很无聊。但端茶倒水，我觉得大可不必，一个好团队的氛围是把你当做一分子，是相互尊重的。老板给你面试造火箭，你也可以在PPT上给他画大饼，互相投喂。作为实习生，老板能画的最大的饼就是承诺给你留用，耗你耗过整个秋招、整个春招，通过留用来耗你的精力和情绪，最后没有要你。我的同学在一个公司实习了一两年，相当于整个研究生阶段都耗在那里。去年都承诺签合同了，但等到全面放开后找公司签三方，却被拒签了。

白丽斐：有些工作可能我们实习生去做了一遍，带教老师还要再去做第二遍。@八毛，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选择？你在给实习生分派任务的时候，会有哪些考虑？

@八毛：一般这种情况我会选择自己干，因为重新干一遍会浪费两个人的时间。比如老板让你干什么事又不说清楚，你又怕问多了老板觉得你傻，最后做出来的东西不是老板想要的。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提高工作效率，我会非常详细地说清楚每一步，做到哪里有疑问都要来问我。

我肯定会判断一个活实习生到底能不能干。交给实习生做的事情，一种是大量的重复性的工作，比如录流水；另一种是不着急要的。像我们做上市公司核查的时候，会拉取所有核心人员最近三年内的银行流水，把我们认为可疑的大额交易全都录到Excel里。这很多时候就是实习生来完成，我也肯定会跟他说为什么需要这个东西，不然的话他就一直在那录，录到自己怀疑人生。如果一个事情大领导或客户那边等着要，我只会让实习生辅助我，不可能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白丽斐：实习生前期都要从基础的工作做起，后期才能逐渐接触核心工作。但有的人可能前期做到一半就放弃了，觉得一直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什么都学不到。@安生，这种情况下，实习生如何去平衡自己的心态？

@安生：每天拉表做PPT，很枯燥很低级，但开会的时候你会意识到，如果没有你做的基础数据和表格，你的领导就没有办法围绕相关的数据进行下一步的决策。我之前在互联网教育平台做社群运营，带着很新奇的心思去，后来发现是让我在线上做销售，电脑上同时挂六七个微信，跟人聊天，我每天感觉在当“骗子”。我本来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但在那实习了两个星期，我下班后拒绝跟人交流，回来就像被抽干了，很痛苦很不开心，实在受不了，职都没辞就走了。我之前在某运动品牌实习的时候，要下订单。我没看清客户姓名缩写和总计缩写，导致加重了，因为库存不够，大老板专门协调了很多货，后来才发现我看错了。金额有小几千万，我老板就把我训了一顿，通过自己的渠道和客户把货品销掉了。我当时内心还是有点失落的，一方面觉得也不完全是自己的错，另一方面觉得这种错误也能犯，就是很矛盾的状态。

还是完成跟自己的和解吧，根本目的还是你希望获得什么东西。

从零开始的职场生活

白丽斐：@八毛，《毫无意义的工作》这本书的作者在分析“狗屁工作”激增的原因时，把金融业当做了一个典型。你怎么看？

@八毛：首先我是不赞同的。以投行为例，它帮助各种企业上市，以及发现盈利机会，帮优质的企业再融资，杜绝商业腐败，提高内控，梳理财务，这些事情本身就是有意义的。我认为金融行业是实体行业的润滑剂，这个定位更精确。它让更多的股民或普通人能搭上中国经济向前发展的列车，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

白丽斐：@安生，你为什么最终放弃了金融行业，选择了考公？

@安生：我思想比较中庸。一方面，我不喜欢那种居无定所、漂泊的生活，另一方面，我对有些东西还是有自己的执念和信仰。我虽然是学金融的，但我不认为自己的性格适合金融。投行薪资高，但也很辛苦。一年365天都在全国各地到处飞，一天可能只能休息四个小时，我没有命赚那个钱。而且金融比较喜欢复合背景的人，比如金融科技的衍生更喜欢会计算机编程的人。总的来说就是，我想做的行业我没有那个能力，我能做的行业我又不喜欢，所以就在我能选择的里面，选了一个我觉得最好的。

白丽斐：找实习是为了最后找工作，我们可能会很在意父母的期待还有周围人对自己的评价。@安生，你觉得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安生：老一辈的人可能觉得忙就是一份好工作。我刚开始也很迷茫，不知道我想干嘛，本科实习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既然不知道的话，有时间就去看，不合适就换下一个。

我后来选择到“宇宙的尽头”，你说这样的选择一定对吗，我也不知道，可能要等20年之后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年轻最大的资本就是能用最小的成本去试错，我把大学生活变成了一个集邮游戏，尽量去经历更多的东西，尽量在经历中让自己成长，虽然有一些经历我非常不喜欢，但是用现在的心态再去回头看，我很感谢这些经历，让我对于一件事情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和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