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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人物|访“秦俑之父”袁仲一

2023-04-30 19:3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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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说到秦始皇兵马俑,总是和一个人分不开,他就是今年九十一岁的考古学家袁仲一先生。

袁老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那次采访从西安到临潼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一路上袁老话语不多。但是,带领采访者踏进兵马俑展厅的那一刻,他却立刻兴奋起来。对于他人来说,这八千件兵马俑只是八千个雕塑,而对于袁仲一来说,却是八千个人、八千个生命。

袁仲一

01

“二十余年痴迷间,与俑做伴情谊绵”

袁仲一:你看,这个低着头的人没有胡子,这是全坑唯一一个没有胡子的。

主持人:这是什么原因呢?

袁仲一:这就说不清了,有可能是做俑的人把胡子给忘了。也有人说这是个女俑,但经考证不是女的,因为秦朝的时候没有女兵。这个没有胡子的陶俑跟旁边有胡子的是同一个工匠做的,这名工匠叫咸阳敬。

兵马俑一号坑展厅中排列着形态各异的陶俑,数量有六千多件,有些陶俑的身上刻有当初造俑者的名字,目前发现参与兵马俑制造的工匠至少有八十七名。而无论陶俑身上是否刻有工匠名字,袁老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它们的制造者是谁。

主持人:看到没有刻工匠名字的俑,您却能判断是谁做的,这让我特别吃惊。您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袁仲一:一个人与一个人的做法不同。就跟我们现在看一些画家一样,某一幅画是哪一个大师画的,一看就能看出来。陶俑也是这样。

主持人:练出了像鉴定书画一样的鉴定本事。

袁仲一:也就是摸长了吧,比较熟悉。我曾经发现一个叫宫丙的人,这个人做了四十五件陶俑。

主持人:这四十五件都刻着他的名字?

袁仲一:不见得都刻名字,但造型、风格相同。

主持人:风格相同,这种判断可以用语言描述吗?

袁仲一:比如拿宫丙做的陶俑来说,身材比较魁梧,好像铁塔一样;头发做得非常逼真,但是有点过于程式化,和其他人做的陶俑不一样。有的工匠做的陶俑头发像波浪似的,有的工匠做的陶俑头发好像是糊了一把泥巴后,随便用手指扒拉了一下。宫丙的不是,他是用篦状的工具,一丝一丝刮出来的,非常认真,因此他的风格和其他人的风格不一样。

主持人:您跟兵马俑感情很深。

袁仲一:我对它们非常熟悉,一闭上眼睛,就知道哪个陶俑在哪个位置,是什么模样。我对陶俑感觉非常亲切,好像一个连长对他的士兵一样。我曾经做过一首打油诗:“二十余年痴迷间,与俑做伴情谊绵。”

02

四十二岁被任命为考古队长,

揭开一个巨大考古发现的冰山一角

袁仲一第一次见到兵马俑是在1974年。当年住在秦始皇陵附近的陕西农民,在打井的时候挖到了陶俑俑头。那年四十二岁的袁仲一被任命为考古队长,带领几名考古队员继续在打井区域周围进行挖掘。随着越来越多的陶俑被发现,袁仲一断定这应该是一个古代的陪葬坑。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发掘之初几十天的工作仅仅是一个巨大考古发现的冰山一角。

袁仲一:我们考古队开始发掘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么重要。去之前领导对我们说,到了那里,挖完写个报告就算完成任务了。

主持人:那时只当成普通的考古发现?

袁仲一:对。到了以后,谁知道这个兵马俑坑那么大,一号坑一万四千多平方米。

主持人:大得找不到边了。

袁仲一:发现里边有陶俑陶马六千件。六千件啊!过去我们也发现过很多陪葬坑,陪葬坑一般比较小,像兵马俑坑规模这么大,数量这么多的,从来没见过。

主持人:那时候您是不是就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伟大的考古发现?

袁仲一:当时非常兴奋。后来我们又在附近发现了二号坑和三号坑,这三个兵马俑坑里发现陶俑陶马共八千件余件,浩浩荡荡像一个庞大的地下军团一样,我和我的队员们一下子被震惊了。

出现在袁仲一和考古队员面前的竟然是一支庞大的地下军团。关于俑坑的存在,史书中没有任何记载,也没有任何传说透露过一丝线索,它们到底是谁的军队呢?关中平原是秦汉至唐代的帝王谷,在兵马俑坑西边的地平线上,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土堆,那是秦帝国的创建者秦始皇的陵墓。如此壮观的陪葬坑,会不会属于始皇帝呢?考古人员在泥土中发现了大量的青铜兵器,其中一支矛上刻有“寺工”字样。史书记载,寺工正是秦始皇设立的、主管兵器生产的国家机构。在一支戈上,右边的文字是“五年相邦吕不韦造”。吕不韦是秦始皇的丞相,他的职责之一就是负责秦国的兵器生产。无可否认,这一列列如真人大小的兵马俑,正是始皇帝的陪葬。令袁仲一惊讶的另外一个发现是,在1974年之前,各个时代的人至少有三十余次都已经到过兵马俑坑,甚至看到了陶俑,但他们最终都与这个重大考古发现擦肩而过了。

袁仲一:俑坑里有很多墓葬,有现代的墓,有古代的墓。最早的墓是东汉时期的墓葬。二号坑那个东汉时期的墓,是夫妇俩的合葬墓。当时打墓的人挖下去,正好挖到一组陶马,陶马打碎了,打碎以后放到墓坑里,因为兵马俑坑是砖铺地,就把两个棺材放到砖铺地上了。在二号坑西北角,有一个大坑,有好几十平方米,我们在清理淤泥过程中发现有个铜钱,是民国初年的铜钱。也就是说,民国初年的时候,农民在这里挖土,挖了几十平方米,暴露出几十个大陶俑,后来下雨,慢慢地淤泥一点点把它们又盖住了。你说多少人曾经来过这里?他们都与伟大的考古发现擦肩而过了。

1978年,袁仲一在秦俑一号坑发掘

03

为保护走出黑暗幽宫的庞大地下军团殚精竭虑

两千年来兵马俑不断地向人们传递着它们存在的信息,并终于在20世纪70年代走出了黑暗的幽宫。兵马俑带给世人的震惊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而触摸着这一个个如真人大小的雕塑,袁仲一被一个帝王的气派所震撼——始皇帝为什么要用如此大规模的陶俑陪葬?这个开创中国第一个帝国的皇帝,又是怎样的人呢?

袁仲一发现,兵马俑出土的时候,很明显遭受过严重的破坏。1974年展现在考古人员面前的,是一具具倒塌的身体。残破的头颅、断裂的手臂,在巨大的俑坑中到处都是。是谁对这些陶俑有如此大的仇恨,将它们毁坏至此?《史记》中记载,项羽入关后曾大肆烧毁秦始皇陵中的宫殿建筑。如果这一记载属实,兵马俑坑也极有可能是被毁于项羽的军队。

然而,两千年后陶俑的修复工作是极为困难的,考古队员每挖掘、修复一个兵马俑,平均要花上一个月至几个月的时间。至今因为碎片丢失,还有很多兵马俑残缺不全地站立在俑坑中。而且,这些埋于地下两千多年的珍贵文物,突然暴露在空气中,极易发生变化,如何保护它们的原貌,成为袁仲一和考古队员面临的最大问题。

袁仲一:陶俑身上颜色的残迹容易发生变化。因为陶俑的颜色要求比较特殊,以前的工匠就在俑上先打一层生漆层,再在生漆层上描彩绘色。陶俑埋在地下两千多年,生漆本身老化了,在陶俑上形成了两张皮。

主持人:掀开了,就粘不住了。

袁仲一:是的。突然打开俑坑,陶俑暴露在空气里,水分马上蒸发,皮就慢慢翘起来了,翘起来以后就脱落了。

主持人:翘起来的过程大概多长时间?

袁仲一:翘起来的过程我们做了一些试验,一般是五到六分钟,很快。

主持人:那该怎么办?

袁仲一:要立即采取措施,剥出一小块以后要立即进行加固。

主持人:用什么办法加固?

袁仲一:用黏合剂。已经形成两张皮了,要先粘住,外边再用化学溶剂固定。

主持人:这一切要在五分钟内完成?

袁仲一:小块可以,大片五分钟就不行。

主持人:得边挖边加固。

袁仲一:是的。挖出来的时候还要保证一定的水分,如果保持一定的湿度,翘边就慢。所以要不断地喷水。

一号坑发掘的时候,出土的是一尊尊青灰色的陶俑,它们的身上有时带有一些红色或者紫色的残迹,为什么会这样?史书记载,秦陵工程即将收尾之际,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一直打到距离秦陵十公里处,数十万制俑工匠只好遵命放弃陵园工程,前往前方作战。难道兵马俑是一个未完成的工程,因为来不及全身绘彩就被匆匆埋入地下吗?在之后二号坑的发掘中,袁仲一和考古队员有了一个意外发现——泥土中赫然掩埋着六件精美的彩陶俑。此时有人开始提出质疑:秦始皇兵马俑出土的时候全部都是彩绘,只是后来因为保护不当,使它们颜色尽失,变成了现在看到的青灰色。

袁仲一:因为保护不当而使秦俑颜色尽失,这个说法是不确切的。因为我几十年都在挖掘兵马俑,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过去有一些报道,说兵马俑挖出来时是花花绿绿的,后来因为保护不当彩绘才慢慢脱落。不是这样的。确切的说法是,兵马俑原来全部是绘彩的,刚做出来的时候就绘彩了。但在我们挖掘以前彩绘已经脱落了,为什么呢?因为兵马俑坑这个地方靠近骊山,骊山山洪暴发以后,大水下来把坑灌满了,我们在清理过程中发现了浸水线的痕迹,水的深度有一米二。

主持人:兵马俑有一半以上被水泡了。

袁仲一:兵马俑被水冲倒了,泡在水里,颜色当然容易脱落了。这是一个原因。再一个原因是,兵马俑坑后来被大火烧过,尤其一号坑烧得严重。

兵马俑坑中的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曾经遭遇过一场火劫。有人推测是项羽的部队,也有人说是修陵园的工人因为仇恨放的火。

袁仲一:经过水泡、火烧,颜色当然就脱落了,再保存是不可能的。

主持人:实际上挖出来的时候彩绘就已经脱落了。

袁仲一:二号坑因为是局部被火烧,颜色残留相对来说较多一点,保存得比一号坑好一点。一号坑陶俑的颜色基本上全部脱落。我们目前发现的二号坑的六件陶俑身上的颜色基本上保住了。

主持人:经过技术处理保留下来了吗?

袁仲一:保留下来了。

04

“秦俑之父”的意外之喜

兵马俑的发掘工作进行得缓慢但很顺利,至今在兵马俑坑中还有很多陶俑没有出土,完成这些发掘至少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而从发掘伊始就见证了兵马俑出土面世的袁仲一,如今毫无疑问地成了最熟悉兵马俑的人,他也被尊为“秦俑之父”。

与兵马俑相伴二十余年,袁仲一发现很多让人惊叹的杰作。兵马俑中发现的几万件兵器,几乎每一件的质量都一样,而且有的青铜剑至今没有生锈。专家研究表明,铸剑时所采用的氧化处理技术,是近代才发明的技术,而两千年前的秦国就已经具备。袁仲一对于秦帝国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帝国?然而除了兵马俑坑和一点五公里之外没有被发掘的秦陵之外,现在发现的秦代文物非常少。1976年的一天,袁仲一在兵马俑坑考古工地附近闲逛,他看见泥土里似乎掩埋着一样东西。

袁仲一:我看农民挖土的时候挖了一个断岩,考古人员有个习惯,哪儿动土就往哪儿看。我想看看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东西,就往断岩那儿走。远远的我就看到一个绿色的东西,很小,像指甲盖那么大。我们考古的人出去的时候都带着小型工具,小铲什么的。我走过去以后,慢慢用小铲拨了一下子,看到了一个陶盘,陶盘上放着钟。

这只秦代青铜钟表面绘有错金花纹,上面刻有“乐府”二字。乐府是古代宫廷负责编曲和演奏的机构,过去普遍认为乐府最早设立于汉代,但是这只青铜钟的出现意味着早在秦朝就已有乐府存在。这样一件具有极高历史价值的珍贵文物,却在被发现十年后意外被盗。

袁仲一:原来青铜钟放在我们考古队里,大家都去看。有一天省长跑来看了,说这么宝贵的东西怎么能放你这个地方?赶快拿到博物馆去。拿到博物馆,放到保险柜里。后来拿出来展览,突然被盗了,有人把展览柜撬开,把青铜钟盗走了。

1986年,青铜钟被盗惊动了整个西安地区,公安部门出动大量警力进行侦查,却都没有结果。1998年,失踪十多年的青铜钟竟然又有了线索——它被辗转卖到香港一收藏家手中。袁仲一被通知立刻去香港鉴定青铜钟的真假,这一次的鉴定他足足看了五个小时。

袁仲一:为什么看了五个小时?因为钟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来上面“乐府”两个字被锉掉了。

主持人:为什么?这不是糟蹋文物吗?

袁仲一:恐怕盗宝的人也怕别人认出来吧,其实最宝贵的就是这“乐府”两个字。原来上边有一点锈,盗宝的人去锈的时候用酸泡了一下,对钟体表面有损害,钟表面的颜色发生了变化。这个青铜钟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我们丢的那件?要非常慎重。所以我看得非常仔细。量尺寸、重量,好多别人不易察觉的地方我都看得很仔细。五个小时内,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看。最后确定,这就是我们丢失的那件宝物。

现在,这座秦代乐府钟珍藏于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令袁仲一惊喜的是,继兵马俑坑之后,越来越多的秦始皇陵陪葬坑被发现:1980年铜车马出土,1996年石铠甲坑出土,2000年文官俑出土……这一个个文物遗址,将秦代尘封的历史一点点地开启。人们惊叹之余不禁在想,史书上记载的始皇用三十八年时间七十二万人修筑的陵墓,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陪葬坑?如果陪葬已是如此隆重,主人的整座陵园岂非豪奢至极?

袁仲一:因为兵马俑是秦始皇陵很小的组成部分。目前发现的陪葬坑大概一百八十多个,精确的数字是一百八十六个,兵马俑坑只是其中三个坑。当然一百八十六个坑有大坑有小坑,大坑有二十四个。

主持人:和兵马俑规模一样大的坑还有吗?

袁仲一:还有。比如石铠甲坑,一万三千平方米。

主持人:我们现在还没有正式挖掘?

袁仲一:试掘了一小块。秦始皇陵这个地方,地下的东西很多很多,好像一个丰富的地下文物宝库一样。

在秦兵马俑一号坑工作的考古队员们

05

探秘秦皇陵

从秦陵的全景图中可以看到各个陪葬坑的位置,如此大规模的陪葬在世界上都是绝无仅有的。始皇帝似乎是想将生前所拥有的一切,全部复制在他的陵墓之中,他希望死后仍然能够拥有无上的权力。秦陵中掩埋的,极有可能是一个帝国的缩影。

然而两千年来人们能够看见的秦始皇陵,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冢,这里面到底埋藏着什么呢?如果这个千古之谜能够破解,那将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考古发现。20世纪70年代,在兵马俑挖掘工作开始之初,袁仲一已经将目光对准了秦陵,这个神秘的帝陵强烈地吸引着他。与此同时,考古学、地质学、遥感学等各路专家学者,甚至著名的华裔物理学家丁肇中,都曾以不同方式,对坟冢进行过窥探,种种不同说法也相继出现。其中推测相差最大的是秦始皇陵的深度。

主持人:欧洲核子研究中心推测说秦始皇陵的深度是五百到一千五百米,有这样的说法吗?

袁仲一:我看到报道有这个说法。

主持人:这个说法可能吗?

袁仲一:我觉得不可能。我推断秦始皇陵的深度,地表深度大概三十米。三十米是怎么推断出来的?是我用几个数据推断的,一个就是下及三泉,即文献记载的三层地下水。

关于始皇陵地宫的相关情况,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始皇陵下穿三泉。也就是深达三层地下水。而三泉有多深呢?

袁仲一:秦始皇陵的地下水有多深?我们在那儿挖了秦代的水井,水面是十六米,三层地下水下去以后,也不过三十米左右,这是一个推断。十六米那个地方的地势比较浅,如果到秦始皇陵的地方是二十三米。这样我估计再挖多一点,也不过三十米左右。再一个,我们钻探时发现有一个防水的地,是三十米。最深的探孔达到三十九米。

主持人:地下专门砌的。

袁仲一:防水的墙三十九米,不会超过三十九米,只会比三十九米少。

主持人:如果达到五百米到一千五百米的话,会是一个巨大的陵墓。现在的矿山也不过如此。

袁仲一:这种说法恐怕不可靠。

袁仲一将秦陵的深度基本确定在三十九米以内,而且根据多年对于秦陵地下城墙的勘探,他对秦陵地下宫殿的整体布局也有基本概括:地宫为南北长、东西窄的长方形,并且有内外两城。《史记》中司马迁对秦陵还有更详细的记载,他说地宫穿三泉而建,有奢华的陪葬品,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有各种机关弩矢,顶部装饰天文星宿之象,地上模拟有统一中国后的中国疆域图,还有用鲸鱼油做成的长明灯。这些描述中,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秦陵中“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这是为什么呢?

袁仲一:这个传说是真是假,过去我做了一些探测工作。发现在秦陵的中心点那一块,有强烈的汞异常反应。

主持人:汞的含量很高?

袁仲一:对。因为汞埋在地下以后会挥发,一般都垂直挥发,积聚到土里。秦陵中心点土壤的含汞量最高达到一千五百个ppb(浓度单位),最低的七十五个ppb,而一般土壤里含汞量是非常低的,一般是三十个ppb或三十五个ppb以下。

主持人:这能说明历史的记载是对的吗?

袁仲一:现在只能这样说,司马迁《史记》里的记载似乎是可信的。

经过遥感测定,考古学家还大胆推论,墓中水银的分布与我国北方有黄河、渤海,南方有长江的水系分布大体一致。如果推断被证实,那么秦始皇就确如司马迁所记载的那样,把大秦帝国的版图放进了自己的地宫之中。

秦陵中大量水银没有蒸发,似乎也表明陵墓很有可能从未被盗,秦始皇的尸骨和巨大的财富,极有可能仍然毫发无损地被保存于地下。这似乎更加激发了人们对秦陵的兴趣,可是为什么考古学者至今并没有像发掘兵马俑一样,将秦陵挖开一探究竟呢?

主持人:很多人现在对秦始皇陵的开挖非常感兴趣,您的观点呢?

袁仲一:我不主张挖秦始皇陵。原因有两个,第一是文物保护问题,第二是秦始皇陵上边有一个封土碑,是棺材和陪葬品放下去以后,用夯一层一层搭起来的,形成一个“风头”,已经保存两千多年了。风头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遗迹,挖掘的时候风头必然要遭破坏。有人提出打个洞进去,打个洞就跟盗贼一样了,考古不是这样的,考古不允许这样干。

主持人:您作为一个考古学家,肯定有很强烈的愿望,想看看秦始皇陵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仲一:当然有这个想法,有好奇心,但是从总体来说,考虑到文物保护的问题,我不主张挖。因为尸体和随葬品长期埋在地下,地下形成了一个恒定的、恒温恒湿的环境,容易保护。你突然把它打开了,环境马上变化了,变化以后破坏会很厉害。挖开后我们今天看到了,但我们的子孙后代还能不能看到,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主持人:您觉得这个比您作为一个考古工作者,对历史遗迹的好奇要重要得多?

袁仲一:那当然了,这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因为好奇就把秦始皇陵挖了,挖坏了怎么办?我们不要成为历史的罪人,不要这个东西在我们手里毁掉。

06

梦回大秦帝国

秦始皇陵的开掘目前看还遥遥无期,但这里仍然是每个考古工作者向往的宝地。三十余年,袁仲一的脚步踏遍了秦陵的每一寸土地,他的脚下就是那个千古第一帝。对于两千年前的大秦帝国,他有着难以名状的亲近感。

主持人:您喜欢不喜欢秦朝?

袁仲一:我对秦朝有感情。为什么有感情?我觉得过去对秦朝的科技水平、文化水平估价有些偏低,认为秦王朝落后,认为秦始皇统一中国,除了统一本身,在科技文化上没有新的贡献。其实,根据很多考古资料看,秦朝的科技水平相当高。

主持人:您能举个例子吗?

袁仲一:比如兵马俑,千人千面,千姿百态,有些雕塑艺术家说它是中国雕塑史上第一个成功的典范。

主持人:过去有一种观念,好像是说中国的雕塑艺术是从北魏的佛教造像开始的?

袁仲一:这是传统的观念,认为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受佛教文化的影响,中国的雕塑艺术才发展起来。但兵马俑是在此之前就屹立在那里了,它已经形成了中华民族自己的雕塑艺术风格,它的风格跟希腊罗马的都不一样,是东方艺术的一颗明珠。

主持人:还有一个特点,兵马俑除了是艺术品之外,还是工业化的产物,成批量生产。

袁仲一:估计有上千人参加了兵马俑的制造。集合那么多人从事一项艺术创作,这在中外雕塑艺术史上是比较罕见的。

主持人:需要高超的管理水平。

袁仲一:对,要有很高的管理水平和严密的组织才行。

几十年来,袁仲一著述颇丰,他的著作全部围绕秦代考古,字数少则几十万,多则逾百万。至今袁仲一还保留着全部著作的书稿,每一部都是厚厚的几沓稿纸。如今已经退休在家的他,仍然在稿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一本名为《秦代陶文新考》的书,据说这又将是一本字数过百万的巨著。凭多年来秦陵考古挖掘的经验,以及长期对于秦代历史的考证,写作的时候袁仲一几乎不用查找太多的资料,所有的内容都已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袁仲一

07

“探秘的过程只有起点,没有终点,寻寻觅觅,永无止境”

主持人:您作为一个考古学家和考古工作者,考古对您来说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袁仲一:考古最大的魅力是它不断地探讨未知,获得新知。

主持人:不断满足好奇心?

袁仲一:比如说,这个东西别人没看到,而我看到了;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我通过研究,获得了一种新的知识,这是一种愉快。探秘的过程只有起点,没有终点,寻寻觅觅,永无止境。

主持人:我们今天的社会,和您过去从事考古工作的时候已经不一样,那时候的人们比较单纯,但今天的人很浮躁,容易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所影响、所诱惑。

袁仲一:我还没有这样。也可能我生活太单调、太枯燥了,没有其他的爱好。对我来说,活着就是考古,看书,写东西,搞古董研究,这是我的兴趣所在。人生得形成一个好的习惯,有一个好的兴趣。

1988年,袁仲一被任命为秦始皇兵马俑馆馆长,但是对于这个任命,袁仲一拖了十几个月才不得不上任。那时他对领导说:您这是用我的短而放弃了我的长。而在担任兵马俑馆馆长的十年时间中,袁仲一从未停止过考古发掘工作,秦陵任何一个陪葬坑的发掘,都能看见他在现场忙碌的身影。正是这种对于考古几十年不衰的热情,才成就了今天的袁仲一。

(原文《梦回秦朝——访考古学家袁仲一》刊于《名人传记》2007年第1期 文/杨丽)

(本文图片源自网络,侵权请联系删除。)

原标题:《考古人物|访“秦俑之父”袁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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