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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争劝梨花盏!宋词里的美人与醇酒,哪一个更撩人?

2023-05-04 12:4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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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写什么呢?

况周颐认为:“作词不拘说何物事,但能句中有意即佳。”

这就是说词的题材不应该有什么特别的规定性。

王国维则认为:“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

从文学继承性上看,唐五代文人词的主题材是“文酒花妓”,民间词虽“其言闺情与花柳者尚不及半”,但仅就王重民所辑《敦煌曲子词集》看,以妓女生活和男女私情为题材的亦有40%左右,宋词就是在此文学传统下起步的。

从社会背景上看,宋太祖黄袍加身之后采取了杯酒释兵权的手段,软化武人,鼓励他们“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

宋代对文人也极为优待,“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各为燕集,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

钱惟演“每宴客,命厅籍分行刬袜,步于莎上,传唱《踏莎行》”。

晏殊“未尝一日不燕饮……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出”。

宋代士大夫多蓄家伎,她们往往是年轻美貌、有一种或数种技艺的女子,常常要在酒席宴前奏技侑觞。

陆友仁《砚北杂志》(卷下)载范成大赠青衣小红给姜夔之事,故姜夔有诗句曰:“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宋代又有专门为官僚们佐酒的官伎。即使是沉寂无聊的文人也可出入于青楼妓馆,北宋的汴都、南宋的临安都有许多这种温柔之乡。

所以,美人醇酒成为宋词的重要题材是必然的。词是美人唱的,唱的目的是佐酒侑觞,这样,词、美人、酒就形成了三位一体、密不可分的关系。

美人题材的处理有以下几种方式:

工于摹绘,不将词人自我的爱恋掺入

苏轼的词在写营伎、家伎时尽管也工于摹写她们的美丽动人,但总是采取了一定的矜持态度。

无论是赠王诜侍人的《人娇》“满院桃花”,还是赠徐君猷家伎的三首《减字木兰花》都具有这样的特点。

其《满庭芳》“香叆雕盘”写美人云:“腻玉圆搓素颈,藕丝嫩、新织仙裳。双歌罢,虚檐转月,余韵尚悠飏。”

这是既写色又写艺。下片则更有“十指露,春笋纤长”的动人描写,又有“坐中狂客,恼乱愁肠”的侧面描写。

但全部的描写归结到“主人情重”几个字上,则完全阻断了词人与美人的情感对流。

由于这类词不引入词人的情感,所以,其发展到极致则将人降而为人的某一部位或肢体。

周邦彦《看花回》“秀色芳容明眸”专咏眼,而刘过的《沁园春》“销薄春冰”专咏美人的指甲,《沁园春》“洛浦凌波”专咏美人的足。

咏指甲以“销薄春冰,碾轻寒玉”为喻,咏足则以“似一钩新月,浅碧笼云”为喻,有了这两个精妙的比喻,下面指甲和足的动态展示就有了依托,所咏之对象便了然在目。

难怪张炎评其为“亦自工丽”,陶宗仪赞之曰:“赡逸有思致,赋《沁园春》二首以咏美人之指甲与足者尤纤丽可爱。”

在词中直接写男女之恋情

张先《行香子》“舞雪歌云”中有曰“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人皆称之“张三中”,则无非言男女之情而已。

欧阳修的《南歌子》“凤髻金泥带”亦是恋情词,词中女主人公一会儿“走来窗下笑相扶”,一会儿又问“画眉深浅入时无”,一会儿“弄笔偎人久”,一会又“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于飞之乐,尽在诸问答与行动中得到显现。

甚至像司马光那样的“高才全德”者也写出了“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西江月》)的词句。

当然,写男女之爱有时也未必是生活的真实记录,这种词有时更耐人寻味:晏幾道“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只是梦中的风流,苏轼“墙外行人”与“墙里佳人”的“多情”与“无情”更是莫名其妙的烦恼。

最有趣的是姜夔的《鹧鸪天》“京洛风流绝代人”,只是记其“所见”而已,却无端生出“与谁同度可怜春,鸳鸯独宿何曾惯”的发问,这还不够,又欲将自己“化作西楼一缕云”永相追随,真是意念中的一晌贪欢。

表现男女爱情题材的最杰出的代表是柳永,他的男女之间的泛爱之情在词中展示得特别突出,甚至他以倾诉这种普泛的爱情作为获得心灵宁静的手段。

他总是在词中与英英、虫虫、秀香、瑶卿这些“名花”、“少年佳人”形成直接的情感对流。在这种对流中,他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心灵之舟得以暂时停泊于温柔之乡的港湾。

即使是别离,也是美丽的感伤;即使是在行役中,无言的追忆也是有所归宿的凄凉;即使是千里寄来的“小诗长简”,也得似“频见千娇面”,赛过那名题金榜。

虽然,他终究还是要和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普通读书人一样,身奔于喧竞之场,心系于名锁利缰,但是,到了心力交瘁的时候,他又能在追悔中咀嚼倚红偎翠的时光,在咀嚼中将痛苦消解和释放。

他既是“奉旨填词”的职业词人,实际上也更是以倚红偎翠为事业的“白衣卿相”。

男女之恋情在词中的表现以离情别恨最为脍炙人口,张炎云: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矧情至于离,则哀怨必至。苟能调感怆于融会中,斯为得矣。白石(姜夔)《琵琶仙》云:“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愁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秦少游(观)《八六子》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濛濛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离情当如此作,全在情景交炼,得言外意。有如“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乃为绝唱。

我们认为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之送别与秦观《八六子》、姜夔《琵琶仙》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乃是诗言男子与男子的别情,而后二首词言男女之别情。唯女性之情感细腻曲折,入人愈深,这也是宋词主要的魅力所在。

借男女恋情托喻

男女私情是词的最主要的题材之一,但是,情感的需要往往是多方面的,特别是封建士大夫,忠君爱国是他们政治生命中最重要的感情需求。

屈原忠而被谤,创造了以男女私情喻君臣之义的最优秀的作品《离骚》,而宋代词人的政治苦痛也往往借艳情的外壳来承载。

周济《宋四家词选》评秦观“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但是,从具体作品看,却看不到屈原那种清晰的政治悲剧的脉络,所以,实在没有办法说清楚他是怎样“打并”的。

秦观的恋情词约占其全部作品的一半,其中如《南歌子·赠陶心儿》《一丛花》“年时今夜见师师”等都是与具体可考的妓女之间的交往有关的,很难说有多少寄托。

陈廷焯评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等词说:“少游《满庭芳》诸阕,大半被放后作,恋恋故国,不胜热中,其用心不逮东坡之忠厚。而寄情之远,措语之工,则各有千古。”

但这种推测与猜想迄今尚无更多的文本以资证明。我们认为所谓“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并不一定落实到个别作品甚至个别字句,而应从整体来看,秦观写艳情的痛苦所激发的崇高之美就是他政治生活中痛苦体验的美学显现。

《河传》的一段艳遇,因可恶的“东风”而把美好的姻缘化为泡影;《梦扬州》的“佳会阻”、《品令》中的“人前强、不欲相沾识”,也都是外在的力量妨碍了两情的相洽。

《减字木兰花》追忆那场“天涯旧恨”则“黛蛾长敛,任是东风吹不展,因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无论是爱情方面,还是政治方面,痛苦都是相通的,它是产生于人类心灵并能感觉到的最强有力的情感,它是崇高的本源。

有一种说法说是词至南宋而深,艳情词到南宋也一样增加了更多的寄托。陆淞生当南宋之初,其《瑞鹤仙》“脸霞红印枕”一首借儿女私情写他对汴京盛时的无限思念,或以为乃“刺时之言”。

无论是姜夔还是吴文英,写的恋情词总是如雾里看花,隔着一层,耐人寻味不尽。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就是最明显的以男女之情言君臣际遇的例子。但由于意大于情,意淹没了情,所以情的层面反而疏淡了。

美人与酒,本是紧相联系着成为词的题材的。如晏幾道《鹧鸪天》,在《精选名贤词话草堂诗余》中题为“酒”,周履靖《唐宋元明酒词》题为“咏酒”,但此词的起句便是“彩袖殷勤捧玉钟”,可见“彩袖”与“玉钟”是不可分的。

而陈廷焯谓其下半阕“曲折深婉,自有艳词,更不得不让伊独步”。如此看来,这首词是定为咏酒题材还是定为咏男女艳情题材也是颇可争议的。又如周邦彦《意难忘》,在《分类集注周美成〈片玉集〉》中题作“美咏”,但词中“劝酒持觞”、“拚剧饮淋浪”等语又是有关饮酒的,所以,亦被收入周氏《酒词》之中。

当然,美酒、宴饮作为一种独立的题材,自然又有不同于美人、艳情题材的地方。魏晋六朝的阮籍、刘伶、陶渊明皆以酒文学而为人所知,唐李白的诗更是酒神精神的形象展示。

不过,词中以酒为题材的作品最初却缺少诗中的旷达精神和昂扬气概。

韦庄《菩萨蛮》“劝君今夜须沉醉”就算比较旷达一些了,从文字上看,“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颇似曹操《短歌行》,但其总的格调却是软媚的。

而柳永“金蕉叶泛金波齐,未更阑、已尽狂醉”(《金蕉叶》),晏殊“有酒且醉瑶觥,更何妨、檀板新声”(《相思儿令》),欧阳修“杯深不觉琉璃滑,贪看六么花十八”(《玉楼春》),此等词中酒只纯粹是享乐的象征,不存在什么酒中的思考与精神狂放的张扬。

乃至王琪在江南浓香的酒味中“醉卧春风深巷里”仍不满足,又要“晓寻香旆小桥东”(《望江南》),倒与陈后主君臣的诗颇为相类。

苏轼曾自言饮酒不如人,但词史上在酒中写出警世、感悟的主旨,或借酒力张扬词人个性的做法,到了苏轼才大量出现。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并不满足于在反反复复的“醒”与“醉”中沉沦,而要去思考“此身”的真实价值之所在。

南宋词人辛弃疾有词句曰“我醉狂吟”(《沁园春·答杨世表》),他的词正可用此句来概括,他是词中的李白。

如果说苏轼“酒酣胸胆尚开张”(《江城子·密州出猎》)尚是偶尔为之的“聊发少年狂”,而辛弃疾则时常与朋友、同道“把酒长亭说”(《贺新郎》),“醉里挑灯看剑”(《破阵子》)。他作于庆元二年(1196)的两首《沁园春》竟以词人与酒的对话组成。

其一序曰:“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仿佛酒杯是施事者,自己反是受事者。词中且言“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又仿佛酒真是罪不容赦。但是,有意思的是词的结句云:“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之亦来’。”酒与词人达成的默契简直匪夷所思。

其二序云:“城中诸公载酒入山,余不得以止酒为解,遂破戒一醉。”词中赞羡“醉眠陶令,终全至乐”,否定“独醒屈子”,以为其“未免沉菑”,是醉中的清醒之语,又是清醒中的醉语。辛弃疾词中的真气、奇气正是酒的精神的体现,而这两股“气”又是他在处理酒的题材时不同于他人之处。

也有一些酒词只是单纯咏酒,如黄庭坚《西江月》有云“断送一生唯有,破除万事无过”,用韩愈两首诗的诗句,隐去句末二“酒”字,只是猜谜语一般,并无多少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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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王水照

图书编辑 王汝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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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美人争劝梨花盏!宋词里的美人与醇酒,哪一个更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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