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死亡》：人生该往哪里去？

1980年6月13日，美国德州的一名主妇坎迪，用一把斧子杀害了自己在教会的朋友贝蒂。这桩发生在两位女性之间的惨案，起因是行凶者坎迪此前和贝蒂丈夫艾伦有过一段一年时间的婚外情，但案发时这段婚外情已经结束了半年有余。

想象一下，平移到时下的环境中，就是两位全职妈妈因为孩子上同一个幼儿园而开始认识，又逐渐成为有些来往的朋友。后来一位妈妈发现另一位竟然和自己的老公有染，最后两人在家中约谈时，前者意外被后者用菜刀杀害。

这件事是骇人听闻的。其中比如人物关系，“小三杀害原配”，或是凶器，“家中随处可见的利器”，以及两个女人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争吵，才导致了这样极端事件的出现，恐怕都会是大报小报一时争论的焦点。

还没有完。

在随后的庭审上，律师为行凶者坎迪辩护，称她是出于自卫才导致了惨案的发生。因为是贝蒂首先质问了她关于婚外情的事，又先使用了斧头。同时被害者在争执中对坎迪做出嘘声手势，触发了坎迪童年时被母亲嘘的创伤——相关证据是通过心理医师催眠坎迪得到的。最后陪审团判定坎迪无罪。

“小三确认杀害原配，却当庭无罪释放”。这已经超过热点了，完全就是劲爆。

《爱与死亡》海报

本剧就是基于这桩真实案件的影视改编。

说来也怪，去年另有一部5集美剧《坎迪》也是改编自这桩真实案件。两部美剧都邀请了当年深度报道的两位记者参与了部分编剧工作。《坎迪》并不算被很多人关注的美剧，在豆瓣只有几百人打出了7.2的评分。而本剧正在上线中，刚刚放出3集，之后每周会持续更新，现在豆瓣有7.7的评分。在IMDB上，两部剧集的热度和评价也和豆瓣基本一致。

题材虽然撞车，但对于如此劲爆的故事来说，不同主创也会有不同的改编思路。相比之下，《坎迪》在人物造型等方面更接近当年的原型。而本剧描述案件的切入视角，则更具原创的意味。

《坎迪》中的两位主角扮相与当年的罪案当事人对比。左为杀人者坎迪，右为被害者贝蒂。

本剧的制片人，同样也是主要编剧，大卫·E·凯利，曾是《波士顿法律》的编剧和制作核心。近几年赫赫有名的作品是两季《大小谎言》，以及妮可·基德曼主演的《无所作为》，都属于评价不错的美剧。特别是《大小谎言》的出现，把“家庭主妇凶案”这个题材推到了女性观众面前，并催生了悬疑喜剧《致命女人》等不少美剧的创作。

这几年随着全球女权运动的兴起，女观众对欧美这些“大女主”剧也颇为热衷。壮年妇女们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压抑的生活根源是找了一个不适合的丈夫，干脆“集美们”联合起来，一起杀杀杀，倒也不失为快速逃脱泥潭的办法。当然往更深层来说，不仅是最后的罪案，现实中家庭主妇们面临各种不为人知的社会压力，以及她们日益积累而逐渐失衡的心理状态，更是剧集表现的重点。这些题材的深入，也让很多困于围城内的女观众找到了共情点。相比最后砍下去的那一斧头，为什么女人们会拿起斧头，以及怎么样才能不拿起这把斧头，才是更值得大家关心的。

不仅是女观众，这是大部分生活富足而平稳，却对人生不甚满意的中产阶级夫妇，普遍面临的问题。婚外情似乎是一种快速改变人生的办法，但往往都不会有好的结局。

《大小谎言》和《无所作为》，都是在悬疑剧的外壳之下，探讨婚姻中的女性如何处理复杂的人际和自身的问题，是情节性比较强的“女人剧”。本剧也是类似。

从这些剧集表现的内容来说，虽然罪案都透露着一股小报新闻的“俗气感”，但创作方向骨子里却是颇为严肃的。本剧同样取了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爱与死亡》，但剧情想讨论的内容却不简单。

“绯红女巫”伊丽莎白·奥尔森作为主演加盟，加上之前创作《国土安全》的女导演莱丝莉·琳卡·格拉特的执导，都保证了本剧在主创角度颇有水准。也许看起来不显山露水，但深入创作时还是花了不少心思。

优秀的演员助力是剧集的一大看点。不仅是颜值的保证，更重要的是，伊丽莎白·奥尔森确实在很努力地扮演一个离她气质比较远的家庭妇女。

这些从女主角伊丽莎白·奥尔森刻意改编的口音和动作细节上都能看出来。哪怕对美国口音不甚熟悉，只需稍加留意，就会注意到“绯红女巫”在本剧中的表演，完全不像超级英雄电影中那般飒爽、妖艳，又具魅惑感，反而恰恰走向了反面，有种小城镇中又土又俗，又爱说闲话的“家庭主妇”质感。甚至对于婚外情这件事的发生过程，她也没有太多心机，很自然地向自己同样看上去造型俗气的好友大吐苦水，就像在哪里做了头发或哪家餐厅不好吃一样直白吐露心迹。这些做法可能会让有些观众觉得奇怪，哪有把自己出轨的事情到处乱说的，还说得那么坦然？

女主角坎迪和闺蜜的聊天。从装束上看，她们怎么都算不上气质优雅的女性。

其实这个女主角，就是这样一个“有些俗气”的女人，甚至细节处还显露出并不精明的感觉。剧集头三集描述的是她走向和结束婚外情的过程，虽然未来的罪案会让人震惊，但婚外情大同小异，无非是“奸夫淫妇”的苟合之举。但是这个“笨女人”的婚外情细节，还是有很多让人觉得不合常理和无法理解的地方。这些显得特别奇怪，甚至让观众弃剧的槽点，可能恰恰是编导想要表现的重点。

比如第一集就足以让人吐槽加弃剧的点，就是“男主角”的颜值实在不配“奥姐”。出轨的对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长得太丑了！同时剧情中没有给他安排任何能展现男性魅力的情节，丝毫看不出这个人物有任何能够吸引女主角的地方。对比另一部改编剧《坎迪》中一身腱子肉的情人，本剧中男小三的外形和神态简直就是辣眼，在任何剧集中都不应该和女主角并排站在一起谈恋爱。

男主角给人的感觉是又土又丑，不禁让人越发思考，女主角到底在想什么要和他一起。这恰恰体现出整个事件的一种荒谬感。

这么说并没有嘲讽演员的意思。演员本就是外形各不相同，虽然大部分男演员会拥有四块或八块腹肌，但同样有不少大肚腩秃顶一口大黄牙的男演员，也是影视剧中不可或缺的独特形象。只是他们不演主角，大部分都只能以配角或反派的身份出镜。本剧扮演男小三的杰西·普莱蒙，堪称“丑陋版”的马特·达蒙，在《绝命毒师》《黑镜》以及多部电影中都有参演，演技颇值得信赖。当然因为他外形不佳，大部分饰演的角色都是猥琐、内心阴暗或是自私自利的小人物，所谓“集美们”最痛恨的“下头男”。在本剧中他出演被“绯红女巫”主动追求的情人，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无论观众是否接受这一人物形象，毫无疑问，制片人和导演这是故意选了一个“丑男”。

男演员杰西·普莱蒙和马特·戴蒙有几分相像，其实年轻时也没有那么难看。只能说剧中故意把他的造型弄得更丑了。

男情人和他的原配。从各方面来说，两人的身份和相貌都比较班配，有所谓“夫妻相”。剧组不是不会选角，而是故意这么选角。

至于为什么？这是个颇值得玩味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却会引发观众思考：这个外形不错的家庭主妇，为什么要出轨这个丑男？或者说，她为什么婚姻生活也还行，却一定要去出轨，甚至日后犯下罪案呢？剧情中的答案似乎是一瞬间荷尔蒙上了头，鬼迷心窍就此万劫不复，但其实之后情节中的许多细节，又远超过荒谬的“一见钟情”，而呈现了很多让人意外的发展。

比如，她和他出轨之前，两个人花了很多时间聊天，像谈生意一样约定了很多需要遵守的规则；比如，第一次在小旅馆幽会时，两人都很紧张，女主角还特意带了午餐篮和简餐，两人先一起吃了便饭，以后每次都会先这么吃饭；比如，女主角后来又换了幽会的小旅馆，会因为这里更便宜而感觉“低级而兴奋”。

出轨之前先讨论怎么分担费用，有点奇特的情节。

在小旅馆先来个室内野餐，可能容易减少紧张感，培养情调。

便宜的旅馆，女主一种隐藏的，对“下流”的内在渴望，没有更多描绘，点到即止。

还有一些更为隐秘的细节，比如两人最初几次都是采用传统的“传教士体位”，符合人物之间教友的关系，而后面的姿势女主角会更占据上风，像是解放了自我，同时也会忍不住要破坏自己之前制定的“出轨规则”，而希望和男方走得更远。

再仔细看情节进展，会发现两人偷情的时间远远不如两人坐下聊天的时间多。他们聊生活和工作，聊各自的配偶、婚姻和家庭压力，男方会聊老婆也出过轨，但是自己选择了原谅以维系婚姻，甚至介绍他们去参加“婚姻恳谈会”，以努力修复日益失衡的夫妻关系；而女主角也受了男方的影响，和老公去参加“婚姻治疗”，希望把家庭继续经营下去。于是这段婚外情自然就结束了，而双方的配偶稍后都会发现这件事的存在，却没有想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非常冷静地在思考该怎么处理，还可以继续维持修修补补的婚姻状况。

无论事态多么奇怪，正常的社交还是需要维持。因为大家都是一个社区的教友，不应该把复杂的地下关系弄到人尽皆知。

这些让人细细想来觉得有些奇特的剧情发展，似乎和一般影视剧中看到的“出轨流程”并不合拍。但正是这些看似自然的情节发展，呈现出一种专门属于成年人的，荒谬而匪夷所思的生活图景。无论是出轨、结束婚外情，或是被老公老婆发现了，都不要太激动，让我们大家坐下来冷静地商讨一下，期望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变得更加混乱。

但这只是一种美好的奢望。婚姻中没有解决的问题，在婚外情里同样解决不了；假装冷静也不会让事态自然变好，终究会把人引向歧途。

婚外情和平结束了。略有些不快，但总体结束得很干净利落。然而后一半更荒谬的剧情还没开始。

婚外情结束了，而杀人案将接踵而至。

第三集最后的收尾恰在被害者贝蒂拿着斧头，正是全故事进行到一半的地方，很明显编导想要吊观众胃口。之后的情节自然是女主角杀人和庭审脱罪的过程。也许在之后的剧情中，对她的心理有更为细致的剖析，我们会明白女主角到底想要从婚外情，甚至人生中获得什么，以及为什么那些真正想要的，会离她渐行渐远。

女配角拿着斧头走向女主角，剧情在这里戛然而止。稍后放出，会更精彩。

观看本剧的观众需要具备一定的生活阅历，最好是结婚有孩的中年夫妇。

如果把本剧当作悬疑片或犯罪片来看，那么会很失望，因为悬疑成分很少。但如果好奇人物命运，以及喜欢盯住细节，那么会引发不少思考，去理解人物看似按部就班的生活状态之下，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导致了最后的脱轨。关掉剧集，中产阶级还可以顺带思考一下对自己当下的家庭生活是否满意。

也许前三集剧情整体在提出人物问题和生活困境上，显得并不那么通俗和主动，很多时候让人看得有些波澜不惊了，但匪夷所思的现实罪案，还是给本剧提供了最好的改编注脚。“小三杀害原配”，杀人案的严重程度，还是会远远超过出轨，更可惜的是杀人还发生在婚外情已经结束之后。之后的剧情必定更为复杂。

《爱与死亡》这个无比俗气的片名，直白说明了本剧前一半故事是围绕“爱”，后一半故事则是围绕着“死亡”——恰恰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哲学议题。

然而无论是“爱”或是“死亡”，都是难以把握无法预期的。没有等来“爱”，却等到了“死亡”。中产阶级看似平稳的婚姻和人生状态，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未来会往哪里去？怎么样才能追求到自己想要的幸福？没人能回答得了。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