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务者言｜梯田撂荒问题严峻，如何应对

祖国大地上广泛分布的梯田，历史上曾是比肩万里长城的人类奇迹，是国人战天斗地、艰苦奋斗精神的标志。然而，近年来梯田撂荒的报道屡见不鲜，甚至很多著名的梯田景区也面临严重的撂荒问题。

梯田是山区重要且优质的耕地资源。相比坡耕地，可有效提高粮食产量。历史上，为满足人口增长对粮食产量的需求，梯田发挥了重要作用。梯田还具有减少径流、控制土壤侵蚀、提高土壤肥力、抵御自然灾害等功能。当前，“坡改梯”工程仍是我国丘陵山区治理水土流失的一项重要措施。第二次全国土地调查显示，我国梯田总面积约2.8亿亩，占耕地总量的13.7%。遍布全国27个省（市、区）、1708个县（县级市、区），集中分布区为南方丘陵山区、西南山区、黄土高原区及北方土石山区等四大梯田区。

2017年，中国川滇地带。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梯田大规模撂荒，不仅造成其修建过程中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资源的浪费，并一定程度上威胁粮食安全，而且会引发山区土壤侵蚀加剧、碳储存减少以及景观和生物多样性改变等一系列生态环境问题。因此，需要开展全国范围的梯田撂荒程度调查，探究梯田撂荒的原因，并提出梯田合理利用和保护对策。

梯田撂荒的调查

中国梯田规模大、分布范围广。问卷抽样调查是获取梯田撂荒情况的一种经济可行的方式。笔者所在课题组在2020-2021年间抽样调查了全国329个梯田县560个行政村的梯田撂荒情况，为全国梯田撂荒程度评估、原因分析、应对策略制定等提供了详实数据。

梯田撂荒的发展过程

梯田撂荒的程度不断加重。具体来说，1990年之前我国梯田撂荒现象较少发生，1990-2000年间缓慢增加，2000年以后呈现明显增加的趋势。

梯田撂荒的范围不断扩张。2000年之前，发生梯田撂荒的村庄主要分布在南方丘陵山区；2000年以后，黄土高原区、南方丘陵山区和西南山区发生梯田撂荒现象的村庄数量均明显增加。

不同时期全国梯田撂荒程度比较（图源：笔者绘制）

梯田撂荒的现状

中国梯田撂荒现象已较为普遍。在调查的村庄中，54%的村庄出现了撂荒现象。2019-2020年全国梯田撂荒率（梯田撂荒面积占梯田总面积的比例）约为9.79%。按照第二次全国土地调查中的梯田面积推算，全国梯田撂荒规模约达2800万亩，接近浙江省全省的耕地面积，是“十三五”（2016-2020年）期间全国坡改梯规模（483万亩）的6倍左右。按照南方稻作梯田平均亩产868斤/亩，北方旱作梯田680斤/亩计算，我国因梯田撂荒损失的粮食产能约为1200万吨/年，相当于两个浙江省的粮食年产量。

南方梯田撂荒程度明显高于北方，南方丘陵山区是撂荒最为严重的区域。从发生撂荒的村庄数量在调研村庄总数中占比来看，南方省份（65%）显著高于北方省份（28%）；而南方丘陵山区的这一比例高达72%。从梯田撂荒率来看，南方丘陵山区的梯田撂荒率也是最高的，为21%，南方的西南山区次之，为7%，北方的黄土高原区和北方土石山区均低于5%。梯田撂荒率超过10%的9个省份，包括广东、北京、福建、江西、浙江、重庆、安徽、湖北和湖南（按撂荒率由高到低排序），也主要为南方省份。北方的山东省、青海省、吉林省、辽宁省和内蒙古自治区的梯田撂荒率则不足2%。

梯田撂荒率的省域差异 图源：笔者绘制

梯田撂荒的原因

劳动力价格上涨驱动的种粮收益下降，和地块细碎导致的机械化程度低，是梯田撂荒的关键原因。《全国农产品成本收益资料汇编》数据显示，2003年以后，在亩均粮食生产成本中，劳动力成本以绝对高于农资和服务成本的速度增长。且2013年后，其在粮食生产成本中的比重超过50%，成为农业经营最主要的约束条件。劳动力成本的迅速攀升和粮食价格的有限增长，大大压缩了我国耕地的经营净收益。2009-2019年间，全国三种主粮平均净收益由302.06元/亩降至66.8元/亩，降幅达77.89%（净收益已通过价格平减指数进行平减）。上述计算结果是全国耕地的平均状况。显然，基础设施和耕作条件较差的梯田，由于自身条件的限制，其净收益可能为零甚至为负。

这种情况下，田块面积相对较大的梯田区经营者，可以通过规模化、专业化的农业经营方式，使用机械或其他省工性投入替代劳动力，或增加劳动生产率较高的作物种植，以提高耕地经营净收益。然而，地块细碎的梯田区，难以利用大型机械，小微型机械也发展缓慢，规模化利用程度低，通过农业种植结构调整所能提高的劳动生产率有限。因此，随着农业劳动力成本不断提升，细碎度高的梯田首先被撂荒，随后撂荒范围不断扩大，撂荒程度不断加深。

目前，北方省份梯田的机械化率高达70%，而南方省份梯田的机械化率仅为33%。四大梯田区中北方土石山区和西北黄土高原区梯田的机械化率均较高，分别为63%和72%，而南方丘陵山区和西南山区梯田的机械化率较低，均为33%。可以看出，机械化程度较低的地区，梯田撂荒程度确实更严重。

北方某省梯田撂荒后的景观。图源：笔者拍摄

南方某省梯田撂荒后的景观。图源：笔者拍摄

梯田撂荒已引起各级政府高度重视

近年来，撂荒问题不再局限于学术界调查研究，政府部门也极为重视。中央及各级地方政府陆续出台相关政策指导文件，加强对耕地撂荒问题的整治。如2021年1月农业农村部印发了《农业农村部关于统筹利用撂荒地促进农业生产发展的指导意见》（农规发〔2021〕1号），指出要充分认识到统筹利用撂荒耕地的重要性，采取各种措施促进撂荒地的重新利用。

而实地调查中，我们发现，目前地方政府为遏制梯田撂荒采取的手段，大多缺乏有效性和持续性，且执行成本高，总体实施效果不佳。比如，有些地方制订了强制性措施，防止耕地撂荒，规定撂荒两年以上耕地会被村集体收回，农户为防止耕地被收回，便采取种植林木或牧草等方式粗放利用耕地。部分地区甚至由政府牵头进行梯田流转，发展特色产业或旅游业，但由于难以实现机械化，劳动力成本高昂，经营主体难以为继，最后往往撂荒耕地。此外，还有些地区采用财政补贴的方式，对特色产业或梯田景区进行补贴，但补贴周期多为2~3年，后续能否持续补贴以及补贴的经济合理性有待考量。

梯田撂荒的应对策略

从国家层面看，梯田撂荒会对粮食安全、生态环境可持续性产生很大负面影响。但从农户层面看，梯田撂荒是农户对其耕地资源和劳动力优化配置的结果，是农户做出的理性决策。因此，梯田撂荒的应对关键是实现农户和国家之间的利益权衡。

有鉴于此，我们建议，采取如下策略应对梯田撂荒问题：

第一，进行梯田撂荒分类分区治理。

对坡度较大，耕作距离较远且质量较差的梯田，可有序实施“退耕还林还草”。对于靠近村庄且质量较好的梯田，可结合当地具体条件，适当发展“经果林”等经济作物，以提高梯田的经济产出能力。对于质量较好的梯田，应鼓励农户通过流转的方式优化配置耕地资源，以促进梯田的规模利用。

第二，加强农业基础设施建设，适当推进梯田宜机化改造。

对于黄土高原区等坡度较缓、地块较大的梯田分布区，可通过田块整治、道路修建等方式适当推动中型乃至大型农机的发展。对于南方丘陵山区等坡度较大、田块较小的梯田分布区，可提高小型农机购置补贴力度，推广小型农机应用。此外，丘陵山区还应大力发展农业社会化服务，进一步提高梯田机械化水平。

第三，引进社会资金，发展山区特色农业。

引进社会资金对撂荒梯田进行再开发利用是重要的解决途径，尤其是发展山区特色农业，需要有较大的资金长期投入。政府应积极制订相关优惠政策，鼓励支持个人、社会组织、企业等保护、经营山区土地资源，保障“谁投资、谁受益”，激发参与山区土地资源保护和开发者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总体来说，在应对梯田撂荒的问题上，应多聚焦于提高梯田盈利能力，采取强制措施只能达到短期效果。需采取多种措施，增加梯田经济产出能力和降低生产成本，才能实现梯田的可持续利用。

（作者董世杰系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博士生，李秀彬系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王学系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副研究员，辛良杰系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副研究员，王亚辉系西南大学地理科学学院副教授）

参考文献：

董世杰, 辛良杰, 李升发, 谢花林, 赵宇鸾, 王学, 李秀彬, 宋恒飞, 卢亚晗. 中国梯田撂荒程度及空间格局分异研究[J]. 地理学报, 2023, 78(1): 3-15.

DONG Shijie, XIN Liangjie, LI Shengfa, XIE Hualin, ZHAO Yuluan, WANG Xue, LI Xiubin, SONG Hengfei, LU Yahan. The extent and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terrace abandonment in China[J]. Acta Geographica Sinica, 2023, 78(1): 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