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学观｜周瑞金：避免人性、理性、灵性的“异化”

·人文精神三要素：一是对社会的关怀，即爱他人；二是对自然的敬畏，即敬天地；三是对自我的超越，即严自己。人的理性和灵性相生相成。科学是人理性的创造发明，艺术是人灵性的创造结晶。

我们复旦大学新闻系1957级同学，今年有四位跨进九秩行列，年龄最小的八兔子（鄙人也忝列其中，今年恰好是本命年），也都是84岁的耄耋老人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看来，我们这“八兔”，今年“阎王不叫”，自己不会去，还硬朗着呢。为此，我想就80多年的人生历程，聊一点人生体验。

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感到需要解决三个问题：一是人与物之间的问题。从小求学到三十而立，要解决立身之物，如学历、知识、学问、工作岗位、应得薪酬，还要车子、房子，没有这些又怎能说立呢？要取得人生这些物质条件，首先需培育好你的智商。无智便是愚昧。

二是解决人与人之间的问题，你为人子女，为人夫妇，为人父，为人母，为人友，为人上下级，为人同事，等等。那就要认真而辛苦地应对这些人际关系，马虎不得，你才有发展空间。这要解决个情商问题。就是儒家说的“仁”，即对人要讲爱心，慈悲心，人如无爱心、同情心，就是麻木不仁，怎能成就事业。

三是解决人与自己内心之间的问题。随着人生脚步往前走 ，遇到各种挫折，难题，事与愿违，遇到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衰老，疾病，死亡威胁，等等。你内心产生的不安、焦虑、怀疑、悲观、失望、消沉，又如何排解？这就有个神商培养问题了，即你的心神如何安定、忍耐、化解的素质，防止陷入精神抑郁。即儒家说的“勇”字，要有毅力、决心、信心，包括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和敢于决断等精神。

由人生这三个问题，派生出做人的三大责任：一是家庭责任，要孝敬长辈，培育子孙，兄弟相敬，夫妻相和。二是职业责任，要尽职尽力，创造创新，守住行规，力图贡献。三是社会责任，要做合格公民，有益社会，乐于助人，守法守规守住道德底线。

其实，在人生历程中 ，还体验到有三大矛盾：一是人与社会的矛盾；二是人与自然的矛盾；三是人和自我的矛盾。在人的生老病死这个生命过程中，处理好这三对矛盾，就是人文精神要解决的基本内涵。从这个角度说，可以概括出人文精神的三要素：一是对社会的关怀，就是爱他人；二是对自然的敬畏，就是敬天地（人生活在地球上，天地为我们创造了这么好的生存条件，我们要敬重它，要有点畏惧它，可以利用自然为人类服务，但是绝对不能过分伤害它）；三是对自我的超越，就是严自己。

中华人文精神讲求天人合一，强调人的人性、理性、灵性的和谐统一。人性不同于动物性，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恭敬之心”。而人的理性和灵性又是相生相成。科学是人理性的创造发明，而艺术是人灵性的创造结晶。没有牛顿，会有马顿、羊顿取而代之，因为苹果总要从树上掉下来，万有引力总要被发现。人的理性是可以取代和不断深化的。但是，没有达·芬奇、莎士比亚、曹雪芹和王羲之，也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人类还能创作《蒙娜丽莎》《哈姆雷特》《红楼梦》和《兰亭集序》这样的不朽作品。人类文化史就是由不可替代的个人灵性构成的。新的天才出现不会使过去的大师黯然失色，曹雪芹的光辉不会掩盖李白的不朽，毕加索的出现也不会让达·芬奇失去价值。

现代是科技信息发达的时代，现代人是掌握科技和信息创造物质财富的人。特别是现代科技的发展，信息技术的应用，物质财富大量创造涌现出来。因此，我们面对当今竞争激烈的市场经济社会环境，容易产生一种以物为本、以金钱为本的拜物教。

回顾自己的人生历程，明显感到改革开放以前，政治运动不断 ，把人变成“政治人”。人人关心政治，参加政治斗争，甚至出现妻子揭发丈夫、儿子批斗老子的场面，很多人丧失了基本人性。改革开放以后，“政治人”变成了“经济人”，人人关心经济利益，投入物质财富的创造，这应该说是社会的进步。但是，只考虑自己经济利益，见利忘义，又会带来新问题，往往会产生物质主义、追求金钱，讲究享受，结果对道德情操的追求降低了，对精神的追求降低了。这同样会产生人性的迷失和扭曲，造成社会上贫富差距拉大，社会治安混乱，贪污腐败蔓延等等。

所以，今天我们尤其需要讲人的德性和智性的统一，关心人物质的追求和精神的追求的统一，要满足和发展人的情感、精神的不同需要。这样才能让人与人相和谐，人与自然相和谐，人与自我相和谐，以避免人性、理性、灵性的各种形式的“异化”。

人们要在处理与社会的矛盾中体现出社会价值。孔老夫子强调“博施济众”，最大限度地解决人民群众的困难，满足人民群众的需要，那就是最有社会价值的人。人生的意义就是要报效国家，富有历史责任感。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都是古圣先贤关于人生社会价值的箴言，值得深思践行。

人生的自然价值体现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促进人与自然的协调发展，有益于自然生态的平衡和谐。老子提出“是以圣人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表示要敬畏自然，顺乎自然，不要去破坏自然。荀子是战国时期的一个重要思想家，他提出“制天命而用之”，利用自然的规律来为我们人类所用，要合理利用自然，治理自然。纵观我国古代思想家对自然的态度，基本上是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佛学提出“因果报应”“众生平等”，强调凡生命都是平等的，要多做善事，把人的内在信仰、外在行为与保护自然环境结合起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所以，佛教徒主张不杀生、食素，这都是保护生态环境的实践。

人的自我价值，体现在修身、正心，培育良好的人品、人格。儒释道三家都强调个人的心性，“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得到什么？就是人格、道心、佛性。所以，人的自我价值，不在于赚多少钱，做多大官，住多好的楼房，开多好的轿车，吃多好的美味，有多少文物收藏，而主要在于你是不是严格要求自己，具有追求真理的高尚品格，具有关心他人、关心社会、关心国家的道德情操，有坚定的独立意志去为真理奋斗。

回顾这一生，我体验人生价值的真谛，在于让自己过得愉快，也让别人过得愉快，就是善待自己、善待别人。人世间只有两种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别人。要让自己和别人都愉快的话：

首先要把自己当成别人。当自己遇到痛苦、忧伤的时候，把自己当成别人，让痛苦和忧伤减轻一点。而当自己欣喜若狂的时候，把自己当作别人，这种狂喜的心情会变得平和、中正一些。这就叫“以平常心看悲喜”。

其次，要把别人当做自己。真正同情别人的不幸，把别人的不幸看作是自己的不幸，理解别人的需求，当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够伸手给予恰当的帮助。同时把别人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不眼红，不嫉妒，把别人取得的成就看作自己的一样，这叫“善解人意，成人之美”。

再次，要把别人当做别人。就是充分尊重每一个人的独立性和个性，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想法、意见强加给人，不要伤害人家的自尊心。这叫“尊重人、宽容人”。

最后，要把自己当做自己。一个人征服世界不算伟大，能够征服自己、超越自己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人性有很多的弱点、很多的劣根性，我们静下心来想，自己身上确实有很多执着、毛病。比如，贪婪、妒忌、痴心、愚昧、自大、自私、懒惰、推诿、猜疑等等坏习气。要把自己当做自己，就是要勇于改错，勇于忍辱，勇于担当，勇于超越，不断克服自己身上的缺点、弱点，不断使自己的人格得到升华。

耄耋之年多感慨。一切痛苦、委屈、懊恼、悔恨、失落、悲哀，都会过去。一切欢乐、得意、成就、名利、享受、钱财，也都会过去。唯一深深留在心底、至死还刻骨铭心的是：真情、爱情、友情和亲情，这才是永远不会随风飘去的人生之宝。

（作者周瑞金，系著名学者、政论家。1939年生于浙江平阳，1962年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历任解放日报社记者、编辑、评论部主任、副总编辑、党委书记兼副总编辑；1993年调任人民日报社副总编辑兼华东分社社长。1991年初，与上海市委政策研究室施芝鸿、《解放日报》评论部凌河，根据邓小平谈话精神，以“皇甫平”为笔名在《解放日报》头版发表《做改革开放的“带头羊”》《改革开放要有新思路》等系列文章，为改革开放鼓与呼，引发了一场思想交锋。）